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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八点多了,现在去陈嘉嘉家会不会太晚了?”可欣有点拿不定主意。

“趁热打铁,”沈恕坚持走一趟,“说话尽量温和,别给他们造成恐慌。”

陈嘉嘉的家在铁西区望花路,开车到楚原理工大学需要半个小时。

“坐公交车加上步行时间,怎么也要一个半小时。”沈恕一边开车一边说,“她每天回家住,也是挺辛苦的。”

小区很大,也很旧,楼龄得在三十年以上。两人循着地址敲开了某栋二楼的一户人家,开门的是刚跳槽到《普法网》的摄影记者陈重,在命案现场刚和他们照过面。

陈重穿着松松垮垮的秋衣秋裤,洗得已辨认不出本来的颜色,乍见他们不禁一愣:“你们……我就是一摄影记者,文字的东西不归我管,咋还找到家里来了?”

沈恕看见他也非常吃惊,一时摸不清楚状况。但他脑子转得快,他不提陈嘉嘉,顺着陈重的话头说:“有点小题大做了,惊着你,不好意思。市局最近对媒体报道有些恼火,想煞一煞胡说八道的歪风。你们《普法网》的报道一向客观,而且是市政法委的合作单位,市局打算把你们树立为正面典型,便派我们登门拜访,把把关,多弘扬主旋律、正能量,给其他媒体做个表率。”

陈重松了一口气:“那也犯不着让您亲自过来呀。好家伙,市局刑警队支队长抓宣传,那不是高射炮打蚊子吗?”他一放松,又开始油嘴滑舌。

沈恕表示无奈:“上面派下来的任务,能有什么办法?宣传的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我主抓刑警队的工作,过问一下宣传,也不算是高射炮打蚊子。”

陈重将信将疑,却也不好意思把他们往外推:“我这小门小户的,您是有史以来来访的最高领导人了,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两人顺势进屋。灯光昏暗,陈设简陋,十七寸的老式电视机有 20 世纪 80 年代的既视感,房间中弥漫着暖烘烘的腐败味道。

陈重一瘸一拐地给两人倒水,沈恕问道:“老陈,你的腿怎么搞的?”

陈重自嘲地笑笑:“年轻时不知深浅,到山顶上拍日出,摔断了,又碰上个二百五的正骨医生,就成了这副模样。难得两位领导登门,家里连茶叶都没有,你们将就着喝点热水吧。”说着把两只掉碴儿的茶碗摆在两人面前,水汽氤氲,模糊了视线。

可欣好奇:“报社的待遇不是还过得去吗?你退休后又在《普法网》工作,拿两份工资,咋不给家里收拾收拾?”

陈重叹口气:“说起来都是泪。我老婆二十年前跟人跑了,我一个老爷们儿拉扯两个姑娘,能活下来就不容易了,家里能整齐到哪里去呢?怎么说也比狗窝强点不是?”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嬉皮笑脸的男人居然藏着满腹的心酸。

沈恕借机问:“两个姑娘呢?没在家?”

陈重迟疑了一下:“咱家情况特殊,孩子们一般不见客,但你俩身份不一样,既然问到了,就看看吧。”他推开黑黢黢的屋门,对里面说道,“嘉嘉,家里来客人了。”

一个女孩子怯生生地来到门口,不敢抬头看他们。女孩儿十八九岁的样子,秀发齐肩,衣衫蔽旧,但掩不住秀丽容颜、婀娜身姿。脖颈上垂下的茶色水晶项链,是她周身唯一的饰物。

陈重说:“打招呼啊。”

女孩儿这才嘤嘤地说:“叔叔好。”声音细不可闻。

沈恕和可欣忙回一声“好”,跟着陈重走进房间。

窗前挂着厚重的绒布窗帘,室内仅有一盏台灯照明,两张单人床加一桌一椅,把空间塞得满满当当的,再挤进三个人,连转身都有些困难。

一个体型肥胖的女孩儿坐在床上,低头玩着一只毛绒玩偶,全神贯注,似乎对面前的陌生人毫无察觉。

陈重说:“这是我大女儿,陈思思。”停顿一下又说,“她有自闭症,不懂得和人交流,你们别见怪。”

这让沈恕和可欣非常吃惊。眼前的这个女孩儿二十来岁,目测身高在一米六五左右,体重至少有两百斤。她的目光呆滞,动作笨拙,偶尔从喉咙里发出毫无意义的“呃呃”声,令人心酸。

沈恕回头看了一眼陈重和陈嘉嘉,他们的表情平静而慈爱,不见丝毫窘迫,让人觉得他们内心深处拥有巨大的力量。

沈恕微微点头,和可欣返回客厅,在咯吱作响的椅子上坐下。

陈重笑笑说:“思思四岁时被确诊为自闭症,我和她妈怕我们死后没人照顾她,便决定再要一个孩子,就这样又有了嘉嘉。谁承想嘉嘉还没满周岁的时候,她妈就受不了这苦日子,留下一封信走了,这么多年从没回来过。多亏嘉嘉懂事,很小的时候就扛起家庭重担里里外外地帮我。即使上了大学,她也坚持每天通勤三个小时,回家来照顾她的姐姐。如果没有她,我和思思恐怕早就一起死了。”他说得很轻巧,不疾不徐,不悲不喜,仿佛在讲述一个虚构的故事。

沈恕配合地苦笑了一下,想问陈嘉嘉与王梓轩在生活或学业上是否有瓜葛,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想起刚才进门时的借口,想着得把谎圆上,便说:“看看你今天拍的现场照片吧,别误了正事。”

陈重启动手提电脑,打开文件夹,说:“照片都在里面存着,您自己看吧。”

沈恕随意浏览。陈重的摄影技术确实不错,当时距现场几米远,拍摄的照片却都取得最佳角度,非常清晰。沈恕挑出几张过于血腥的照片,说留作资料就好,不要公开发表。陈重连声答应。

沈恕关闭文件夹,正要替他合上电脑,却看见电脑桌面上有一张陈重父女三人的合影。拍摄时正值黄昏,斜阳笼罩江岸,两个女孩儿身穿白裙并排坐着,陈重穿一件鸡心领T恤,立在一侧。一家三口喜笑颜开,其乐融融,看不出一星半点的愁苦和艰难。

陈重和嘉嘉的脖颈上都挂着一条茶色水晶项链。

沈恕心上一动,问道:“这张照片拍得很好,看样子是在江边?”

陈重说:“去年夏天在嘉陵江边拍的,那是我们一家三口唯一的一次远游,非常有纪念意义。”

沈恕指着照片上的茶色水晶项链,用夸张的玩笑语气说:“这条项链很漂亮,不过戴在你脖子上怎么感觉不搭?”

陈重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是嘉嘉给我买的。别人家的女儿都有一大堆项链啊、手链啊、珠串什么的,咱家孩子一件首饰都没有,她也从不开口要,我这心里挺不好受的。三年前她过十六岁生日,我便带她去了小商品批发市场,说贵的咱买不起,买一件便宜的,也是我这当爸的一点心意。她开始不要,但拗不过我,挑来挑去就选了这么一条,九十九块钱,还非给我也买一条。我说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戴这东西惹人笑话,她不干,说我如果不买,她也不买,我只好和她一人买了一条戴上。回来后她才说,这项链上的吊坠是茶色水晶,是我的星座的守护石,要我每天都戴着,出入平安,顺顺当当。您说这么贴心的姑娘,是不是上天对我的恩赐?”说到这里,陈重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

沈恕看着他光秃秃的脖子:“姑娘让你每天都戴着,你怎么不听话?”

陈重无比懊恼:“被我弄丢了。我这个糊涂虫,丢了几个月啦,一直想买条一模一样的,没得空,嘉嘉还安慰我,说不着急,慢慢在市场上找,一定能买到。”

陈嘉嘉在一边陪坐,不吭声。

沈恕故意看看手表:“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记着我说的,太血腥的照片一定不能发表。”

两人出门上车,可欣忍不住问:“你怎么看?陈家父女有嫌疑吗?”

沈恕沉默半晌才说:“难说,作案动机是什么呢?” /N9sHAO26dTknHeAmNV4Cy61krGIq78ZJ8bHqhQaNDfuKulS0Vxus7jT8cAaQo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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