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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三天,校长再次来到人体写生的课堂上,他笑嘻嘻地停在我的画作前,并且称呼我为“柿内夫人”,说道:

“柿内夫人,我总觉得这张画很奇怪啊,画得越来越不像模特儿了。你的画到底是以谁为模特儿呢?”他用嘲笑的眼神紧紧地盯着我看。

“哦?是吗?画得不像模特儿吗?”我故意反问道,因为我被激怒了。

这么说,这位校长不是教绘画的老师吧?——是的,教授日本画的是筒井春江老师,平时不怎么过来,偶尔会来看看,指点一下我们画作里的不足或技法,平时都是学生自己照着模特儿随意地描摹。这位校长教自选课程里的英语,但听说他连学士都不是,不知毕业于哪所学校,没有什么像样的学历。后来我才知道,他算不得教育家,不过就是个擅长经营学校的商人而已,或者说他是个有点本事的人。就是这么个校长,他怎么能懂得诸如绘画一类的事呢?我的画轮不到他来多嘴。而且一般学科方面的事,全都交由专业教师负责,他平时很少到教室来巡视,可偏偏出现在人体写生的课堂上,对我的画作说三道四的。

“哎,是吗?你觉得你画得很像模特儿吗?”他用讥讽的口气说道,我就装糊涂地说:

“是啊,我画得不好,也许画得不像,但我自认为还是照着模特儿来画的,已经尽力而为了。”

“哪里,我认为你不是画得不好,你画得相当棒。只是这张脸,我总觉得像另外的某个人啊。”校长说。

“啊,您是说面部吗?脸的部分,我想画出我理想中的形象。”

“那么,谁是你理想中的形象呢?”校长紧追不舍。

“只是理想而已,并非要画出某个实实在在的人物。只要画得符合观音的面容,让人感到纯洁无瑕,这样不就行了吗?就连面部也非得像模特儿才行吗?”

“你可真能强词夺理啊。不过,如果要按照自己的理想随意作画的话,那就不必到我们学校来学习了。正是因为不能这样,才要描摹模特儿来写生的,对不对?如果自己能够随性而画,也就不需要使用模特儿了。更何况,如果你的这幅观音像恰似模特儿之外的某个实际人物的话,那么,我认为你的所谓理想也太不诚实了。”

“我丝毫没有不诚实,即使这张脸画得和某个人相似,如果那个人的面容适合表现出观音的感觉,把她画出来,也无愧于艺术。”

“不,那可不行。你还不是一个成熟的艺术家,即便你觉得那人的容貌纯洁无瑕,其他人是否也有这种感觉呢?这是问题所在。由此会引起种种误解的。”

“什么?误解?什么误解?您总是说像啊、像啊的,到底像谁呢?请您说出来吧。”我把问题抛给他。

校长显得有点着慌,他说:“你真是固执!”随后就不作声了。

那时我觉得把校长驳倒了,心里痛快极了,似乎赢得了一场口仗。可是,我当着那么多学生的面和校长争辩,一时传遍全校,大家议论纷纷。不久,又传出了一种奇怪的谣言,说我在向光子表达同性恋的情怀,光子和我两人的关系很特别。

我在前面也说过,那时我和光子连一句话都没说过,这些谣言也扯得太离谱了。虽然我隐约感到大家会在背地里说说坏话,可我做梦都没想到,这件事会搞得如此沸沸扬扬。反正他们说的都是捕风捉影的事,不管他们说什么,我都不在乎。唉,说起这世上的人呐,多半都是些不负责任、信口开河的人。毫无来往的两个人,竟然被人说成关系特别。那些谎言究竟是怎么捏造出来的?简直太荒唐了,令人哭笑不得。这件事,我自己倒无所谓了,只是担心光子,她会怎么想?一定会觉得受到牵连而不堪搅扰吧。所以自打那以后,上学放学的时候碰见了她,我也觉得心虚,不能像以前那样盯着她看。要么干脆我主动去跟她打个招呼、道个歉?——这么做反而不自然,也许会给她带来更多困扰,我不能这么做。所以,每次碰到光子,我就尽量表现出歉意,缩着身子、低下头,悄声静气地像逃跑似的从她身边溜过去。可我还是很担心,对方会不会生气?会流露出怎样的眼神呢?所以在擦身而过时,我就悄悄地观察她的神色。然而,光子的态度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变化,也看不出她对我感到有所不快。哦,对了对了,我把照片带来了,请您看看。这是我俩一起拍的纪念照,穿着新做的同款套装的和服,就是报上登出来的那张说我俩有问题的照片。您看一下就明白了,我们这样站在一起,我就是个陪衬,光子在船场那一带的姑娘中也称得上美貌出众。 (作者按:看照片,柿内所说的同款套装的和服色彩艳丽,完全是上方地区 喜好的那种服装。柿内遗孀梳着西式发髻,光子梳成岛田髻 ,她的眼神风情万种,在充满大阪风情的姑娘们中,也算是非常热情的。一句话,她的眼神充满了一种恋爱天才的气魄,魅力四射。确实是个美貌仙子,柿内遗孀说自己是个陪衬,未必是谦逊之词,不过,她的长相到底是否配得上杨柳观音的尊容呢?这一点还是个疑问。) 老师,您认为这长相怎么样?梳成日本发髻很适合的吧?

对了,听说她母亲喜欢日本发髻,所以她经常梳成那样,到学校来也是那种发型。反正就是这么个学校,校服什么的一概没有,所以梳着日本发髻、穿便装和服之类的都没关系,我倒是没有穿过和式裤裙去学校。光子偶尔也穿西装,但是穿和服时总是便装和服。这张照片上由于发型的缘故,看上去她比我年轻三岁左右,实际上她二十三岁,比我小一岁——要是活着的话,今年二十四岁了。光子比我高了一两寸,长相又漂亮,即便不因姿色而得意,在待人接物时总是透露出一种自信来,或是由于我的自卑而显得她很自信?在我们变得亲近起来以后,虽然从年龄上来说我是姐姐,但我总觉得自己反倒是妹妹。

那时——我再回到前面的话题,我们彼此还没有搭话的时候——前面我说过,那些散布出来的奇怪谣言,光子肯定也有所耳闻,但她却依然如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我早已觉得她很漂亮,在谣言传出之前,每当光子走过眼前,我就不露声色地走过去靠近她,而光子却似乎根本就没瞧见,径直走过去。我觉得就连她身后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了。假如光子听到了那些传言,总会注意到我的吧。可是,她究竟怎么想呢?我是个讨厌的家伙?或是个倒霉蛋?原以为她会有所表露,却丝毫看不出任何迹象,因此,渐渐地我的脸皮又厚了起来,又去靠近她、仔细端详她。有一天午休时间,我们在休息室里突然碰上了,以往她总是漠然地径直走过,可是,没想到这次她却冲着我笑眯眯地,两眼都充满着笑意,于是,我不由自主地向她鞠躬行礼,她毫不顾忌他人,快步走到我跟前说:

“近来太冒犯您了,您别介意。”

“哎呀,您这话说的,我才应该向您道歉呢。”我说。

“不需要您来道歉啊,因为您完全不知情。有人想要陷害我们,所以请您千万小心。”

“啊!”我问,“谁要陷害我们?”

“校长啊。”

她又接着说:“这里不方便细谈,我们去外面找个地方,一起吃午饭好不好?我好慢慢跟您说。”

“去哪儿都行,我都跟您一起去。”

我们两人就去了天王寺公园附近的一家餐馆。光子一边吃着西餐一边跟我说话,她说其实是校长散布了那些有关我俩的流言蜚语。原来如此,难怪他有事没事跑到教室里来,故意在大家的面前让我丢脸。他的做法实在是奇怪异常,我只是觉得其非善意之举。但是,校长散播那些谣言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似乎靶心仍在光子身上,因为那些谣言的内容都在败坏光子的品行,目的是散布光子的恶名。

我又问:“这是为什么呢?”

光子解释说,那时有人给光子介绍了一门亲事,对方M是大阪家喻户晓的富家子弟,光子本人无意于这桩婚姻,可她家里却非常希望能结为秦晋之好,对方也很想娶到光子。然而,又有媒人提亲,把市议会某议员的千金介绍给了那位M公子,这样,千金就和光子成了竞争对手。尽管光子没兴趣参与竞争,但市议员那边却感到如临大敌,因为M公子看上了光子的美貌,并给光子寄去求爱书信。这可千真万确地遇上了劲敌。于是,市议员那边开始四处奔走,千方百计给光子找碴儿,眼下他们已造出各种谣言散播出去,说什么光子另有男人啦,反正有的没的四处乱说,而且还觉得不够称心,最终把手又伸到了学校,收买了校长。

哦,对了,在这之前呢——我讲得实在有点混乱了——光子说在这之前,那位校长说要维修校舍,曾经到光子的父亲那里,要求临时支援一千日元。光子的家里很有钱,一千来块钱也不算什么,可是光子的父亲本来听说的是要公开募捐,那么,校长宣称“临时支援”就很奇怪了,而且那么破的校舍,一千日元又能修缮得了什么呢?因为觉得这件事莫名其妙,光子的父亲就拒绝了他。根据光子说出的情况来看,校长打着这一类的旗号,估摸着哪个学生家里有钱,他就跑到那个学生家里请求支援,这已经是校长的某种嗜好了。借到的钱,他从来没还过。如果他把那些钱用来维修校舍的话另当别论,可是那个校舍像个猪圈一样又脏又破,根本没人管。——您说怎会如此?其实呀,那些钱都揣进了他自己的腰包。虽说身为校长,却是个一流的马屁精,而且他的太太也在这所学校里担任刺绣课老师,夫妻俩臭味相投,巴结讨好有钱的学生,一到星期天,净搞些郊游之类的活动,生活得相当有排场呢。如果学生借钱给他了,就喜笑颜开;一旦拒绝了,就在背地里大肆编派那个学生的坏话。也就是说,他对光子正怀恨在心时,市议员又前来请求帮忙,所以,最毒辣的事情他都干得出来啊。

“所以,他们为了陷害我而利用了您。”光子说。

“啊?还有这么深的水啊!这些事我一无所知,可是之前我们根本没来往,这也太荒唐了吧。捏造事实的人固然有他们的荒唐之处,然而,大家竟然对他们的谣言信以为真了,这也太离谱了吧!”

“所以说,您真是太大意了。现在谣言已经传开了,大家都在说,我俩故意在学校里不搭话,不仅如此,他们甚至还说,最近的某个星期天,有人看见我俩坐着大阪电力轨道的列车去了奈良。”

听到这儿,我简直惊呆了:“哎呀,谁这么造谣啊?”

“好像全都是从校长太太那里传出来的。哎呀呀,他们比您想的要阴险十倍、二十倍啊,所以您要小心哦。”她这么说道。 Qb3JeCaDy5wQrYu9yauqMU3/yEY8d5GUES6JUcDV/Ap/lpoVMGK6UiU9hicMNeW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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