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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接曹子建
——东阿县谒曹子建墓观《曹植碑》

鱼山梵乐细如丝,

八斗才华十卷诗。

触手丰碑追往事,

至今幽冢忆陈思。

2016年11月在台湾买到一本黄守成写的《曹子建新探》(云龙出版社,1998年版),又因有对子建的欣赏,就一口气把这书读完了,回来又翻出旧存赵幼文先生的《曹植集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互勘了一些疑问。正巧给研究生上课也讲到三曹诗,就与学生一同把曹植“梳理”了一通,愈觉得这人活得真是艰难,他真是又让那个时代造就,又让那个时代毁灭!于是我就想去看看子建的墓,拜会一下他“本人”。

世传曹植墓至少有三座,但一般还是认为在今山东东阿县鱼山西麓,那个坐东朝西、依山营穴、封土为冢的大墓,应该就是陈思王的安息处。而且1977年3月,文物考古工作者又在该墓室前门道高约3米处的墓壁发现一刻铭砖,砖为墓砖,三面刻有铭文曰:“太和七年三月一日壬戌朔十五日丙午兖州刺史侯昶遣士朱周等二百人作毕陈王陵各赐休二百日别督郎中王纳主者司徒从掾位张顺。”这就更能证明这是陈王曹植葬处了。这个大墓建在曹魏太和七年(233),据说早间“兆茔崩沦,茂响英声,远而不绝”,颇觉有灵异之气。墓有隋朝时曹植后人为他立的《曹植墓神道碑铭》,但为他立碑的申请应该早在北齐皇建年间(560),而碑文上写的立碑时间是隋文帝开皇十三年(593),其间竟时隔三十余年,而皇朝三嬗矣。

曹魏时不主立碑,故曹植碑也只能由后人立。碑当隋初,其字散乱,诸体相兼,人或谓在书法史上有由南北朝而入唐的过渡意义,又兼有康南海之嘉评,于是享有令名。虽然康南海说过“快刀斩阵,雄快峻劲者,莫若《曹子建碑》”的话,但平心而论,这碑的书法,实在也乏善可陈。

《孔羡碑》拓本(局部)

《曹植碑》原碑

在书法史上与曹植相关的有《孔羡碑》和王献之所书《洛神赋》,都是子建的文辞,但《孔羡碑》是否确为子建撰文,也还一时难以定谳。

史言魏明帝曹叡太和三年(229)子建自雍丘(今河南杞县)“徙封东阿”。子建有《转封东阿王谢表》,说是因为太皇太后亦即他的母亲眷怀所至。当时魏明帝——子建的侄子——在诏书里这样写:“太皇太后念雍丘下湿少桑,欲转东阿,当合王意!可遣人按行,知可居不?”子建在谢表中说他在雍丘度日苦辛,能徙居东阿,也是原来不敢想的事,形容他的境况竟是:饥者易食,寒者易衣,臣之谓也!这不就是说自己已经处在一种饥寒交迫的日子里了吗?一个亲王,生活若此,自然是由政治原因所致,否则谁能把一个著名的诗人、尊贵的王爷弄成一个难民的样子呢?

所谓《曹植碑》即是隋开皇十三年(593)所立的神道碑。该碑高2.57米,宽1.03米,厚0.21米。碑顶呈半圆形,石料较粗,为灰白色岩石质,有额无题字,但龛中粗镂造像,因年代久远,造像面容已毁,只剩残迹。碑额浅雕盘龙,尚清晰可辨。碑文22行,每行42字、43字不等,共931字,漫漶脱落57字,现存874字。据报道,此碑早年曾湮没在大清河(今黄河)中,到清代始捞出,还置于墓前,并建碑楼保护。

现在我们看到的《曹植碑》碑文的第一行有一些字磨泐不清了,应该叙述了他们曹家的祖先是在先秦上古的邾国,就是现在邹城的境内。《左传·文十三年》记载着邾国统治时间最长(51年)的一位国君邾文公,他后来把都城迁至邹城峄山之南。这是公元前614年的事情。邹城峄山下邾国旧址仍在焉。为访《曹植碑》,我们在邹城访《刘宝墓志》时,借道峄山往寻邾国故址,现已一片农田,竟无遗痕可寻。田地边,石井上,见一些石头错落倚侧,就想问:“你可是邾国旧藏?”不管怎样,那一片应是曹家的祖先居住地。

再往后看,碑文上就记到了汉代相国曹参了,所谓:“逮丞相参,乃成王室,道勋隆重,位登上宰,受国平阳。”曹参是被封为平阳侯的。再就叙及子建的祖嵩、父操、兄丕,自都是优辞评价,但读着也并觉不出有那种对君父一样的崇敬。述曹植事迹,大体与《三国志·陈思王传》相类,唯云“四年改封东阿”,与史传“三年徙封东阿”不同。碑云:“十一年里,频三徙都,汲汲无欢,遂发愤而薨,时年卌有一。”现在拓片上看“卌”若“卅”字,王壮弘《增补校碑随笔》云:“旧拓十四行‘年卌’之‘卌’仅右下稍有石花,稍晚即半泐。”今所见石宜非旧拓之貌。观此石查得“卌”字仅剩“卄”,亦应会勘史传及旧碑著录,明其为四十(卌)也。

曹子建才高八斗,从《三国志》里看,他爸曹孟德,他哥曹子桓,他侄子曹叡,其实对他都不错,都知道他是个有才有志向的人,但也都知道他不是个干政治的材料,曹子建前期受杨修、二丁等幕僚的裹挟去争政治之宠,后来那三个人都让他爸和他哥干掉了,他再写《求通亲亲》《求自试》之类的表白,不过都是些书生之言,乃兄乃侄也都做做样子,优诏答之而已。其实曹子建就是为文学而生的,可他偏想试试政治的“水”,不让他试,他就总觉得没有给他机会。曹操给他救曹仁的机会了,可他一喝酒就误了事,后来人编出来是曹丕故意让他喝醉误事以使他爸对子建失望,这不一定。子建饮酒误事我是觉得可能的,就像后来的孟浩然,正好有个谋官的机会,有个叫韩朝宗的大佬与他相约,把他推荐给官场,可他一喝酒就不去了,别人还提醒他,可他喝高兴了,什么官不官的,一概不管了。用现在的话说是个“性情中人”,醒了以后自然后悔,也能在诗里写“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你自己“性情”,赖得着“明主”弃你吗?所以有一则笔记上说唐玄宗就曾对孟浩然说:朕何时弃的你?想想曹子建也不过就是这样的人!

《曹植碑》拓本(局部)

2017年3月19日,余与研究生刘君高锋自梁山县出发,途经程咬金之故里斑鸠店,过黄河,于堤上即可望见鱼山,车行二里许,即到曹植墓。这是一个幽静的院子,迎面是子建大墓,依山聚土,虽是高可丈余,然仍显荒败。这里除了我们几个人竟如许久没人来过,想想这里长眠着的竟是那个被谢灵运所说天下之才一石而独占八斗的曹子建吗?

曹子建的当年风流何在?似都归入齐、隋后人为他立的碑中。那曹植碑今被锁在一座小亭状的砖质碑楼中,喊得人来,把锁开启,一方两米高的碑石孤独地在那里立着,也不知多长时间没人来此“问津”。楼台高锁,帘幕低垂,谁人悦己,落寞无依,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我抚摸着碑上文字,心中长问:子建安否?

这碑上的字基本保存完好,边上磨损严重,而中间亦间有若干处已漫漶不清,但大体可以读下来。原在拓片上看到子建殁时年“卅”一,现在看连“卅”也只剩下“卄”了。王壮弘先生说的可看清“卅”的已是旧拓,现在再出拓片,只可见“卄”矣。其实子建卒年是四十一,看来“卌”字后已残半。又,史传上说子建在“三年徙封东阿”,而此碑云“四年”,且“东”字只存上半,而“阿”已毁,今只能意推为“东阿”也。

自碑亭向北拾级而上,就到了羊茂台子建的读书处。碑中云,“即营墓鱼山,傍羊茂台,平生游西,有终焉之所”,传说羊茂台是曹植读书处,未知所本。台上东山壁间有一洞,上题“梵音洞”,传为子建闻梵音而修心处,洞中有井一方,有石台高出地面四五寸,可有两三平方米,想当年子建或席地而坐,消遣世虑,又闻梵乐而辨音,其音律或亦影响其诗赋欤?

下得台来,我们坐在隋碑亭下,细细斟酌碑石与传记的异同,碑志自可补史传之不足,史传亦可证碑志之舛误!在离开曹植墓前,又与东阿县文管所李科老师等于碑亭外论及子建生平遭际,慨然有千古之叹息!

说到曹子建要和他哥哥曹丕争宠继承王位,我说那断非实情。曹子建与他哥曹子桓争太子的事我总是不大相信,我们现在可见的文献中,似无子建主动争太子的记录;也没有他唆使谁去帮他争太子的记录;也无他未得到太子之位而怨怼的记录。倒是父亲曹操去世后,他弟弟曹彰跑到洛阳停灵处大叫了一通,说父亲是要让子建做太子的时候,曹植当时说了一句“不可”的话。这个事情记载在《三国志》的《任城王彰传》裴松之注引的《魏略》中,原文是这样说的:

羊茂台遗址

曹彰至洛阳谓临淄侯植曰:“先王召我者,欲立汝也。”植曰:“不可!不见袁氏兄弟乎?”

说起子建与子桓争嫡,我倒是觉得,老曹在立嗣这个问题上耍了一个手腕,以辨政治集团内部之向背,其实他原本就没想传位给曹子建。曹丕和天下人都被老曹蒙骗了,一直把曹植放在了曹丕的对立面。曹子建更是冤大头,半辈子在恐惧中度过,越想解释越解释不清;越表白越让人误解。

其实我想,要说曹子建和曹子桓是否在争嫡,有几个问题要弄清楚:一个是曹操的立嗣标准;另一个是曹丕争嗣的条件;再一个就是曹植对立嗣的态度。从这三方面看,曹丕都占先。还要有一些区分:其一是要把曹操喜欢曹植和要曹植继承王位区分开;其二是要把曹丕对曹植的情谊与对曹植的政治竞争区分开;其三是要把曹植对嗣位的态度与曹操说的和杨修、丁仪他们想的区分开。

一般都把建安十九年曹操使曹植留守邺城作为老曹欲立曹植为继承人的标志,《曹植传》曰:

十九年徙封临淄侯。操伐孙权。使植留守邺,戒之曰:“吾昔为顿丘令,年二十三。思此时所行,无悔于今。汝年亦二十三矣,可不勉与!”植既以才见异,丁仪、丁廙、杨修等为之羽翼。操狐疑。几为太子者数矣。而植任性而行,不自雕励,饮酒不节。而丕御之以术,矫情自饰,宫人左右,并为之说,故遂定为嗣。

这时候,曹植已封临淄侯,为什么老曹把原来每次出征留守邺城的曹丕换成曹植了呢?是老曹在暗示要更换继承人吗?还是抛出一块试金石来检测一下各种政治势力的反应呢?

我们看,传上接着就说“丁仪、丁廙、杨修等为之羽翼。操狐疑,几为太子者数矣”。这是个倒装句,是说太祖老曹几次三番想让曹植接班,正在迟疑不决,这当口二丁和杨修就成了曹植夺嫡的羽翼了。《三国志》卷二十二《卫臻传》上说得更明确:“初,太祖久不立太子,而方奇贵临淄侯。丁仪等为之羽翼,劝臻自结,臻以大义拒之。”《邢颙传》上也有类似记载。这是说,二丁与杨修等曹植的幕僚政治敏感性很强,他们嗅到曹植有可能接老曹的班,那么他们也可以因之而“鸡犬升天”,所以他们就加紧鼓动,还找卫臻等大臣加盟。曹子建也许就不上心,或者就被蒙在鼓里,也未可知呢。

曹操为什么已经让曹丕任了五官中郎将(副宰相),而还有一些属意于曹植的举动呢?首先要搞清楚,曹操是否后来对曹丕有什么不满?是政治上的不满还是感情上的不满?此前似只有关于袁绍儿媳甄氏的一段传闻,说是原来老曹想据为己有,后来曹丕纳之;当然也有曹植很喜欢这位漂亮嫂嫂的传闻。这算不算曹氏父子之间的一个纠葛?再加上老曹又好像专爱娶有夫之妇,比如纳了秦朗之母杜氏、何晏之母尹氏,而且对“拖油瓶”带来的儿子还都挺娇宠,这是否也会引起曹丕的不满?至少不会太舒服吧,人家亲妈卞氏还在呢。揆之老曹死后,曹丕尽收其父侍女归己,或可见其心理上的报复。《世说新语·贤媛》记着:

曹魏大墓出土石楬

魏武帝崩,文帝悉取武帝宫人自侍。及帝病困,卞后出看疾;太后入户,见直侍并是昔日所爱幸者。太后问:“何时来邪?”云:“正伏魄时过。”因不复前而叹曰:“狗鼠不食汝余,死故应尔!”至山陵,亦竟不临。

但是,这些男女上的事大概不能影响大局。在政治上,曹丕与曹操应该没什么大矛盾,特别是在“以魏代汉”的政治目标和对士族大户倚重的组织路线,他们父子还是一致的。只是曹丕更对汝颍集团偏爱,而老曹至少还在表面上不忘谯沛人士,谯沛人物大多是有战功的,又是老乡亲故之人,老曹不能放下,曹丕却觉得碍脚,但也不会有多大冲突,曹丕对谯沛的曹真就很好。父子二人在用人上有矛盾的是司马懿,老曹不放心,曹丕执意用,这上面曹丕有点和他老爸较劲。

傅玄说:“近者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魏文慕通达,而天下贱守节。” 曹操与曹丕自有不同,在治国方略和选驭将相上都能看出他们的差异,但他们“以魏代汉”的大方向是一致的,这也就是说他们的政治取向本质上是一致的。而曹植在这方面自是有悖于乃父乃兄的,观其听到汉献帝崩的假消息,痛哭发丧,可见其不欲叛汉;观其《商山四皓画赞》,亦可见其无心夺嫡。所以,从老曹和他两儿子的一些事分析起来,史书上说的这个争夺继承权的说法,总觉得不太靠谱。

悠悠千载,如今就是起陈思王于地下而问之,又会有什么结果呢?离开曹植墓时,天已黯淡,心亦黯淡……

2017年3月20日撰于东阿县 vlbwpUt6C/IWC/8+sYo1fVw5EkH00UpeBYrxKb/tqp7SRlMkwZQkmlepRFVXii2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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