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在我动笔写这本书时，我对它的定位并不是一本关于领导力的学术著作，因为在这个领域已有许多精辟的前人著述，所以本书是从领导者自身的视角出发，旨在写出领导力的新意与本质。在这本书中，我的写作素材大多取自我自己的工作经验，而非依赖于传统的公司资产负债表、图表、董事会文件或数十年的管理理论。在20多年的新闻工作生涯中，我曾与许多CEO深入交流。有时是在会议室、录音棚或在讲台上，有时是在聚会、早餐和晚宴等社交活动中，这些活动构成了伦敦乃至世界各地企业家生活的重要部分，也正是在与他们的朝夕相处中，我找到了写这本书的素材和灵感。我希望这本书能让你走进领导者们的内心，深入了解他们的职业发展，感受他们的抱负与恐惧，理解他们是如何取得并维持现在的成就的。

在新闻界，权力与舆论密不可分。这就是为什么民粹主义的《福克斯新闻》在“特朗普时代”到来前能在美国蓬勃发展，而在英国脱欧的分裂话题上，英国广播公司（BBC）却三缄其口。报纸的报道是由专栏作家的观点主导的，作家们受邀在政治话题上发表一些发人深省甚至有些尖锐的观点。我也喜欢写相关报道，但我必须承认，我的报道都是以采访为基础，而且采访对象必须是名人，这样才能确保他有足够的话语权。

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一次采访，是在我职业生涯的早期，我曾去卢顿（一座位于伦敦北部的没什么魅力的小城市）采访斯泰利奥斯·哈吉-约安努（Stelios Haji-Ioannou）爵士。他的工作室很简陋，位于一间飞机库里，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把小椅子。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中，他却策划出了廉价航空公司易捷航空在欧洲的扩张计划，如今，他还在筹划其他扩张计划。外人可能难以置信，诸多伟大的公司战略竟是诞生在这个破旧的仓库里。还有一次意义重大的采访，采访对象是星巴克大亨霍华德·舒尔茨（Howard Schultz），当时他刚刚收购了西雅图咖啡公司（Settle Cofee Company），为星巴克在英国的业务开辟了桥头堡。宣布收购那天，舒尔茨坐在他的一家咖啡店后面的一张大扶手椅上，一大群记者簇拥着他，闪光灯不停闪动。这促使我思考商业的本质——究竟是什么驱动着这些品牌背后的领导者，以及他们为什么想接受我的采访。

体育记者追随着明星前锋和奥运会运动员，政治记者热衷于报道部长们、参议员们、国家元首们和政策家们的政治活动。对我来说，我的采访对象则是CEO和那些披荆斩棘的商业领袖。他们创造了巨大的财富，创办了著名的品牌，或是开拓了重要的事业，这些成就令我着迷。

我很快就认清了自己的角色。我必须抓住时机，问我想问，做我想做。我曾在18岁时做过西约克郡地方医院广播电台夜间访谈栏目的主持人，到现在我仍后悔当时没有把握住机会，鼓起勇气向喜剧演员肯多德（Ken Dodd）爵士询问一些关于他的工作问题。我那时不够自信，总认为自己还需要更多的锻炼，需要准备得再充分点。几年后，我和一名年轻小记者一起对一位CEO进行联合采访，他的开场白竟然是“你是做什么的”！这就像是英国王室成员在晚餐前的闲聊一样，真是一场灾难性的采访，我当下便下定决心，永远不要像他那样做这种没有准备的采访。

采访的乐趣分为三个阶段。首先在采访前，打开一份经过修饰的简历，阅读其中满是辉煌和成就的溢美之词，将其作为了解采访对象真实故事的指南。其次，精心设计1300字左右的小短文来概括主题，重点是写出丰富多彩的三段式开场白，以吸引读者。最后才是进行采访。我最喜欢中间阶段，因为它给人的感觉类似三明治里面的肉——夹在谈话与辩论中间。它还能给人很大的想象空间——关于景象、声音、思考：我在哪里？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他应该出现在我的出版物上？

对现代新闻采访业的审查如今已取得了一定的成效。现在的采访大多是在枯燥乏味的房间里、在严格的监督下进行的，可以想象得到，在这种环境下，领导者们大多只会给出平平无奇的回答，答语中充满着管理层讲话、浓缩的关键信息。一些书面报道在实际采访之前就已经写好了，内容无非是一份精心策划、装饰领导者辉煌杰出的行政生涯的工作简介。面对这种千篇一律的报道，记者会感到自己只是一个配合走完流程的工具人，对此无可奈何，却又无力改变。

然而，这种审查体制下带来的采访有时反而更像是一种邀请，吸引人们更深入、更努力地了解领导者们，抛开平淡无奇的形象，转而关注领导者的动机和养成方式。对记者而言，一次处理得当的访谈反而是一次机会，从采访对象的回答、肢体语言、地点，甚至访谈的时间中，都可以发现大量有关个人积累经验的信息。那些愿意接受采访的领导者们都是有希望被采访的（有一次，在一场热闹的颁奖晚宴上，一位领导者在接受我的采访时显得很不情愿，回答我所有的提问时都显得很敷衍，显然他对这次采访毫不在乎；还有一次，一位领导者主动联系我，想请我对他做一次采访，于是我不得不回电对他进行采访，但他实在过于普通，没有什么独特的闪光点，以至于采访稿到最后也没有被刊发出来）。

之所以有许多领导者不愿意接受采访，是因为对他们来说，媒体关系活动全是风险，没有收益。在整页纸上印满自己的肖像照和冠冕堂皇的成就，还要在侧栏上详细介绍自己的兴趣爱好、家庭关系、休闲活动，甚至包括早餐爱吃什么，这种行为在他们看来真是太自大、太愚蠢了。

他们的这种思维方式表明，我们的采访报道中肯定包含了一些对领导层的片面看法，因为我们采访了一些最健谈、最自负、最顺从的领导者，而不是一些具有普遍特征的领导者。

当然，媒体曝光并不是成功的必然结果。一些糟糕的领导者在镜头前夸夸其谈，希望能为自己的成就增添光彩，而许多优秀的领导者则沉默寡言，面对采访邀请只会给出类似这样的官方回复：“这与我无关，我只是团队的一部分。”我们对这样的回答并不陌生，但这其实只是他们为自己无法从繁忙的日程中抽身出来参加活动找借口。

当然，那些参与这个游戏的领导者也是带有目的的——他们想推动他们的事业，还可能想纠正误解，从而塑造一个特定的形象，引导社会舆论方向。我还发现，即使是在这个极度谨慎的时代，这种情况也经常发生——他们之所以同意接受采访，仅仅是因为有人向他们提出邀请。

这些人不是彻头彻尾的自我推销者（尽管有些人肯定是），而是开明的领导者。他们明白沟通是领导力的关键组成要素，无论是经营一家小而低调的小零件制造厂，还是管理像可口可乐这样的世界知名公司。他们接受访谈，都是为了让他们有机会审视自己的表现、个性和领导风格，这三者密不可分。

这种领导力的审查，可以通过研究熟悉的公司指标（基本收益、股本回报率、股东总回报率、碳足迹、客户和员工满意度）或收集股东和前同事的意见，由城市分析家、学者、历史学家分别进行远程审查来实现。此外，领导者们还可以通过公司内部网或社交媒体直接与员工或外界沟通，从而减少被误解的风险。

不过，这个途径并不能让人认识到严格缜密的媒体能发挥什么作用。真诚可能是这个时代最受重视的领导特质，媒体起到了信誉过滤器的作用——它奖励成功，打击不真实，突出挑战，曝光造假者和失败者。这种保持真实感的驱动力，可能是诸如播客（podcasting）等近距离、无组织、不加防范的媒体人气日益高涨的原因。这时领导者需要通过的另一种媒体测试，就像没有预约但一直在进行的访谈一样。

只有九种类型

从旧金山到斯德哥尔摩和新加坡，在董事会会议室、酒店大堂、早餐、午餐和晚餐时间、飞机、火车和汽车上，我经历了400多次这样的采访，我发现这些采访是确定和分析九种领导者类型的最佳视角。

我采访了许多CEO、董事长，以及类似的成功人士，我渐渐从他们身上发现了成功的共同点。这不仅体现在这些领导者回答问题的方式上（他们中有一部分人接受过千篇一律的媒体培训），还体现在他们对待商业和生活的态度上。我一直在寻找一种归纳总结的方式，想把他们像十二宫星座或快乐家庭纸牌游戏那样组合在一起，然后进行分类、比较、分析。有些领导者的成功优势是显而易见的，但有些领导者的成功则是其能力、风格和背景共同作用的结果。他们的成功也对其他人的职业生涯起到了改变和发展的作用。

为了写这本书，我回顾并研究了过去20年中的诸多访谈，并通过对一些领导者的发展后续跟进，更新了一些访谈。此外，我还进行了更深入的研究，分析了更多具有相似背景或行为模式的例子，并从我的领导力播客中摘录了一些内容。这其中还包括了一些非营利组织的领导者，外界往往不认为他们和企业领导者一样面临着巨大的挑战。需要指出的是，本书中关于领导者案例的入选标准是非常主观的：仅仅是我认为他们对生活和商业的看法符合我列出的九种类型之一，当然，如果某位领导者拥有丰富多彩的职业生涯，那就更好了。

有人曾问我，截至目前，我最成功的访谈是哪一次。如果根据采访对象来回答，那可能是Facebook的谢丽尔·桑德伯格（Sheryl Sandberg）、维珍品牌的创始人理查德·布兰森爵士，或是采访时刚刚担任英国商界主要角色之一的英国石油公司（BP）董事长的思文凯（Henric Svanberg）。如果根据采访对象的语言表达来判断，那么我会选乐购的戴夫·刘易斯、TED的克里斯·安德森（Chris Anderson），或者传媒大亨理查德·德斯蒙德（Richard Desmond）——尽管在他收购英国第五频道之前，他的商业激情还没有被点燃，是个无聊又迟钝的人。

然而，本书的目的不是评估谁是最好的领导者。我很快就意识到，确实有一些优秀、善于鼓舞人心的领导者，但同样也有一些领导者的能力与职位不匹配，无法担当起领导者的责任，还有一些领导者与自己的角色不相匹配。

对于想成为领导者的人来说，本书可以帮助你认清自己的领导风格，提升领导力。本书评估了每种领导类型的优势和劣势，以及在何时何地进行最佳部署。2020年，新冠疫情的突然到来给全世界带来了共同的难题，这是在人们记忆中对领导力最为严峻的一次考验，但它也预测了未来领导者如何从过去的经历中吸取教训。

顺便问一下，你是什么样的领导者？

每次我提出这个问题，都能得到千奇百态的答案。事实上，领导者很少会回答这个问题来供外界评论，有时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即使他们这样做了，他们选择的领导方式也不一定是成功的领导方式。也许，这本书能帮助他们更好地回答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