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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郭店竹书所反映的子思子思想

子思子是先秦儒学的重镇,是先秦儒家的五岳(孔子、子思子、曾子、孟子、荀子)之一。据司马迁、沈约说及笔者在上文的考证,可知《礼记》中《坊记》《中庸》《表记》《缁衣》及出土竹书《五行》《缁衣》是子思子的著作。《鲁穆公问子思》是子思子弟子的著作,不过它主要反映了子思子的思想。在如上篇目中,《五行》和《中庸》两篇的思想极其重要,它们是先秦儒学的经典名篇,同时也是先秦儒家典籍中最难阅读和理解的篇目。

一、形于内的成德之学

据安徽大学藏战国简《仲尼曰》,儒家五行说可能发源于孔子,而传之于子思子及曾子等人。子思子所谓“此真先君子之言也”(《荀子·非十二子》)的新五行说,并非妄言、毫无根据。安大简的年代是战国中期偏早。 《仲尼曰》第3—4号简曰:“仲尼曰:‘君子所慎,必在人之所闻,与人之所不见。’”第5—6号简曰:“仲尼曰:‘弟子如出也,十手指汝,十目视汝,汝乌敢不善乎!盖君子慎其独也。’” “仲尼”,竹简原皆写作“中尼”,“中”读为“仲”。仲尼是孔子的字。上引第一条简文见于《礼记·中庸》篇。《中庸》首章曰:“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很容易看出《中庸》这段文字与简文的关联。第二条简文见于《礼记·大学》篇。《大学》“诚意”章曰:“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大学》此章与简文的关联也是很明显的。不但如此,曾子所谓“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三句其实出自孔子,是曾子的转述。综合这两条材料,可知“慎独”之说当出自孔子,并为子思子和曾子等人所传述。而孔子的“慎独”之义,又必须依据简帛《五行》文本才能得解。在简帛《五行》中,“慎独”是德之行的五行和谐为一的工夫。“慎独”即慎其心,使之达到独而无对、摆脱耳目鼻口手足制约的境界。据此,笔者推断,子思子的五行说比较可能源出于孔子。

顺便指出,后人对于“慎独”的训释是不正确的。《中庸》郑玄注:“慎独者,慎其闲居之所为。” 郑玄以“闲居”为训,这是受到《大学》相关文本影响的结果。朱子《大学章句》:“独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也……此君子所以重以为戒,而必谨其独也。” 朱子《中庸章句》:“独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也。言幽暗之中,细微之事,迹虽未形而几则已动,人虽不知而己独知之,则是天下之事无有著见明显而过于此者。是以君子既常戒惧,而于此尤加谨焉。” 相较而言,朱子的训释略优于郑注,但仍然不切“慎独”真义和本义。“慎独”的真义、本义,现在看来,应当求之于简帛《五行》篇。

子思子《五行》的基本问题是如何成德,这包括何谓五行形于内及如何形于内的成德工夫,以及德之行五和的“为德”和四行和的“为善”两重境界及“为一”“慎独”的工夫等。竹书《五行》篇的思想要点,可以概括如下:

第一,对“五行”做了形于内与不形于内的区分。形于内者谓之德之行,不形于内者谓之行。所谓“德之行”,即已成德之行,这是“成德”的基础义。竹书的“五行”,具体指仁、义、礼、智、圣五者。所谓“形于内”,“形”兼含生发、形成两义,“内”指内心,“形于内”指仁、义、礼、智、圣五种德行生发于心,且形成于心。需要指出,既然是“形成”,那么子思子所谓“形于内”的工夫必然会有具体心理形迹及气质上的变化。子思子提出“德之行”的概念,一方面区别于外在的道德律令,另一方面指明了道德实践的入手处及其真实本源。在他看来,具有生命形态的德行应当从心上生、心上成和从心上推廓。“心”是成德的本地和成德的本源。

第二,区分了“善”和“德”两重道德境界。《五行》曰:“德之行五和谓之德,四行和谓之善。善,人道也;德,天道也。”(第4—5号简)其中,“四行和”的“四行”仍当指德之行,具体指形于内的仁、义、礼、智四行。“德之行五和谓之德”的两“德”字义不同,前者就形于内而言,后者则指人所成就的一种道德境界。“善”是道德境界意义上的善,即德之行的“四行和”所达到的道德境界。相对于“德”来说,“善”的境界仍有未足,需要人为地继续努力,故曰:“善,人道也。”而与“善”相对,“德”的境界已是圆满具足(“德之行五和”),故曰:“德,天道也。”竹书所谓“人道”和“天道”,均为境界义,而非客观实在义。

第三,成就的理想人格是“君子”,其内涵与“德”的境界或“五行皆形于内而时行之”的境界相对应。《五行》曰:“五行皆形于内而时行之,谓之君【子】。士有志于君子道,谓之志士。善弗为无近,德弗之(志)不成,智弗思不得。”(第6—8号简)“君子”在《五行》篇中出现了多次,是道德成就的人格化和具象化。从实践看,《五行》成为人(Become human being)的人格义即指向君子。在此,《五行》有两点需要注意:一是它明确地将君子人格的形成放在德之行的五行上,而不是放在四行的基础上;二是“智弗思不得”的“智”指心智,一种“心之官则思”的智,与第5号简所云“君子无中心之忧则无中心之智”的“智”相同,而与作为德行之一的智行不同。

第四,对五行如何形于内的成德工夫及其过程做了细致论述。其总体工夫起于心之“忧”和心之“思”。这一点一见于第5—6号简:“君子无中心之忧则无中心之智,无中心之智则无中心【之悦】,无中心【之悦则不】安,不安则不乐,不乐则无德。”二见于第8—9号简:“思不精不察,思不长【不得,思不轻】不形。不形不安,不安不乐,不乐无德。”需要指出,第二段引文上接“智弗思不得”一句,是对第一段引文中“智”的论述,故此“智”有二本,即“忧”和“思”。“忧”即忧虑、关切(care),“思”即思虑、思求,心之忧虑和心之思求兼具,是成德的两个本源。子思子将“中心之忧”和“心之思”作为五行形于内的成德本源,这体现了儒家修身哲学的重大进步。进一步,子思子将“智弗思不得”的工夫具体推展为所谓“三思三形”。《五行》第12—16号简曰:“仁之思也精,精则察,察则安,安则温,温则悦,悦则戚,戚则亲,亲则爱,爱则玉色,玉色则形,形则仁。智之思也长,长则得,得则不忘,不忘则明,明则见贤人,见贤人则玉色,玉色则形,形则智。圣之思也轻,轻则形,形则不忘,不忘则聪,聪则闻君子道,闻君子道则玉音,玉音则形,形则圣。”通过此所谓“三思三形”的工夫,仁行、智行和圣行就成了德之行的仁行、智行和圣行。

第五,竹书提出了成就“善”“德”两重境界的工夫,即“为一”和“慎独”的工夫,而且后者是建立在前者的基础上的。《五行》第16号简曰:“‘淑人君子,其仪一也。’能为一,然后能为君子。【君子】慎其独也。”据此可知,“为一”是德之行的五行和或四行和的工夫来源,而“慎独”又是所以“为一”的工夫。所谓“为一”,据帛书《五行》,指德之行的仁、义、礼、智、圣五者为一。“一”即统一,莫不和顺而无有违逆。所谓“慎独”,据帛书《五行》,“独”指心,相对于耳、目、鼻、口、手、足六者而言,心可以而且必须达到独而无对的境界。“慎独”即敬慎、谨慎其心。“慎独”是工夫,以心对于体的超越和主宰为义。同时,“慎独”相对于“为善”“为德”的境界而言,在“为善”“为德”的过程中开显其“慎独”之功。《五行》第18—19号简曰:“【君】子之为善也,有与始,有与终也。君子之为德也,【有与】始,无【与】终也。 金声而玉振之,有德者也。”据帛书《五行》,“为善”的“有与始”“有与终”,是指在“慎独”“为一”的过程中,此心与其体始、与其体终。“有与终”说明此心最终没有超越耳、目、鼻、口、手、足的制约而完全主宰于其上,故其为“为善”之功。“为德”的“有与始”“无与终”,是指在慎独、为一过程中,此心与其体始、无与其体终。“无与终”说明此心最终超越了耳、目、鼻、口、手、足的制约而完全主宰于其上,故其为“为德”之功。

总之,竹书《五行》大大深化和提高了儒家的工夫论,即使就整个先秦儒家文献来看,《五行》的工夫论也是首屈一指的,其精致、系统、深刻,其他先秦文献似乎无有出其右者。

二、《诗》《书》王道论下圣君人格的建构与肯定

《礼记》中《坊记》《表记》《缁衣》三篇的书写体例相近,均先以“子曰”或“子云”方式辑录孔子言论,后抄录《诗》《书》以证之。这种书写体例,一方面直接展示了孔子的思想;另一方面间接地表达了子思子的思想,包括子思子对孔子思想的肯定、继承和理解,以及他试图通过经典证明的方式对孔子思想做的所谓王道论的诠释。从一定意义上来说,《缁衣》也可以看作是子思子对自己思想的表达。在他看来,《缁衣》所抄录的孔子言论和观点可能与《诗》《书》所表达的王道思想相一致。

郭店简《缁衣》共二十三章。依据其文本脉络及内容,它可以划分为五个部分。第一章至第五章为第一部分,论人君应当章好章恶,有常仪而为民表民则,并以君心民体来理解君民两者的关系。第六章至第十一章为第二部分,论人君具体之所好所恶,如好仁、亲贤和亲近大臣,并认为其所好应当有常,且其所好所恶不可不慎。这两部分文本又可以合为一大部分。第十二章至第十三章为第三部分,论人君教民的原则及其重要性。第十四章至第十九章为第四部分,论人君的言行原则。第二十章至第二十三章为第五部分,论君子的德行。

归纳起来,子思子辑录孔子的言论及引用《诗》《书》作为经典依据,都表明了他的一个基本观念,即居于政治活动中心的人君应当是德行化的圣王典范,且只有成为德行化的圣王典范,人君才能承担起王道规范和王道意识下的君王责任。另外,《缁衣》的文本结构及叙述方式同时表明,孔子的政治思想即《诗》《书》所云的王道思想。需要指出,子思子的这一层用意,由于其文本书法独特,长期郁而不发,暗昧不明,学界缺乏相应的揭示和阐发。其实,子思子此意至孟子方才大明,推明王道是孟子政治思想的一个重点。

又,子思子和孟子均以《诗》《书》为其思想的经典背景和来源,均以二书为载述王道的经典。孟子系子思子弟子的学生,推明《诗》《书》的王道思想是其学术责任所在。

三、“亟称其君之恶”的忠臣观

何谓忠臣?这是《鲁穆公问子思》篇所要回答的中心问题。子思子以“亟称其君之恶者,可谓忠臣矣”回答了鲁穆公“何如而可谓忠臣”的提问,但是对于子思子的这般回答鲁穆公是不满意的,感到不悦的。后来,成孙弋代替子思子向鲁穆公做了解释。在他看来,子思子“亟称其君之恶”,这恰恰是忠臣的表现,因为他屡次指出其君主的恶行,不是出于交换禄爵的目的,而是基于道义而不得不为之。“亟”,屡次也。因此,子思子是真正的忠臣。

《鲁穆公问子思》通过成孙弋之口阐明了子思子的忠臣观:一个真正的忠臣,应当恪守君臣的道义,应当在义利之辨的基础上“为义而远禄爵”,忠于国家和忠于人君,并勇于指出和讽谏君主的过错和恶行。需要指出,子思子的此种忠臣观,与传世古籍所述子思子的思想性格非常符合,这表明子思子在“义”的基础上已形成了刚正不阿的独立人格。此外,子思子以“义”作为人格建构的基石及严义利之辨,这两点都得到了孟子的大力发扬。常言“孔仁孟义”,其实孟子的“义”既来源于孔子,又来源于子思子。孟子的人格即子思子的人格。

四、孟子哲学与子思子哲学的关系

子思子思想是孟子思想的重要来源。笔者认为,子思子思想打动孟子的地方主要有五点:第一,《五行》形于内的五行成德说及为善成德的境界说;第二,《中庸》的诚身说;第三,尧舜之道与《诗》《书》意识下的王道说;第四,以“义”为基础建构了士大夫的独立人格;第五,推崇孔子,常称引“子曰”或“孔子曰”,以标立其宗旨。其中,前三点极具哲学性。第一点是孟子提出性善论之新四行说的前提和来源,第二点被孟子全盘吸收,第三点是孟子王道论思想的重要来源。

竹书《五行》篇最重要的学术价值是系统地提出了一套形于内的成德学说,思想细密而深入,这包括成德的入手处、具体工夫、境界和人格。孟子的性善论以子思子的四行说为基础,是对其理论的反省、深化和发展。《五行》包括五行成德说和四行成德说,但其论述重心无疑在前者上。关于孟子哲学与子思子哲学的关系,本书下文将指出六点。

其一,子思子五行成德说或四行成德说存在一个重要的理论缺陷,即对于心之“忧”“思”以使五行形于内的人性善恶本源问题缺乏更进一步的思考和认定。孟子由此反省,提出人性善的观点,深化了子思子的思想,即为其五行成德说或四行成德说提供了内在之“善”的来源和推论的逻辑前提。对于子思子的成德说,我们会持如下疑问:为何心之“忧”“思”一定是善的,而“忧”“思”之善的终极来源是什么?难道善来源于我们当下的“忧”“思”活动吗?如果是这样,那么“善”就是后天获得的。孟子的回答不然,他认为“善”不仅来源于成德之心,而且来源于善的人性和超越的天;否则,心理活动或心理经验之善即“外之”的结果。可以看出,孟子在此将子思子的工夫论问题转化为本体论问题,并在肯定人性善的基础上对此一命题做了深入而系统的论证。无疑,孟子的性善论给子思子的成德说安了一个可靠的本源和根据,因此孟子提出性善论,弥补了子思子思想上的不足。

其二,孟子为什么选择四行而不选择五行作为其论说人性善的基础?而由此,孟子又是否放弃了子思子的五行说呢?子思子五行说的另一个缺陷是,在人格及修身工夫上,《五行》大抵上没有做“君子”和“圣人”的区分,子思子一律以五行形于内且五和之来界定所谓“君子”人格的修养和成就,应当说,这种定位太高,有点不切实际。故孟子予以拆解,认为“君子”人格的形成以四行形于内为基础,且四行中又以仁、义两行或仁一行为统帅。大概在他看来,在人道的现实层面,仁、义、礼、智四行具有普遍性,而五行之圣行并不具有普遍性;四行成就的是君子人格,而五行成就的是圣人人格。圣人必具圣行,而从现实和实践来看,常人却难以企及圣行,它太高,因此不具有普遍性。综合《孟子》一书来看,孟子所设定的理想人格大体上可分为君子、圣人(圣之任、圣之清、圣之和和圣之时)和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这三种划分在《孟子》中是比较分明的。一般,孟子以“君子”人格期许众人。孟子一方面说“人皆可以为尧、舜”(《孟子·告子下》),另一方面又认为庶民难以成为圣人、圣王,前者纯粹是从人性善的推理逻辑上来说的,而后者则是从实践上来说的。《孟子·离娄下》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在《孟子》一书中,舜是作为圣人、圣王的典型来界定的,有别于通常所言的君子。《孟子·尽心上》曰:“舜之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舜与野人为人格对立的两极。这段话包含着圣行只有圣人(或圣王)才能做到的意思。而孟子的此一思想其实来源于孔子,《成之闻之》第26—28号简曰:“圣人之眚(性)与中人之眚(性),其生而未有非(分)之,节(即)于而〈天〉也,则犹是也。虽其于善道也,亦非有译(择)娄(数)以多也;及其博长而厚大也,则圣人不可由与 (效)之。此以民皆有眚(性),而圣人不可莫(慕)也。” 无疑,这段简文强调了凡民与圣人在后天实践和人格成就上的差别。同时,我们注意到,在《孟子》一书中,孟子不直接谈论圣行,却反复谈论圣人。

在此,笔者顺便辨析一段学界颇有争议的《孟子》文本。《孟子·尽心下》载孟子曰:“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知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 对于这段文字,庞朴曾怀疑“圣人之于天道也”一句有误,认为“人”字为衍文,应作“圣之于天道也”。 其实,此一意见未必正确。因为按照“仁之于父子也”云云的句型,此句应当作“圣之于圣人也”。但是这样一来,就与原句“圣人之于天道也”相差太大,而难以令人置信。“圣人之于天道也”一句或系衍文,或者无误。不管“圣人之于天道也”是否为衍文,它都是符合子思子五行说的。在思孟五行说中,“天道”是境界义。比较可能的是,孟子在《尽心下》篇此章中拆解了五行,将仁、义、礼、智四行和圣行拆开,前四行是人人可以实践的美德,而后一行(圣行)是只有圣人才能实践和实现的美德。这个区分很重要,它对应于孟子所做的“君子”和“圣人”的区分。

其三,子思子和孟子的工夫论不尽相同,孟子改造了子思子的工夫论。孟子的工夫论是根据性善论推演出来的,以“尽心知性知天”或“存心养性事天”(《孟子·尽心上》)为基本线索,包括操存、扩充、求放心、养气和寡欲等方法。子思子五行说的工夫论与孟子的不同,它是从此心之成德来说的,未涉及作为其前提的人性本体之善恶的问题。五行说的工夫论包括两层,一层是形于内的工夫,一层是为善为德的工夫。形于内工夫的关键在于此心之忧、思,进而通过“三思三形”的工夫将仁行、智行、圣行形之于内而成为德之行。为善为德的工夫包括“为一”和“慎独”,其逻辑顺序是:慎独→为一→德之行五和/德之行四和。德之行五和即“德”的境界,德之行四和即“善”的境界。在为善为德的工夫中,无疑以“慎独”为关键。两相比较,孟子放弃了子思子形于内之说而转变为所谓尽心的工夫。所谓尽心工夫,指扩充和存养,它强调了心的思求作用,但是心之忧则几乎没有被提及。在境界成就的工夫论上,孟子也似乎抛弃了“为一”“慎独”之说。而在四行中,孟子以仁统率四行的意味比较浓厚,从仁心到仁政,从仁政到王道王政,这是孟子政治哲学横列的思想逻辑。

其四,《五行》,特别是帛书《五行》与孟子的关系及其写作时间的问题。《荀子·非十二子》篇中说子思子“案往旧造说,谓之五行”,并说“子思唱之,孟轲和之”。子思子“案往旧造说,谓之五行”,这已见于竹书《五行》篇。一般认为,竹书《五行》是子思子之作。按照上文的说法,既然孟子实际上解构了子思子的五行说,而更多地立足于其四行说,并提出了他的新四行说,那么孟子和《五行》,特别是与帛书《五行》是什么关系,这是一个值得谨慎思考和回答的问题。通读《孟子》可知,性善论是孟子的独创,而不是唱和他人主张、拾人牙慧的结果。我们看到,帛书《五行》受到了孟子性善论的明显影响,如第328—335行曰:“‘目(侔)而知之,谓之进之。’弗目(侔)也,目(侔)则知之矣,知之则进耳。目(侔)之也者,比之也。‘天监【在】下,有命既集’者也,天之监下也,集命焉耳。循草木之性则有生焉,而无【好恶焉。循】禽兽之性则有好恶焉,而无礼义焉。循人之性则巍然【知其好】仁义也。不循其所以受命也,循之则得之矣。是目(侔)之已。故目(侔)万物之性而【知人】独有仁义也,进耳。‘文王在上,於昭于天,此之谓也。’文王原耳目之性而知其【好】声色也,原鼻口之性而知其好臭味也,原手足之性而知其好逸豫也,原【心】之性则巍然知其好仁义也。故执之而弗失,亲之而弗离,故卓然见于天,著于天下,无它焉,侔也。故目(侔)人体而知其莫贵于仁义也,进耳。” “目”一般读为“侔”;“侔”,比也。“侔”是一种探寻物性之有无,进而比较不同物体之特性的方法。四十岁是孟子人生旅程的一个重要节点,在修养上他达到了“不动心”(《孟子·公孙丑上》)的状态,此后他不断游说诸侯,宣扬其理想,《孟子·滕文公上》曰:“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由此可知,至四十岁时孟子的思想已经成熟;与此相对,三十岁至四十岁大概是孟子思想的形成期。可以设想,孟子研读子思子《五行》篇可能有多次,他年轻时读了,并不意味着他中年、老年时不会再读它。《五行》是一篇言辞简奥、思想深刻的作品。面对《五行》,孟子可能同时是一个读者、注释者甚至作者。孟子以作者的身份面对《五行》,提出了性善论和所谓新四行说。作为注释者和作为作者的学术意识是不同的,尽管孟子在思想上超越了子思子的五行说,但是从经典文本的传承和发展来看,他又可以返本开新,可以作为《五行》的注释者和解说者,这样即与荀子所批评的“孟轲和之”相应。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帛书《五行》就是孟子弟子的作品。总之,帛书《五行》的作者或者是孟子,或者是其弟子,其中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从孟子个人的思想来看,孟子对子思子的五行说做了批判和改造,甚至在较大程度上放弃了所谓五行说。

其五,对于《中庸》,孟子主要吸收了其诚身说。《中庸》由三个大部分组成,第一部分为性教说、慎独说和中和说,第二部分为中庸说,第三部分为诚身说。(1)《中庸》第一部分的性教说,已见于郭店简《性自命出》篇。《中庸》的慎独说应当与竹书《五行》的慎独说相同,郑玄和朱子的注解未必正确或恰当。中和说应当是子思子的发展,《性自命出》曾言及“喜怒哀悲之气”,并包含未发、已发的二分结构。中和说主要处理人的情感问题。但是,我们看到,孟子没有继承《中庸》的慎独说和中和说。孟子放弃慎独说的原因,上文已指出,与他拆解五行说,深化和改造四行说,进而提出基于性善论的新四行说有关。需要指出,由于《中庸》中和说的情感性质与孟子所说“恻隐之心”云云的情感性质不同,故孟子直接放弃了《中庸》的中和说。另外,《中庸》的中和说具有强烈的宇宙论色彩,这大概也是孟子难以认同的。(2)“中庸”是孔子所提出的一个重要概念,《中庸》的中庸说即由“仲尼曰”“子曰”文本构成,子思子做了专门汇集,孟子做了继承。这篇重要文献之所以以“中庸”名篇,即因为此部分文本出自孔子,且出于尊崇孔子之故。(3)对于《中庸》的诚身说,孟子做了继承和运用,但没有发展或推阐。孟子对于《中庸》诚身说的继承,赫然见于《孟子·离娄上》“居下位而不获于上”章和《孟子·尽心上》“万物皆备于我矣”章。诚身说发源于孔子,子思子将其推至高峰。孟子高度重视“诚”的美德,重视诚身问题,这是因为道德实践必须力求真实而不能虚伪,它是生命的学问,实践者应当使自己的生命由此变得真实,并尽力达到至诚的境界。《中庸》曰“不诚无物”,盖由此也。

其六,子思子思想已包含了一定的王道论和道统论意味,孟子则对之做了系统的构造和推明。王道论属于政治哲学范畴,道统论本属于理学范畴。在春秋晚期至战国中期,王道论和道统论的关系密切,道统论的“道”偏重于指“王道”。《中庸》曰:“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在《缁衣》中,子思子先引“子曰”,后引《诗》《书》以证之,这是间接肯定了孔子与禹、汤、文、武一贯,其政治思想即属于所谓王道思想。在三王的基础上,孔子、子思子又推尊尧舜,从天下为家到天下为公,思想境界进一步提升,而构成了所谓二帝三王的统系。应当说,子思子所谓“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的说法,正是道统论的萌芽。孟子不但在“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孟子·公孙丑上》)的基础上大力构造和发展了儒家的王道论思想,而且推尊尧舜、推尊三王、推尊孔子,同样持尧舜、三王、孔子一贯论,并自述其志“乃所愿,则学孔子”(《孟子·公孙丑上》)。孟子关于圣君贤相至于孔子相传的道统论,其最著者见于《孟子》一书之卒章。 4PT1ZxTz/vW2pQqxEmcGSx2cuauZsnu2bHds51/yYzyeFTi7dacpHNX7YCzgQNE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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