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案发生后,一位隐居的巴黎贵族C.奥古斯特·杜邦读到了有关这起恶行的报道,标题为《毫无线索的恐怖谜案》,他被这个案件迷住了。
杜邦住在一栋破烂不堪的大厦里,那里的日光被厚厚的窗帘和百叶窗隔绝在外,晚上也只有蜡烛来照明。他的室友就是讲述这个故事的匿名朋友。他不仅崇拜杜邦,还和后者有着共同的文学品位。我们对这个人知之甚少,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他的作用是将发生的事情和我们联系起来,同时陪衬他那位才华横溢的朋友。
第二天,杜邦和他的室友在报纸上看到了后续的报道,这则报道补充了相当多的案件细节。报道中列出了警方和目击者以及其他受害者相关人的访谈记录,还有一则令人揪心的消息:一名银行雇员最近支付给受害妇女一大笔钱,已经被警方逮捕。杜邦怀疑,前一天还找不到任何线索的警方,只是顺手牵了一只替罪羊。他觉得自己亏欠那名曾经帮助过他的银行职员一份人情,于是决定亲自出马,还朋友清白。
杜邦请求前往犯罪现场进行调查,得到了警方的许可。现在,让我们开始观察杜邦的具体行动,看他的思维模式是如何工作的,以对这位天才侦探的才华一览无余。(请注意,在复述中,我将进行适当的自由发挥,按照我的想象,一步一步描述杜邦在探案过程中详尽的调查步骤,以阐明他的具体方法。与此相反,爱伦·坡则让他的侦探用一种不同的顺序,将他的观察和解释联系在一起,而且完全在事实出现后才进行,只是事后做了空泛的总结。)
深思熟虑的投资者不会在没有收集相关信息的情况下就做决定。
杜邦采取的第一步是仔细检查建筑的外观。在房屋的后面,他发现墙边有一根避雷针,向上延伸到四楼,距离爱斯巴奈雅夫人房间的窗户不到两米。窗户上的百叶窗半开着,也就是说,与墙成直角,因此从地面上看,正常的观察者只能看到狭窄的边框,而不知道百叶窗究竟有多宽,警察也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再次思考百叶窗这个细节。然而杜邦却注意到,百叶窗是一体化设计,而不是铰接成几个部分,当它完全打开、与墙平齐时,距离避雷针大概只有60厘米远。他还注意到百叶窗的底部是一个开放的框架,而不是实木结构。在避雷针附近的地面上,他还发现一条打着与众不同的结的脏丝带。警察要么忽略了这一点,要么认为它无关紧要。
杜邦在脑海里整理着所有这些观察结果,一言不发,随后着手调查房子的内部。凶案发生当晚的现场人员都认定,公寓的门是反锁着的,这点毫无疑问,警察也发现两扇窗户从里边紧锁着。那么,凶手是如何逃离现场的呢?
在寻找真相的过程中,警察几乎把房子翻了个底朝天。现在,杜邦再次检查了他们所做的一切,并确信他们是正确的:屋子后面没有楼梯,室内没有通往屋顶的通道,没有人可以爬进非常狭窄的烟囱,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秘密通道。
在排除了所有其他可能性后,杜邦得出结论,只剩下一种可能性:凶手一定是从一扇窗户离开大楼的,而且一定是两个后窗中的一个,否则大楼前面的人群不会毫无察觉。杜邦现在把他的注意力转向后面的两扇窗户。警察发现它们紧紧地关着,但警察一定是错了。不可能的一定是可能的。
杜邦小心翼翼地检查了第一扇窗户,他发现窗扇被一颗结实的钉子固定在窗框上。然而,当他拔出钉子后,仍然无法打开窗户,所以他意识到一定还有另一个机关。他沿着窗户的每一寸细细检查,果不其然,发现了一个隐藏的弹簧,松开弹簧,窗户就向上打开了。如果凶手爬出去之后,从外面关上窗户,弹簧扣会再次锁紧,警察进来后就会发现窗户锁得很牢。但凶手并不是从这扇窗户逃走的,因为从窗外装上钉子是不可能的。
于是,杜邦走到第二扇窗户。这扇窗从各方面看上去都和前一扇一模一样,包括那颗结实的钉子,但警察使出浑身解数也打不开。
然而,杜邦坚持推进自己的思路,确信凶手是从窗户逃脱的,也就是说,第二扇窗户必然存在着某种打开方式。他用手指沿着窗户边缘摸索,发现了与第一扇窗户一样的弹簧扣。接下来只剩一个可能的不同之处——钉子。
表面上来看,这两扇窗户是完全一样的,用的钉子也是同一款。但杜邦确信答案就藏在钉子里,他用指尖拨弄着钉子,发现它很容易就被分成两半。在过去的某个时间,钉子的柄儿被人折断,钉子的头儿却被放回原位。因此,如果仅仅看钉子的头部,人们永远无法知道这颗钉子实际上已经是没用的紧固件。
有时候反过来想,你就能找到答案。
让我们停下来,总结一下杜邦的推理逻辑。他面临的情况是,杀人犯是如何从反锁的房间内逃出去的?表面上看,这是不可能的。他意识到警察对这个谜团的看法是错误的,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思考凶手是如何逃出去的,而在于反过来想凶手是怎么进到房间里的。反向推理,往往可以找到正确的答案。
对杜邦来说,他在大楼后面观察到的一切都在脑海中浮现出来:高高的避雷针,离百叶窗很近,框架结构提供了很容易抓牢的指缝,如果凶手能够沿着避雷针爬到窗口,抓牢百叶窗的底部,利用百叶窗把自己的身体摆向窗口,爬进窗户大开的房间呢?作案之后,凶手就可以用同样的方式离开,在逃出去之后关上窗户。
但是,什么样的人能做到这一点呢?这需要超凡的力量和敏捷度。杜邦确信他的结论是正确的,如果果真如此,那么凶手一定是个超人。杜邦把这个确切的推论放在一边,进入下一个阶段的调查。
他仍然待在受害者的公寓里,认真细致地打量着两个人的尸体。他从那位母亲的手指上取下几小撮毛发,记住了她女儿脖子上瘀伤的形状,稍后把自己观察的结果和两名法医的验尸报告进行比对。
对案发现场室内和户外的调查,花去了杜邦一天的大部分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杜邦没有发表任何观点,他只是默默把对每一处的观察结果在脑海中整理在一起。在回家的路上,他去一家当地报社的办公室停留了一小会儿。
现场人员将告诉我们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回到自己的居所,杜邦给了他朋友一把手枪,说很快就会有一个人过来,他有关于案件的重要信息,必须将他扣留起来。在他们等待时,杜邦开始解释他关于这起谋杀案的推论,条分缕析地为朋友总结了他观察和获知的一切。
警方深感困惑的一点是,不同的目击者在描述他们听到的声音时存在矛盾。所有目击者都听到了差异很大的两个声音传来,而且都能明确听出来其中一个声音是法语。但另一个声音却无法辨认,他们都认为是一种外语,但具体是哪一种语言,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其中有一位说是西班牙语,西班牙人则说是英语,英国人认为是德语,荷兰人认为是法语,法国人认为是意大利语,意大利人认为是俄语。几位目击者还描述了这种声音的特点:不寻常、不均匀、尖锐刺耳,那声调听上去完全不像是人类的语言,对听者来说,只能说是一种外语,却无法确定是哪一个语种。
接下来,关于杀手是如何通过窗户爬进来和逃出去的,杜邦描述了他的推理。要完成这个惊人之举,凶手需要非同寻常的身体敏捷度。
依据对那个女儿尸体的回忆,杜邦画了一幅和真人一样大小的瘀伤处的草图,并请他的朋友用手指来匹配这幅画。结论很明显:勒死她的绝不可能是人类的手!最后,他从那位母亲的手指上取下几缕毛发,朋友认出这也不是人类的头发。
现在,杜邦总结了他所有的观察结果。我们很容易想象出他用手指比划,模拟推理的样子。
●那个奇异的声音中听不出明显的抑扬顿挫。
●惨无人道的谋杀。
●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动机,因为房间里还有大量的钱和金银珠宝。
●为什么要把尸体塞进烟囱,这令人费解。
●只有身手敏捷的人才能爬进和逃出。
●喉咙上的瘀伤,不是人类的手所造成,毛发也不是人类的头发。
将所有这些细节拼合到一起,杜邦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虽然奇异,但的确很可信,最后,事实也必然如此。
正如杜邦向他忠实的朋友所指出的那样,警察的办案思路被案件的不同寻常之处和恐怖的屠杀现场困住了。面对如此奇异的情况,他们找不到突破口。然而,情况越不寻常,答案就越藏在清晰的思维之中。他说:“在我们正进行的追踪调查之中,不应该过多地问发生了什么,而应该追问:发生了什么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突然,这两个人听到了有人上楼的声音,正是他们一直在等待的那个神秘人——能验证杜邦的推论的那个人,他终于来了。
你或许会问,最终发现的凶手会是谁?我的朋友们,读完整个故事,真相就会大白。
站在杜邦的角度来看这幕恐怖的场景,我们能从他推理的方式和方法中学习到什么?通过观察他的行为,我们又该在从事投资时如何运用他的智慧?
杜邦的优势之一是他有洞察一切细节的能力,不仅观察细致入微,还能以一种其他人无法掌握的全局视角来解读这些细节。警察也在现场看到了一切,却在原地受阻,而杜邦成功了。他获得成功的一部分原因是做了更彻底、全面的调查。
杜邦成功的另一个关键因素是独立思考,他不怕质疑呈现在自己面前的“事实”,尽管它们一开始看上去无可辩驳。所有目击者都认为他们听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语言,警察在确认这究竟是哪一种人类语言上浪费了大量时间。杜邦则从另一个方向看待这个问题:这个声音无法被识别出来,也许压根就不是人类所发出的!因为窗户从里面锁上了,警察就认为凶手不会通过窗户离开。杜邦排除了所有的可能性之后,推导出了唯一可能正确的答案——与表相正好相反,有一扇窗户并没有上锁。
聪明的投资者既能留意到细节,又能统观全局。
现代投资者可以从杜邦身上学习到两条经验:其一,思考所有可能的方向,细致观察,小心求证,如果缺少充分的信息,那么不要随意下推论。其二,不要盲目接受你所发现的,你看到的、听到的,或打听到的关于某只股票或公司的信息未必属实。专注于你的独立研究,留出足够的时间挖掘表相背后的真相。
在下一章中,我们将再次细细回味这些课程。《莫格街谋杀案》发表大约一年之后,爱伦·坡开始写作另外一个以杜邦为主角的故事。《玛丽·罗热疑案》以一件真实的谋杀故事为原型。几个月前,纽约发生了一起引起社会广泛关注的案件,一位名叫玛丽·罗热的年轻女性被杀害,真相并没有被完全揭示。为了让他笔下的法国侦探介入这件案子,爱伦·坡把故事发生地转移到了巴黎,并给受害者起了一个听起来更像法国人的新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