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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福，杜林镇人也，以负贩为业。一日，与里豪争路，豪挥仆推堕石桥下。时河冰方结，觚棱如锋刃，颅骨破裂，仅奄奄存一息 1 。里胥故嗛豪，遽闻于官 2 。官利其财，狱颇急。福阴遣母谓豪曰：“君偿我命，与我何益？能为我养老母幼子，则乘我未绝，我到官言失足堕桥下。”豪诺之。福粗知字义，尚能忍痛自书状。生供凿凿，官吏无如何也。福死之后，豪竟负约。其母屡控于官，终以生供有据，不能直。豪后乘醉夜行，亦马蹶堕桥死。皆曰：“是负福之报矣。”先姚安公曰：“甚哉，治狱之难也！而命案尤难：有顶凶者，甘为人代死；有贿和者，甘鬻其所亲，斯已猝不易诘矣。至于被杀之人，手书供状，云非是人之所杀。此虽皋陶听之，不能入其罪也 3 。倘非负约不偿，致遭鬼殛，则竟以财免矣。讼情万变，何所不有，司刑者可据理率断哉！”
【注释】 1.觚：棱角。2.嗛：同“衔”，怀恨。3.皋陶：传说他是虞舜时的司法官，后常为狱官或狱神的代称。亦作“皋繇”。
【译文】 张福，是杜林镇人，挑货郎担做小买卖维持生计。有一天，他和乡里的富豪争路，富豪指挥仆人把他推到了石桥下面。当时河面结了冰，冰凌就像锋利的刀，张福摔下去，头颅骨破裂，气息微弱，只剩一丝呼吸。里长原本怀恨富豪，立刻报告了官府。官府垂涎富豪的钱财，催办追得很急。张福暗中让他母亲对富豪说：“你给我偿命，对我有什么好处？如果能替我供养老母幼子，那么趁我没有断气，我跟官府说自己是失足掉到桥下的。”富豪答应了。张福略微认识几个字，这时候还能够忍痛自己书写状纸。张福写的供词言之凿凿，官吏也无可奈何。张福死后，富豪竟背弃约定。张福的母亲多次到官府控告，终因张福生前写过供词，始终不能申雪。富豪后来喝醉了夜间赶路，马失足扑倒，富豪掉到桥下摔死了。人们都说：“这是背弃张福的报应。”先父姚安公说：“审案真难啊，审人命案尤其难。有顶替凶犯、甘心替人去死的，有行贿讲和、甘心出卖亲友的，这已经是仓促间不容易问到真相了。至于被杀的人亲手写供状，说不是为这个人所杀，这即使是虞舜时的司法官皋陶来办案，也不能定罪。这个富豪倘若不是背弃约言不兑现，以致遭到鬼的诛杀，那么就会因为有钱而免罪了。案情千变万化，什么怪事都会发生，掌管刑法的人难道仅仅依据常理就能轻率判决吗？”
【评点】 小货郎担心老母幼子无人供养出此下策，却让富豪逃脱了法律制裁；富豪恃强凌弱，又背信弃义，狡诈无耻，只有遭了天谴，这种结局才顺应民意。但纪昀记录这件事的用意还不在此。他记录了父亲的一段话，是想告诉读者，世情复杂，为官者审案，万万不可依据常理轻率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