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另外还有一种说法，加害春琴的是家住北新地一带的一个少女的父亲。这个少女想成为艺伎，打算接受严格的训练，所以忍受着学习的艰辛和痛苦，跟着春琴练琴。有一天，春琴用拨子打她的脑袋，她哭哭啼啼地跑回了家。因为伤痕留在额头的发际上，她的父亲大发雷霆，跑来抗议。大概这父亲不是她的养父，而是亲生的父亲吧。他说：“虽说是修行，但毕竟是未成年的女孩儿，打骂也得有个分寸。这丫头将来就是靠脸蛋来吃饭的，如今在脸上留下这么个疤痕，我和你没完！你说怎么办！”因为他说了很多情绪激烈的话，也就激起了春琴不服输的脾气，反唇相讥道：“我这地方的管教就是这么严厉，连这么点委屈都受不了，送她来上什么课？”那父亲一听，也不肯示弱，说道：“打也可以，骂也可以，但是你眼睛看不见，这样做很危险的，不知道会打在什么地方，会造成多大的伤害。盲人就应该像个盲人的样子！”瞧他那气势汹汹的样子，说不定真会动武。佐助急忙从中调解，好不容易才平息事端，把他劝回去了。春琴脸色铁青，浑身颤抖，沉默不语。最终也没说一句道歉的话。所以，有人怀疑这个女孩的父亲因为自己孩子的容貌被春琴损伤，就对她进行报复，毁了她的容。不过，所谓的“发际”，其实不过是在额头正中间或者耳后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留下一点点疤痕而已。这个父亲如果因此怀恨在心，残酷加害春琴，使她终生破相，即使出于爱女心切的气愤，但这样的复仇也过于残忍了。首先，对方是盲人，即使毁了她的美貌，变成一个丑女，对于本人来讲，并不会是巨大的打击。何况如果只是针对春琴一个人，还有其他更加痛快的办法。看来，复仇者并不想让春琴一个人痛苦，恐怕是想让佐助遭受比春琴更大的悲痛吧。这样的结果，最终又会使春琴遭受更大的折磨。如此想来，迫害春琴的人，比起那个少女的父亲，利太郎的嫌疑更大，似乎这样解释更加合乎情理。此番推测，诸位以为如何？利太郎作为第三者对春琴的爱慕究竟有多少真情，不得而知。不过，男人年轻的时候，无论是谁，比起较自己年少的姑娘，更迷恋年纪较大的成熟女性。大概利太郎是在放荡不羁的生活之后，觉得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最后竟然觉得盲人美女最具诱惑力。也许起初只是出于一时的好奇而出手，没承想不仅遭到春琴的严厉拒绝，而且自己的眉宇间还被她划破，所以才会恶毒地进行了报复。但是，春琴实在是树敌太多，不清楚此外还有什么人出于什么原因对她怀恨在心，所以也无法断定绝对就是利太郎。而且，这起事件也未必就是迷恋女色引起的。要说金钱上的不愉快，如前所述的贫穷人家的盲人弟子一样，受她虐待的也不止一两个。另外，还有几个人，虽然没有像利太郎那样厚颜无耻，却也对佐助十分嫉妒。佐助所处的是一种微妙的“牵手人”的地位。时间一长，无法隐瞒，弟子们无人不晓，所以暗恋春琴的那些人暗地里羡慕佐助的幸福，有时对佐助勤勤恳恳服侍的态度特别反感。如果他是堂堂正正的丈夫，或者至少受到了情夫的待遇，或许就没有闲言碎语了。然而他表面上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牵手人、仆人，从按摩到搓澡，春琴的生活琐事都包揽了下来。看着他忠心耿耿吃苦耐劳地伺候的样子，那些知情人恐怕会觉得非常滑稽可笑。还有不少人嘲笑道：“如果是那种牵手人，哪怕吃一点苦头，我也可以干啊。没什么了不起的。”于是，他们憎恨佐助，不禁想看看春琴的美丽芳容一旦发生可怕的变化，佐助会有什么反应？他依然还会这样服服帖帖地伺候春琴吗？出于这种用心，让春琴代佐助遭罪，也不是没有可能。总之，对于这起事件，众说纷纭，难辨真相。另外，还有一种人们意料之外的说法，似乎也很有说服力。说加害者不是弟子，恐怕是春琴的同行冤家，大概是某某检校或某某女师傅。虽然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但通过透彻的分析让人觉得也颇为可信。春琴平时恃才傲物，在艺道上自视天下第一，世人也多有认可，这就大大伤害了同行师傅们的自尊心，甚至让他们感受到了一种威胁。说起“检校”，是古代由京都下赐给男盲人的一种显赫的身份，允许穿戴特殊的衣服和乘坐轿车，其社会待遇与寻常艺人也完全不一样。如果世间传说“检校”的技艺都不如春琴，作为盲人的检校，肯定会对她怀有刻骨仇恨，说不定真会使用阴险毒辣的手段，抹杀春琴的技艺和声誉。经常听说有起因于同行的嫉妒而给对方喝水银的故事。就春琴而言，声乐和器乐俱佳，因此利用她爱慕虚荣和以美貌为荣的心理，毁掉她的容颜，使她再也无法出现在公众面前。如果加害者不是某某检校，而是某某女师傅，那么她厌恶的，可能只是春琴以美貌为傲的一面，毁掉她的美貌恐怕更感快哉。如此将各种令人质疑的原因细数下来，就不难察觉春琴已经处在早晚要遭人暗算的危险处境之中，而祸根却是她在不知不觉中到处埋下的。 iY2VTG3fjGbES89oauEaP3WasmP1kz3g3N8JCxdK0QLCwygqIP4TH2Ew+f+ycyD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