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父亲安左卫门在世的时候，鵙屋本家每个月都按照春琴要求的数目给她送钱过去。但父亲去世之后，长兄继承家业，就今非昔比了。现在富裕家庭的女子奢靡浪费似乎也不怎么稀奇了，但在过去，连男人都不能奢侈挥霍无度。即使是富裕之家、正统的世家，在衣食住行各方面也是节制不求奢华，以免受到僭越的责难，更不愿与暴富者为伍。父母亲之所以纵容春琴生活奢侈，是因为可怜她一个残疾人，没有其他的乐趣。然而到了哥哥这一代，就时不时要责备她，每个月也给她规定了钱数上限，至于额外的要求，概不应允。她的吝啬似乎与此有关。不过，家里给她的钱，维持生活绰绰有余，所以教授琴曲的收入多与少，对她来讲无关痛痒，对待弟子们盛气凌人也便无所顾及了。其实，拜春琴学艺的门生只有屈指可数的寥寥数人，这也使得她有空去玩鸟。不过，无论是生田流的古琴还是三弦琴，在当时的大阪春琴都是不折不扣的第一流的名家，这绝不仅仅是她个人的自负，而是但凡公正之人都一致承认的事实，即使厌恶春琴的傲慢的人，也暗地里或嫉妒或惧怕她的技艺。

笔者认识一个老艺人，他说他在年轻的时候经常听春琴弹奏三弦琴。老人弹三弦琴是给净琉璃伴奏的，弹法自然不一样，但是他说近年听到的关西地区传统三弦琴曲中，没有一个能够弹奏出春琴那种微妙的琴声。另外，团平在年轻的时候也曾听过春琴的演奏，并发出这样的感慨：“真可惜！此人若生为男子，弹奏粗杆三弦琴，必能成为响当当的名家。”团平认为粗杆三弦才是三弦艺术的最高境界，而且只有男子才能达到登峰造极之境。不知他是惋惜春琴具有天赋却生为女人，还是感觉到春琴所弹奏的三弦琴具有男性的气韵？据刚才提到的那位老艺人说，听春琴弹奏三弦琴，觉得音调清澄明亮，仿佛出自男性之手。音色不仅优美，且富于变化，时而弹奏出深沉如泣如诉般的琴声。想来在女子当中，春琴真的是一位罕见的高手。如果春琴在处世上能够稍微圆滑谦虚一点，想必肯定会功成名就。然而她生于富裕之家，不解生活的艰辛，随心所欲，任意妄为，世人对她可是敬而远之。再加上恃才傲物，四处树敌，其声名被埋没也无可奈何。这固然是自作自受，却又不能不说是她的不幸。

拜春琴为师的门生都是早就敬佩她的实力，心仪的导师也非她莫属。为了学到真本领，他们心甘情愿地接受她严酷苛刻的教授，哪怕挨打挨骂也在所不辞。尽管大家事先已经做好了这种思想准备，但很少有人能够长久地忍受下去，大多数门生都没能坚持住而放弃了。那些业余爱好者就连一个月也坚持不下来。实际上，春琴的教学方法已经超越了“鞭挞”的范畴，往往发展为存心的刁难折磨，甚至带有嗜虐的色彩。这多少有着“自己是名家”这种心理的加持吧。换言之，既然社会允许这样做，弟子们也有心理准备，所以她觉得越这样折磨弟子，越显得自己是个名家，逐渐忘乎所以，以至于到了无法自制的地步了。 qrd38m8Ft0tsogywDeBOTDbYXWvWSxkK0IpiTTlBIqOkWhVPy137k0k07u4EMI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