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春琴是一个“家里横”的女人，在外面，她显得格外和蔼可亲，应邀做客的时候言谈举止都异常温柔高雅，且妩媚娇艳，绝对看不出她会在家里苛责佐助、打骂弟子。为了交际，她装饰表面、讲求排场，每到红白喜事、逢年过节，她都以鵙屋家小姐的身份赠送物品，十分慷慨阔绰，即使是赐给男仆、女佣、丫头、轿夫、人力车夫等的赏钱，也慷慨大方。照理讲，她该是一个挥霍无度的人吧，而事实上并非如此。笔者曾在《我眼中的大阪和大阪人》一文中写过大阪人的节俭生活，其中写道：“东京人的奢侈是表里如一的，而大阪人不论表面上如何讲究铺张阔气，必定会在一般人不经意的地方节约不必要的开支。”春琴也是生于道修町的商人家庭，在这个方面怎会疏忽大意？她一方面极尽奢侈之能事，同时又极端吝啬和贪得无厌。攀比排场，原本就是出于与生俱来的好胜之心，所以只要不符合这个目的，就绝不肯随意浪费。从来不会做白白浪费钱的事情，正所谓“把钱花在刀刃上”。她不会随性地到处撒钱，而是会充分考虑用途并追求效果。这一点是非常理性、精于算计的。这样一来，好胜之心有时候会扭曲成贪婪。比如向弟子收取的酬金和孝敬钱，作为一个女人，本应该和其他师傅的酬金相当，但是她妄自尊大，竟然收取与一流的检校同等的酬金，而且不让分毫。如果仅仅如此，倒也罢了，可连弟子们在年中中元节、年末赠送的礼品也横加干涉，暗示他们尽量多送一些，极其固执。春琴有一个盲人弟子，因为家境贫寒，每个月的学费经常拖欠，中元节送不出像样的礼品，只是买了一盒白仙羹表示心意，对佐助诉苦道：“请您怜悯我家的贫穷，代我向师傅求情，请她多多海涵。”佐助也觉其可怜，便诚惶诚恐地向春琴转达了他的心意，并且为他说情。春琴一听，一下子拉下了脸，说道：“我不厌其烦地强调收取酬金和礼品，有人或许以为我贪得无厌，其实并非如此。我并不在乎钱的多少，但必须要有一个大致的标准，不然的话，如何体现师徒之礼仪？这孩子不仅每个月的学费多有拖欠，今天又是只拿这个白仙羹做中元节的礼品，实在是无礼，说他不把师傅当回事，也不为过。既然家境如此贫寒，想来要在艺道上有所成就也不大可能。当然，根据情况和天分，我也不是不可以免费教授，但这一定得是一个前途无量的、万里挑一的天才儿童。一个能够战胜贫困、成为出类拔萃的人才的人，天生就与众不同，而这并非仅凭耐心与热情就能实现。这孩子除了厚脸皮，也没有别的本事。艺道上不见得有什么希望，却要我可怜他的贫穷，这也太狂妄了吧！与其给人添麻烦，又丢人现眼，不如现在索性狠狠心放弃练琴吧。如果他还想学艺，大阪城里有的是好师傅，随便找一个拜师就行了。我这儿就到今天为止吧。”此话一出，再怎么向她道歉，也听不进去，最后真把这个弟子给辞退了。

如果弟子孝敬她的礼物稍好一点，即使是像她这样严厉的人，那一天也会对这个弟子和颜悦色，说一些言不由衷的夸赞的话，让听者很不自在。所以，一提到师傅的恭维话，大家都觉得很可怕。也正因为如此，春琴对每个人送来的礼物都要亲自一一检查核对，甚至还要把点心盒打开进行确认。对于每个月的收支，她也会把佐助叫来，让他在自己面前打算盘明明白白进行结算。她擅长心算，听过一遍的数字，不会轻易忘记。米店的开销多少，酒店的支出多少，两三个月以前的钱数都记得清清楚楚。她的奢侈生活毕竟是为了自己，所以自己极尽奢华挥霍掉的那部分开销，总要想办法补回来，矛头就指向了下人。在她家里，只有春琴一个人过着王公贵族般的生活，佐助等所有的下人都被要求必须厉行节约，因此大家的日子都过得非常拮据。甚至对每天米的消耗情况都斤斤计较，弄得大家连饭也吃不饱。下人们在背地里议论道：“师傅不是说黄莺、云雀比你们这些人都忠心耿耿，这还用说吗？比起我们这些人，那些鸟啊，更宝贝着呢。” k5v53ifYLmnDE0jFYRoVa0HZowQPNivZEMVUtfQOsRNJ6gcSS82uAvT/uOusWAN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