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高高地挂在空中,高远的天空明亮极了,照得银尖尖睁不开眼。天气越来越热,草地上涌起阵阵热浪,热得它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只期盼着父亲银志快一点儿修补好领地,早一点儿回到鹰状峭岩下睡觉。
炎热的天气并没有搅乱银志的心情,它继续一丝不苟地修补着领地。它先是通过用后脚扒地面或用前脚撕破树皮的方法,将那些图谋不轨的竞争对手的气味消除,再用自己的尿液覆盖上去,一点点把被践踏的领地边界修补好。哪怕一次又一次地喝水,一次又一次地撒尿,早已使它疲惫不堪。但它每次将尿液撒在草地或树上的同时,依旧会信心满满地吼叫,强化嗅迹的标记效果,这种吼声数里外都能听到。
领地就是一切。两年来,银志带领大夏河剑齿虎家族颠沛流离,经常食不果腹,这让它比任何一代大夏河剑齿虎家族的雄性首领都更能体会到拥有领地的重要性。占有一块领地,就意味着拥有领地上的全部猎物。领地上所有的飞禽走兽,生命全部由占有领地的剑齿虎家族主宰。只有保卫自己的领地,大夏河剑齿虎家族才能安宁地生活。一旦放松戒备,就可能在瞬间失去一切。
银尖尖远远地跟在银志身后,又热又渴又累又饿,无精打采地游荡着。
银尖尖刚刚两岁,还处在少年懵懂时期。领地究竟意味着什么,它一点儿也不清楚,更不感兴趣。它只知道饿了喊饿,遇到危险了呼救。
突然,银尖尖的尾巴竖了起来。它看见猿吼吼手握尖尖的木棒,一闪身进了红果林。
它好奇地跟在猿吼吼的后面,想看看猿吼吼又要搞什么幺蛾子。阳光透过红果树密密小小的叶子忽明忽暗,好凉爽!细长的枝条被沉甸甸的红果压得很低很低,被银尖尖的头一碰,红果从枝头滚到了它的身上,摔碎了,露出金黄色的汁水。有胆大的蜜蜂飞到它身上,落在裂开的红果上,贪婪地吮吸着里面的果汁。银尖尖不满地晃晃身子,蜜蜂不但没有飞走,反而越来越多。
猿姥姥正在一棵又高又大的红果树上不轻不重地摇红果,大榕树古猿家族的老老少少都在树下捡红果吃。
红果,是大榕树古猿家族一年四季最爱的食物。
春天一过,红果树结出青青的果实,大榕树古猿家族耐不住嘴馋,时不时会摘些大的吃,酸酸的,苦苦的,权当过过嘴瘾;夏天一到,红果开始变黄,大榕树古猿家族开始有次序地摘些最大最黄的吃,以弥补食物的单调;整个夏天,红果一点点变红,大榕树古猿家族开始摘最小最红的吃,将最大最红的留在树上;秋天到了,红果变成紫红色,大榕树古猿家族开始摘红果树低处的红果吃;冬天到了,红果树枝头变干变黑的红果是大榕树古猿家族最好的储备粮,万一哪天找不到食物,每只古猿都能分上几颗。
因此,夏天摇红果是一项技术活,非猿姥姥亲自上不可。如果太用力,青色的红果就会掉下来,太浪费;如果摇得太轻,熟了的红果一时掉不下来,直到晚上才能掉到地上,被早起觅食的野鸡、野鸟啄食。
猿姥姥抓住一根粗树枝,轻快地一摇,树枝上的红果便听话地掉在了树下大榕树古猿家族老老少少的身上。然后,趁红果还在摇晃的时候,猿姥姥再猛地一施力,所有成熟的红果便啪嗒啪嗒地掉到了地上。
猿吼吼来了,猿姥姥不满地瞥了猿吼吼一眼:太阳都晒到树下了,还迷糊着眼睛没睡醒!
“吼——”
不经意间,猿姥姥看到了尾随猿吼吼过来的银尖尖,它警觉地发出了报警声。
瞬间,大榕树古猿家族的每一个成员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扶老携幼地向树上爬。慌乱间,一个猿妈妈怀中的小宝宝掉到了地上,当妈的还一无所知。一只小雌猿被挤下树,几只雌猿相互推诿着,谁也不敢下树拉起它;一只老猿腿脚不利索,几次三番爬不上树,几只雄猿三下五除二地将它拖离大树,藏在了草窠里。
“吼吼——”
哼,我们不是怕你们,是对你们捍卫这块土地表示下尊重。猿吼吼举起尖尖的木棒,冲银尖尖吼了几声,也无可奈何地爬上了树。
“怪兽之吼”没有了,周围以狩猎为主的古猿家族——银杏树古猿家族,盯上了大榕树古猿家族所在的这块物产丰富的地盘。
去年,红果树含苞欲放之时,红果林里有棵又高又大又灰又暗、半死不活的蜜枣树格外引人注目。黑压压的蜜枣覆在枣树的枝头,天知道这是些挂了多少年的蜜枣。蜜枣是一种很特殊的果实,它们成熟后就这样挂在梢头,无论风吹雨打,怎么也不会落下来。年复一年,原本产量不多的果实,几年下来居然积成了厚厚的一片——灰不溜秋,像一粒粒黑黑的羊粪球,紧紧地咬住树梢。
蜜枣很硬,但是很好吃。
银杏树古猿家族的雄性首领盯上了这棵奇树,带领整个家族浩浩荡荡地拥进大榕树古猿家族的地盘,想要吃蜜枣。
它是家族里最善于爬树的。它亲自爬上树干,但这棵树笔直地生长,树干又粗又滑,爬了还没到一半,它就不由自主地滑了下来。
吃枣不是目的,挑衅才是目的。
它一点儿也没有沮丧,爬上一个视野开阔的土堆,镇定自若地指挥着体格强壮的成年雄猿。它让每只成年雄猿都抱起一块大石头,然后排成一列,挨个将石头砸向这棵参天大树。这时候,雄猿们显得比任何时候都更齐心协力,动作也更整齐划一。随着雄性首领的手势一起一落,石块一波一波地砸向树干。每只成年雄猿都双眼暴突,毛发竖起,完全是一副决一死战的气概。
可是,树依旧岿然不动,连一颗蜜枣也没有从枝头掉落。
于是,雄性首领招呼那些富有采集经验的成年母猿,拿小碎石朝枝头扔去。密密麻麻的碎石块扑向密密地结着枣子的树杈,但仍旧是一颗蜜枣也没有被打落。
最后,它招呼惯于砍伐的老年雄猿,要求它们用尖尖的石头砍树。
是可忍,孰不可忍!
猿姥姥带领大榕树古猿家族前去阻拦它们。但这是徒劳的,有备而来的银杏树古猿家族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它们冲撞过来。毛多多带领的身强体壮的雄猿们被对方冲得东倒西歪,像被拨来转去的拨浪鼓一样,在原地打转;身子骨还没长全的少年猿们自然更不用说,不一会儿就被挤得鼻青脸肿,龇牙咧嘴;成年雌猿们则抱着幼猿,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丈夫、儿子被推来撞去,却束手无策。
情急之下,猿吼吼偷偷潜伏到银杏树古猿家族的雄性首领背后,瞅准机会,抄起手中尖尖的木棒,一跃而起,从背后狠狠地朝对方掷去。
银杏树古猿家族的雄性首领感觉到身后的风声,一回头,尖尖的木棒恰巧扎进了它的心脏。
鲜血顿时如泉水一样流出。
盘旋在天空中的秃鹫如同得到了号令,纷飞而下。霎时间,方才悠然翱翔的天空之子化为一个个饥饿的饕餮之徒。
天气真晴朗,金黄色的太阳是天空和煦的眼睛,修长的云朵是天空灵动的眉。
撕心裂肺的哀号从银杏树古猿家族传来。声音惊天动地,充满杀气。
银杏树古猿家族的成年雄猿们不愧是训练有素的猎手,它们立即列成一线,排成狩猎队形。每一个骁勇的猎手都抄起自己打磨得锋利无比的木棒,虎视眈眈地盯着前方大榕树古猿家族的老老少少。
猿姥姥一脸愕然——这是大榕树古猿家族有生以来第一次杀害同类。古猿不像螳螂、蜘蛛等,没有杀害同类的习惯。通常情况下,古猿不会杀死和自己形态相似的同类,这就好像是一种禁忌,是它们遵循的基本原则。当然,猿姥姥绝不会因为猿吼吼杀死了银杏树古猿家族的雄性首领,就将自己的地盘拱手相让。它深知,失去地盘就意味着失去一切。
“吼,吼,吼!”猿姥姥一声令下。
大榕树古猿家族的成员们,无论是手持木棒的,还是两手空空的,一个个挺直肋骨暴突的胸脯,直挺挺地迎上前来,没有半点儿顾忌。
“咝——”
一只老年雄猿的胸膛直刺在对方的木棒尖上,鲜血淋漓。可它像是根本没有痛觉一样,继续向前大步迈进,让棒尖一点点深入它的身体,刺穿它的胸膛……银杏树古猿家族的猎手们没有后退。
成群结队的秃鹫迅速扑来……
“嗷——”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银志驱逐入侵者的吼声。
“嗷——”
“嗷——”
“嗷——”
吼声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
这儿是大夏河剑齿虎家族的领地,银杏树古猿家族原本众志成城的复仇信念瞬间崩溃,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从此以后,猿姥姥不再与大夏河剑齿虎家族为敌,而是远远地躲避着对方,老老实实地待在大夏河剑齿虎家族的领地里繁衍生息。
大榕树古猿家族一转眼就不见了,银尖尖不明所以地看看天,看看地。天上的一块云朵遮住了太阳,却不是银尖尖平时见过的样子。这块云像是用大夏河平原冬天的雪花组成的,但比雪花大,每一片都薄薄的,闪闪发亮。云朵的缝隙里闪烁出太阳的光芒。地上一只只蜜蜂挤在红红的裂开的红果上,欢快地翘着尾巴,吃得忘乎所以,全然不把银尖尖当回事。银尖尖抬起脚爪戳戳它们,它们只是换个地方,继续拼命地吮吸甜甜的红果汁。
好热,好热!没有一点儿风,大地一片寂静,热气一点儿也不流动。那块云却在天空中飞快地移动着。
“砰!”一个东西砸在银尖尖的脑袋上,又掉到了地上。它低头一看,是一只它从来没见过的巨大的褐色蝗虫。蝗虫的头看起来很硬,棱角处长着一对大大的眼睛,嘴巴虽然细小细小的,却迅速将一片草叶吃得干干净净。它抓起蝗虫,举起来看。蝗虫长着长长的翅膀、细细的长腿和长脚,不断发出沙沙声。
“砰,砰,砰……”
巨大的蝗虫一个接着一个,砸在银尖尖的头上和身上。它望向天空,原来那不是云,而是蝗虫挡住了太阳,把天空变得漆黑,薄薄的大翅膀一闪一闪,扇动时发出的声音充斥整个天空。蝗虫掉在树上,掉在草地上,像是在下冰雹。
它想把蝗虫赶走,可蝗虫不但用爪子紧紧抓住它的皮毛,还鼓着眼睛看着它摇头晃脑。地上全是蝗虫,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它不得不踩在蝗虫的身上。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蝗虫从天空飞快地降落,厚厚地铺在地上。它们折叠着长长的翅膀,细长的腿用力地四处跳跃,天地间全是蝗虫啃食东西的声音。一只蝗虫啃东西时的声音很小很小,几乎听不见。可成千上万只蝗虫同时在啃东西,并且是体形巨大的蝗虫,它们撕咬、咀嚼的声音就会变得很大很大。
终于又看见太阳了。银尖尖看看地上,到处都是乱爬乱跳的巨大蝗虫。它们啃着地上的草,高高的草丛摇晃着,垂下腰,倒下去,不见了。银尖尖看向红果树,树上全是巨大的蝗虫,密密的小小的叶子,以及红色的、黄色的、青色的红果很快就被吃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最后,一棵棵红果树都被啃得光秃秃的,蝗虫却还在抓着树枝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