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一个人成年时的作为,很大程度上要受其童年的影响。
作为浙江布政司所在地,杭州的教育水平当然是领先全省;作为书香门第于家的长公子,于谦从六七岁的时候,就表现出了与同龄孩子截然不同的气质,似乎真的以为“天将降大任于自个儿”。
看来,父亲平日用文天祥的事迹激励他,显然收到了相当不错的效果。
每天,他不是捧着书本一行一页地苦读,就是举着毛笔一笔一画地练字,也不害怕眼睛近视了。至于上树摸鸟蛋、下河捉泥鳅之类的童年“必修课”,他完全不感兴趣,也不想浪费时间。小于谦的这种做派,跟视他为偶像的王阳明形成了鲜明反差,倒是相当接近于王阳明的父亲——成化十七年(1481)状元王华。
如果说别的孩子是“逃学威龙”,那于谦妥妥的是一枚“求学威龙”。
可如此一来,也让他在小朋友之中显得有点儿特立独行。这妥妥的“别人家的孩子”啊,或者说,他有些不够合群。但是,没主见随大流,就一定是情商高吗?
上学第一天,老师就想检查一下于谦的水平,于是决定考考他。
在明朝,人们喜欢对对子。老师正思考间,看到旁边有个小孩子正抱着柱子玩耍,老师眉头一皱,有啦:“手攀屋柱团团转。”
他笑呵呵地说完,就坐下喝茶了。大才子曹植还得七步成诗呢,老师可能觉得,这小朋友怎么也得考虑小半个时辰吧,先休息会儿。哪里想到,这位看起来略显木讷的孩子,张嘴就来,根本就用不着思考,让老师完全没有精神准备。
“脚踏楼梯步步高。”
这于谦人不大,倒有观察事情的敏锐性,当时确实有孩子正从楼梯往上蹦蹦跳跳地嬉闹。老师不想折了面子,随口又说:“三跳跳落地。”
这也太简单了吧,能难倒小学究吗?于谦伸伸小手,向着蓝天指了指。老师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只听这孩子面无表情地对道:“一飞飞上天!”
这对得还真工整:数字对数字,动作对动作,该重复的重复,该呼应的呼应,人才啊!老师不禁脱口而出:“这孩子,长大必定不是凡夫俗子!”
次日,于仁到私塾来拜访老师,顺便了解一下儿子的学业。两个大人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聊了很长时间,就当时的热点问题,进行了开诚布公的讨论。老师回头一瞅于谦,不禁有点生气了。
原来,这小子还端坐在书桌前,捧着本书读得很认真,读到兴奋之处,还免不了摇头晃脑,似乎外面什么事都和他没关系,天上掉下块金子都懒得捡,这也太目无尊长了吧。换作别人家的老爹,八成早就发火了,可于仁却跟没事人一样。老师有些心理不平衡了。他猛地转过身去,走向于谦,大声质问道:“子坐父立,礼乎?”
这句话一出,老师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了。怎么着吧,于情于理,我说的话都毫无问题。你小子可以不尊重我,连自己的老爹也不放在眼里,太不应该了吧,我就替他教训教训你。谁知于谦的回应让他哭笑不得。
只见这位小朋友平静地合上书本,慢慢起身,不慌不忙地说道:“嫂溺叔援,权也。”
古人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大夫给姑娘把脉都不好意思直接上手。但《孟子》中讲到,如果嫂子掉进水里了,小叔子要不要救她呢?救了,岂不是乱了礼数?不救,那当哥的还是不会放过你。这种情况下,你就不能在乎太多,权宜之计,救人要紧。同理,子坐父立,也属于这种情况。不过,对于一个还远没到青春发育期的孩子,这脑洞开得有点大了吧。
于谦以为老师又想出对子考自己,当着父亲的面,还不趁机表现表现?但这一次,他还真的想多了。
老师尽量控制自己的吃惊表情,看着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小朋友,心想,小小年纪,你咋能懂这么多?好在于仁及时打圆场,假装生气地说:“小子多嘴!”这事才这么平息过去。
从那以后,老师可不敢再找于谦对对子了,万一再搞得自己下不来台呢?现在我们回头看看,小于谦确实足够聪明,也遇事不慌,但显得有些锋芒过露,不懂藏拙。
所谓从小看大,于谦的这种性格,也影响了他的一生。在一个处处讲究中庸之道的社会中,这种性格往往容易得罪人。
明末才子张岱的《快园道古》中,甚至记录了这么一则故事:
于谦小时候,母亲刘氏给他梳个了“哪吒头”,这不过是当时小男孩的常用发型。可是,偏偏被和尚兰古春看到了。他摸摸自己光亮的头皮,再看看眼前这个眉清目秀、有点小姑娘气质的小朋友,随口就说了句:“牛头喜得生龙角。”
和尚自己没觉得什么,于谦可不干了,立马对出了七个字。兰古春一听脸色马上大变,心情立刻不好了。
原来,于谦说的是“狗口何曾出象牙”。相比和尚之前的玩笑,这种毫不掩饰的反击,似乎有点小题大做。于谦回到家,请母亲改梳成三角发髻,然后又出门玩耍了。
没承想,兰古春又在半路出现了。可能是想到自己之前受到的羞辱,和尚毫不客气地嘲笑说:“三角如鼓架。”话音刚落,于谦的对子就来了,这一回真是把和尚彻底惹毛,差点动手了。
于谦对的是“一秃似雷槌”。在围观者的哄笑声中,这位和尚悻悻而去。临走,像是为了挽回面子,他说出了一句永载史册的话。
于谦都说他“狗口何曾出象牙”了,那么他的这句话传播有多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