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阳顿时一怔,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有考虑过。
“陈彬、王翔两个人的尸体我都看过了,非常蹊跷的是,两人的衣服上都曾经有过水渍,而更加巧合的是,水渍的位置都在口袋处。带颜色的,刘队长,你想想看?”
现场的画面立即在刘海阳的脑海中闪现。
确实诚如杜金星所言,他最先进入包厢,看到陈彬、王翔的衣服口袋上有一些发黑的水渍,像是酸梅汤干了痕迹一样。
而当时小桌上正好有酸梅汤,所以他并没有太在意,还以为他们是不小心洒在衣服上的。毕竟火车走走停停,不是那么的稳当。
彭浩良发出一声冷笑:“好啊,这个办法妙!‘不小心’弄湿了陈彬、王翔两个人衣服,让他们无烟可抽,这时乙再趁机道歉并提出赔偿,这两个嗜烟如命的蠢货怎么不答应呢?”
人都死了,彭浩良却是一点不给他们面子。
刘海阳面露尴尬之色,陈彬、王翔两个人的烟瘾很大,一大晚上让他们不抽烟干熬着,怕是挺不过来。
杜金星继续道:“我推测,另一个同伙丙化装成乘务员,估算着时间,等迷药起作用了,便试探性的敲门,若是里面没有动静,便立即将门打开,引着甲进去将包厢内的人一一射杀!
甲做的干脆利落,出手极快。杀人之后,他打开了窗户跳了下去!而丙则迅速退出包厢后,再将其锁上,造成里面还有人的假象。可以说,这三个人的配合非常默契!嗯,暂定是三个人吧。”
杜金星一边陈述,一边修正自己的推测。
刘海阳暂时收敛怒气:“难道大背头,也就是那个甲,从门走出来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跳窗?”
他知道火车的车速并不是很快,如果地点选择的合适的话,跳车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可是这个甲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
“自然是为了迷惑咱们,窗户打开既可以用于逃走,还可以用来换气。”杜金星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主任,快,赶紧派人去火车站,我怀疑丙根本就是火车上的乘务员!”
彭浩良和刘海阳听了都是一诧。
刘海阳急道:“你刚才不是说他是化装成乘务员的嘛,怎么一转眼就成了真的呢?”
杜金星看也不看他,焦急地对彭浩良道:“主任,赶紧派人去抓人,我怕晚了人就跑了。”
彭浩良对杜金星的判断还是极为信服的,他立即打了一个电话。
挂上电话,彭浩良轻轻拍手道:“金星,你对暗杀现场做了一个非常完美的复原,我基本上同意你的看法。真不愧是咱们临城调查室的侦破高手!”
刘海阳还没有想通透,看着杜金星,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彭组长,这到底怎么回事?”
“愚蠢!”说话的却是彭浩良,“陈彬他们三个人虽然蠢了点,但若是一个假的乘务员,多半还是会被他们识破的。这个乘务员在他们的第一个计划里是辅助人员,但是在第二个计划里便可能是主要的行动人员,也就是说,一旦迷烟没有起到效果,他就会骗包厢里的人开门,直接动手……”
彭浩良不悦地瞪了刘海阳一眼,这个蠢货,有时候根本不长脑子!
有时候自己就是想扶他都扶不起来。
刘海阳一开口,就被主任一顿训斥,顿时又不敢再多说话,老老实实的闭上嘴,躲在一旁,用怨恨的眼神看向对面的杜金星。
杜金星心里也是郁闷,主任将平衡术玩得炉火纯青,自己和刘海阳这梁子只怕是越结越深。
彭浩良现在恼火的很,这个红党的叛徒刚刚准备派上用场,就被人暗杀了,害得自己空欢喜一场。
不对,也不能算是空欢喜。
如果这次能够抓到那个乘务员呢?
也许能够从乘务员的嘴里掏出一些情报来。
想到这里,彭浩良的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事情总算是没有太糟糕。
忽然,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顿时心里一惊。
这么秘密的押送行动,怎么会被红党地下组织弄得一清二楚呢?
糟了!
彭浩良赶紧对杜金星道:“金星,不是我们这里有内鬼,就是上海那边有内鬼。马上电告上海彻查此事。另外,咱们这边的内部调查甄别工作,由你全权负责,并直接向我一人汇报。”
有内鬼!一定是有内鬼!
知道这个计划,还知道秘密押送行动具体的时间、车次的人不多,有数的那几个。
必须要仔细的排查甄别,找出这个内鬼。
不然就像在身边安了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都会爆炸,这个危险因素必须清除!
作为红党地下组织的老对手,彭浩良一直习惯扮演的角色是猎手,而对方就是他的猎物。
可是,他现在的感觉很不好。
不知不觉中,双方的角色已经彻底地发生了转变,而他还没有适应。
这种感觉,好比一个猎人枪里的子弹已经打光了的时候,却被一只隐藏在暗处的野兽悄悄地盯上了,对方正准备找个机会,扑上来狠狠的咬他一口。
这种随时都会被反噬的处境必须立即改变!
“是!”杜金星挺身立正,朗声回答,“请主任放心,卑职一定竭尽全力进行排查甄别!”
彭浩良又补充道:“这次我给你必要的权限,档案室那里我会打好招呼,咱们临城调查室所有人的档案资料你都可以调阅!”
“谢谢主任!”看来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杜金星走后,彭浩良看着一脸铁青的刘海阳,缓缓道:“你也别怪我严厉批评你,实在是你性子太过粗疏,这些情况本来应该由你向我汇报,却偏偏将大好的机会让给了别人。”
一棒子打过之后,就得给点红枣。
“卑职……”刘海阳脸色瞬间涨红,心中十分愧疚。
彭浩良摆摆手:“你跟了我多年,你的忠心我是知道的。可干咱们这一行的,光有忠心是不行的,还得有脑子。我知道你不愿意听,但我还是得说,这方面,你得多学学人家杜金星。”
刘海阳连连点头,心里泛起一阵暖意,主任这也是为他好,要怪只能怪姓杜的,总是在主任面前卖弄,频频让自己难堪。
他刚要说几句感激的话,却见彭浩良神色一凛,用命令的口吻对他说:“你马上带人将火车上的乘务员和乘警全部都抓回来。还有,车厢内相关的旅客,也要根据他们当时提供的地址,传唤到咱们这里来,尤其要注意那些与登记不符的,绝对不能当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
录口供的时候,已经顺便登记了旅客们去临城的去处地址,可以顺着地址去查。这是标准程序。
刘海阳一愣,刚才已经不是打电话通知抓人了吗,怎么又让自己去?
彭浩良看他还愣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拉着脸道:“蠢货,还有谁比你更加熟悉火车上的情况?我刚才通知的那帮家伙,甚至都不知道火车站的宿舍在什么地方。你的动作要快,记住!一定要抓活的!”
刘海阳恍然大悟,原来之前那个电话是给杜金星看的。
可让姓杜的负责内部甄别又是怎么回事?
刘海阳带着彭浩良的重托匆匆地赶到了火车站。
事实证明确实如主任所虑,提前出发的那帮蠢货还没有找到地方。
其实,这也不怪这些人。
火车站这边地形十分复杂,他们得先去打听,才能搞清楚铁路宿舍的具体位置。
而刘海阳就不用了,他轻车熟路地带人直奔给乘务人员准备的临时宿舍。
宿舍区就在火车站的东北角一个偏僻的院落里,这里之前是大杂院,后来被买了下来,经过简单的改造,便成了专供乘务人员休息的宿舍。
从上海开来的火车车程要十来个小时,而且是夜车,乘务员下车之后肯定要来这里休息的。
“喂,你们是干什么的?”
大院的门房内住着一位看门的老头,看到一伙人径直走了进来,急忙放下大茶缸子起身相问。
铁路在任何时代都是垄断行业,即使是一个看门的老头说话也是气势十足。
不过,他很快就看到了来的这些人并非一般人。
“闭嘴!”一个行动队员撩了一下衣襟,露出里面插着的手枪。
老头顿时被惊得合不拢嘴。
其余的行动队员已经迅速将这院子控制了起来,各个出入口都有人把守。
刘海阳低声道:“带我去见你们这里的管事的!”
负责大杂院宿舍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梳着油光可鉴的分头。
见到是临城调查室的人,他立即拿出入住登记翻看。
五分钟后,从上海开来的那趟火车上的乘警、乘务人员挨个被从床上拉了起来。
其中的两个警察倒是与刘海阳认识了,揉着惺忪的睡眼问是怎么回事。
刘海阳也不废话,找来列车长清点人数。
这一点,还真查出问题来了。
一个叫作秦风的乘务员并不在场。
列车长挠挠头:“不对啊,我看着秦风进来的,还看到他在院子里打水洗脸,怎么就不在了呢?”
与秦风同宿舍的三个乘务员也表示秦风确实跟他们一起来的,只不过后来三人都睡着了,就没再注意了。
问了看门的老头,也说没看见。
行动队员迅速搜查了秦风所住的宿舍,个人物品都在,床铺整洁,说明他压根儿就没有睡觉。
随后列车长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秦风并不属于他们这个班组,是昨天临时跟另一个乘务员换班的,理由是他想回临城探亲。
那个乘务员自然答应,因为秦风原来的班次是白天的。
列车长也认识秦风,这小伙子做事麻利,人也勤快的很,自己就没当回事。
“你确定这个秦风的老家就是临城的?”刘海阳有些沮丧地问。
秦风不在,多半已经跑了。
看来他已经预料到了自己会杀个回马枪,红党的这些人做事还真是小心谨慎。
列车长想了想说道:“之前听他说起过一嘴,这个很好办,打电话跟上海那边核实一下就行了。”
这还用你说?
刘海阳没好气地看了列车长一眼:“他之前有没有回过临城?”
档案是可以造假的,如果秦风经常回临城,即便他的老家不是临城的,但此人也跟临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列车长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向其他的几个乘务员投去征询的目光,乘务员们都摇头。
还好有个乘警接过了话头:“我见过几次他坐车回临城,白天的晚上的都有。”
乘警排班相对乘务人员不固定,有时他们会出现在不同火车的班次上。
刘海阳点点头,看来秦风确实跟临城有联系。
随后,又询问了秦风的喜好,这些人七嘴八舌的,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不多时,行动队另一拨人也到了。
窝了一肚子火的刘海阳便留下四个人监视,让后来的那部分人带乘务员等人回调查室接受调查。
自己则带人追捕秦风,并派人按照口供上留下的地址去寻找可疑旅客。
临城调查室的车刚开走,远处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巷巷口处,一个男子将头微微探出来,只见他朝着铁路宿舍的观望了片刻,便毫不犹豫地拎着刚买的灌汤包转身离去。
此人正是刘海阳寻而未得的乘务员秦风。
秦风自打住进宿舍之后,心里便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于是他找了个机会溜出来,在街上买了一些吃食。
就在他准备回宿舍休息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刘海阳带着人到了。
秦风心里一紧,他意识到这伙人很有可能就是奔着他来的。
在这次行动之前,上级特别强调,一旦发现有暴露的危险,必须马上撤离。
秦风有些不甘心放弃现在的身份,可是他很清楚,宿舍是不能再回去了。
对方一定在宿舍里布置了人手,就等着他自投罗网。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宿舍的外围也有人,而且还盯上了自己。
他更加没有想到,盯上自己的人并不是刘海阳的人,而是另有其人。
……
田野下了火车之后,并没有去旅社办理入住,而是直接赶往接头地点,约定的接头时间是上午十点四十。
时间紧迫,多耽误一分钟,秦俑便多一分危险,组织便多了一分隐患。
他走在大街上,却敏锐地发现,路上警察设了一些卡口,还有一些便衣游荡。
不过他的身份没有问题,即使是在临城,巡捕身份也是一块金字招牌,搜查的警察很快放行。
接头的地点在一处茶楼里。
当田野走进茶楼时,已经是十点二十六分了,此时正是茶楼最上座的时候,里面人头攒动,伙计拎着大茶壶往来穿梭给茶客们续水。
临城的生活节奏远比上海要慢的多。
一个唱大鼓书的姑娘站在前边正唱着《狸猫换太子》,一个盲人坐在旁边为她伴奏,茶客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这年头,北边的曲艺传到了南方,倒是受到了一些人的喜爱,主要是听着新鲜。
茶楼是各路信息的集散地,田野的耳朵很尖,“一壶春茶园”“无头尸体”等几个关键词被他迅速地捕捉到。
他迈步上了二楼,找了一个比较偏僻的空桌,独自要了一壶茶水,四碟干果,掏出一份报纸,悠闲地翻阅起来。
一边翻看着报纸,一边打量着茶楼对面。
隔着一条街便是一个大宅子,楼阁、花园、池塘、假山、小桥、流水齐全。
他收回目光,喝一口茶,剥一个花生,用目光在茶楼里不经意地梭巡一下、
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随即摸出香烟和火柴来,悠然地点燃一根烟,并将火柴盒随意地摆在桌角。
看似随意,实则是有意为之。
一长一短两根火柴头露在外面,这是今天的接头暗号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