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墨西哥修女喜欢烹饪？”陌生人问。

“比较喜欢，她也写诗。”莫里尼答。

“我不相信修女。”陌生人说。

“可这个修女是伟大诗人。”莫里尼说。

“我不相信按照菜谱书做饭的人。”陌生人固执地说，好像没听见莫里尼的话。

莫里尼问他：“您相信谁？”

“相信饿了就吃饭的人，这是我的想法。”陌生人说。

后来，陌生人转而解释道，不久前他有一份工作，在一家只制造瓷杯的企业干活，就生产那种常规的杯子，上面常常写着一句广告词，或者一句格言，或者一个笑话，比如“哈哈哈，我的咖啡时间到啦”，或者“爸爸爱妈妈”，或者“今生今世到老”，有些杯子上写有一些乏味的神话故事，有一天，大概是市场的要求，杯子上的广告词彻底更新，另外还在格言旁边添加图画，开头不是彩色的，后来由于创意成功了，加上了彩色图画，有笑话，也有色情故事。

陌生人说：“他们甚至给我涨了工资。意大利有这种杯子吗？”

莫里尼回答道：“有。一些用英语写的故事，还有一些用意大利文。”

“对，一切都要称心如意。”陌生人说，“我们的工人干活更高兴了。负责人也高兴了。老板喜气洋洋。但是，生产这种杯子两个月后，我发觉这高兴是做作的。我高兴是因为我看见别人快活，是因为我知道我必须觉得快活，可实际上我并不快活。恰恰相反，我觉得比给我涨工资之前还要不快活。那时，我想，这是个糟糕的时期，努力不去想这事，可是三个月过去了，我不能假装什么也没发生。我脾气变得很暴躁，性情比过去粗暴得多，随便什么蠢事都会生气，开始酗酒。于是，我面对问题，终于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不喜欢生产这种固定模式的杯子。跟您说吧，夜里我像黑人一样受罪。我想，我要发疯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和想什么。那时有些想法至今还让我感到害怕呢。有一天，我遇到一位负责人，我告诉他制作这种白痴杯子让我厌烦。那家伙是个好人，名叫安迪，总是愿意跟工人聊天。他问我，是不是愿意做以前生产过的那种杯子。我说，是的。他问我：迪克，你这么说是认真的吗？我回答：很认真。是新型杯子让你觉得格外费事吗？我说：有点，不过工作还是一样的。现在这些操蛋杯子伤人，从前可没有过。安迪问：这是什么意思？从前的杯子不伤人，现在这些婊子养的杯子让我伤心。安迪问：这些新杯子就是更时髦了，还有什么他妈的不一样？问题恰恰在这里啊，我回答说，从前的杯子没那么时髦，即使它想伤害我，它的刺也伤害不了我，我感觉不到；可是现在呢，这些破杯子像是用鸡巴武士刀武装起来的日本武士，这简直让我发疯。总之，我和他谈了很长时间。”陌生人说道，“负责人在听我说，可一句也不明白。第二天，我要求算账，离开那家企业。从此，我再也不工作了。您怎么看？”

莫里尼回答前犹豫了一下。

最终，他说：“我不知道。”

陌生人说：“差不多人人都这么说：不知道。”

莫里尼问他：“您如今做什么？”

陌生人说：“什么也不干。不工作。我是伦敦的乞丐。”

像在介绍旅游景点一样，莫里尼心想，但他没敢说出声来。

陌生人问：“您觉得这本书怎么样？”

“什么书？”莫里尼问。

陌生人用一根粗大的手指点点莫里尼小心翼翼拿着的那本书，意大利巴勒莫市塞莱里奥出版社出版的书。

他说：“我认为很好。”

“给我念几个菜谱！”陌生人用一种让莫里尼感觉是威胁的口气说道。

“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时间。”莫里尼说，“我跟朋友有个约会。我该走了。”

“您的朋友叫什么名字？”陌生人问，依然用那样的口气。

莫里尼说：“丽兹·诺顿。”

“丽兹，这个名字很漂亮。”陌生人说道，“您的名字呢？问问您不算鲁莽吧？”

“皮耶罗·莫里尼。”

“真奇怪。您的名字差不多跟这本书作者的名字一样呢。”陌生人说道。

莫里尼说：“不一样。我叫皮耶罗·莫里尼。他叫安杰罗·莫里诺。”

陌生人说：“要是您不介意的话，至少给我念几个菜名。我会闭着眼睛听，想象一下菜肴的样子。”

“行。”

陌生人闭上了眼睛。莫里尼开始慢慢诵读胡安娜修女的一些食谱，用的是演员的腔调。

风干油煎饼

凝乳油煎饼

奶酪油煎饼

油炸甜饼

蛋黄甜点

鸡蛋糕

奶皮甜食

核桃甜食

摩尔蛋糕

甜菜糕

黄油奶糖

奶油甜点

奶糕

读到“奶糕”时，陌生人像是睡着了，莫里尼便离开了意大利花园。

第二天与第一天相似。这一回丽兹去旅馆找莫里尼。莫里尼交房钱时，丽兹把他唯一一件行李放进汽车后备厢里。车子开上大街后，他俩走上前一天前往海德公园的道路。

莫里尼察觉并注意着这条路的情况，接着，海德公园出现了，他觉得就像一部丛林影片，颜色不对，凄凄惨惨，令人兴奋，直到车子拐弯，消失在别的街上。

二人在一个街区吃了午饭，是丽兹以前发现的地方，靠近河边，从前有两家工厂和修船车间，如今改建成了精品服装店、食品店和时髦餐厅。莫里尼按照平方米计算，一家小型时装商店相当于四套工人住宅的面积，餐厅相当于十或者十六套工人住宅。丽兹在称赞这个街区，赞扬人们为重振街区所做的努力。

莫里尼心想，“重振”一词不妥，虽说重振有再度浮出的意思。恰恰相反，二人在吃饭后点心时，莫里尼再次想哭，或者最好昏倒在地，从轮椅上缓缓地摔下来，眼睛注视着丽兹的脸庞，永远别再醒来。可是眼下丽兹正在讲述一个画家的故事——第一个来此居住的人。 2AweJA5zQZ7RLU3du55Q/6jZlVkOU5qMowwZY165WtCrJKzRjMSpVhezDSnTCNk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