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朗朗,炙热的阳光,让砚城里的人与非人们都换上薄透衣衫。
艳阳下连绵十三峰的雪山巍峨壮丽,看来格外耀眼,最高峰形如展开的扇面,山腰处云雾缭绕。白雪覆盖的山脉,本体是最坚硬的黑色岩石,大山衬着雪色更显黑白分明。
雪山的顶峰,原本终年积雪不化,却在去年冬季因为一场恶斗,震落顶峰的皑皑白雪,裸露的山巅如利刃刺向苍穹,前所未有的异象让砚城中人心惶惶、鬼心慌慌。
所幸,木府的主人迎来新的龙神,将邪秽打出砚城,霜雪结成的封印再度笼罩雪山,加上又有鹦鹉献羽归降,历经一番恶战,才让砚城躲过一劫。
木府的主人,就是砚城的主人。
历代的木府主人都很年轻,也都没有名字,男的称为公子,女的称为姑娘。砚城内外不论是人与非人的事情,只要来求木府的主人,没有不能解决的。
现任的木府主人,是个看似十六岁,却又不是十六岁的女子。
这天,木府内热闹得很,一株株叶绿茎长的百合含苞待放,欣喜又诚惶诚恐的垂着花蕾,因为太过荣幸而瑟瑟轻抖,泄漏出缕缕清香,闻来沁人心脾。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穿着青衣、黑发堆髻的年轻少妇款款走向大厅,行走时姿态如风摆杨柳,优雅好看。
「姑娘,」
她恭敬的唤着,轻盈的福了福身。
「都准备好了,请您移步到花园里。」
坐在精致圈椅里,穿着素雅绸衣,犹有些许稚气的少女,慵懒搁下手里的绣框与银针,恣意伸了个舒畅的懒腰,才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清脆悦耳,比银铃响动更好听。
「好。」
她探出白嫩裸足,足尖尚未点地,无数绣线争忙垂落交织,上前包覆承托,化做一双绣鞋,舍不得她的双足沾上半点灰尘。
轻巧的脚步走出大厅,鞋面上含苞茶花的刺绣被阳光一晒,就一朵又一朵绽放,娇艳深红的花瓣源源不绝落下,铺洒在她走过的石砖,眷恋小巧的足迹。
庭院里已经布置妥当,偌大的亭盖下,摆放一张竹藤圈椅,坐起来透气舒适,能遮蔽太炙热的阳光,又能欣赏满园景致。
她敛衣坐下,环顾四周的景致,欣喜的微微一笑,宽大衣袖下的细嫩指尖探出,在花苞上轻轻一点。
瞬间,百合们幸福至极的绽放,献出最美的姿态,菲薄的花瓣娇嫩细致,朵朵都透着光晕,不论是麝香、编笠、宫灯、水仙、珠芽、细叶卷丹、艳红鹿子与老鹳,各品种的百合,用尽全力的盛开再盛开,花香更芬芳馥郁。
过季的茶花,这才恋恋不舍的褪去,让出鞋面上的位置,由丝线交织出秀丽的百合花样。
砚城内外花木极多,都想讨姑娘欢心,但百合寓意百年好合,自从姑娘与雷大马锅头情投意合之后,每年都能享有一日特权,进到木府里来献上鲜妍花姿,以及肥硕甜美、色如象牙的鳞茎。
青衣女子捧来装盛在水晶杯中,与柔腻银耳共煮,冰得沁凉的百合银耳羹奉上,是夏季里上佳的消暑甜汤。
姑娘接过水晶杯,用桌案上的调羹轻舀,甜汤里嫣红的枸杞无声翻动。整碗甜汤不论是色、香、味样样俱全,就连调羹也事先冰镇过,设想得极致周全。
但是,调羹在甜汤中绕啊绕,却始终没有被舀放入口。
百合们眼巴巴的望着,全都等得焦急,却又不敢鼓譟,紧张得蕊心的花粉纷纷飘落。
「姑娘,请问,是我哪儿做得不妥吗?」
少妇忍不住战战兢兢说道,神态忧虑起来,生有软软绒毛,修长软润、柔和饱满,肌肤白得透着些许淡青色的双手,紧张的交握着,连衣裳都褪去颜色变得苍白。
「请您直说,我即刻就改进。」
「妳做得很好,跟左手香在时做的没有不同,只是……」
少女般粉润的唇,吐出的声音甜脆,语音里满是情意,难得略有一丝羞涩。
「这甜汤以往我总是跟雷刚一起喝,这会儿他不在,我才想先搁着,等他回来再一起吃。」
「是。」
少妇松了一口气,衣衫才逐渐恢复青绿。
姑娘搁下调羹,双眸清澄如水,神情犹有一分稚气。
「左手香离开后,这些入药添馔的事,连信妖都忙不过来,差点还把药楼烧了,幸亏有妳回来帮忙,不然今天我就没有甜汤可以吃了。」
左手香入魔叛离的事,被她简简单单带过,甚至提得有些漫不经心。
「能够回来服侍您,是我无上的光荣。」
少妇诚心诚意的说道。
少妇名为青儿,是丈夫柳源取的名。
她原本是木府里的柳树化身,曾因为得罪左手香,险些被炼药的火烧成灰烬,是姑娘出手相救,才能跟以树医为职的丈夫结成连理。所以,当信妖登门求助,夫妻二话不说就答应。
「柳源呢?不是让他也跟妳一块儿进木府吗?」
姑娘问道,长长的眼睫眨啊眨,眼里浮现好奇。
「我跟信妖交代过,你们夫妻恩爱情深,千万不能够拆散分离。」
她太明了了。
情意深深时,相互依偎的甜美幸福。
以及,被拆散时的痛楚、分离时心蚀般的寂寞。
「信妖很尽责,做得很周全。」
青儿连忙说道,因为提起丈夫,双颊上浮起淡淡嫣红。「相公是有事耽搁了,才没能同日过来,吩咐我要跟姑娘致歉,处理完事情后,会尽快赶来。」
「是城里哪儿有树需要他去医治吗?」
姑娘问道,白嫩的指尖沿着水晶碗边缘轻绕,透明水晶飘出冷雾,即使没有沃冰,也维持刚取出冰窖时的温度。
「倒也不是,跟医树无关。」
青儿摇了摇头。
清澄的黑眸望了望回廊,静静看了一会儿,连百合们也纷纷转头,陪着她等待,却始终看不见心爱男人的身影。
雷刚尚未回来。
整个冬季跟整个春季里,他都留在木府里陪伴她,将她护卫在胸口,陪着她养伤,温柔而严格的督促她喝药,在她沉睡休憩时,提供强壮的怀抱,首次推却商家的请托,举荐了别人率领马队。
但是,即便不率领马队出城,魔化的公子与左手香不知所踪,终究是挥之不去的隐患,城里的人与非人们提心吊胆,有些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敢麻烦她,就用各种方式传来请托,求他前去协助。
他的热心肠,时常依偎在他胸怀中的她最是清楚。
当初他勤于奔走,是舍不得她太忙碌,人与非人们眼下依循旧例,却不知今非昔比,众人的体贴,却是好心办坏事,瓜分了她与他相处的时间。
往昔,他住在木府外,两人相处时间短。
如今,他住在木府里,两人相处时间长。
习惯一旦养成,要改就难。因为太过习惯他的陪伴,感受不到他的体温、他的胸怀,就觉得怅然若失……
粉润的唇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么空等着多无趣,妳不如就把耽搁柳源的事说给我听。」
姑娘收回视线,随意的脱了绣鞋,曲起绸衣下的双脚,小脸搁在膝上,微微的往左偏着,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背后,显得更为稚气。
「是。」
青儿不敢有所保留,开始一句句的说起,夏季时一桩惹得砚城里人与非人们都难以安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