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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自由在高处

我家门前有棵树,是一棵枣树。

读过鲁迅《秋夜》的人可能会问:另一棵呢?

没有另一棵了,即使有,我也只认得这棵枣树,这棵独一无二的枣树。是它,曾让我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风景;也是它,曾让我望见一个独特的自我。

算起来,这棵枣树是我的前辈。我母亲18岁来到大蒋村的时候,它就已经在那里了。然后看着我出生,长大成人;看着我的父母逐渐花白了的双鬓,佝偻起的腰身。要不是看到今年春天又泛出了满树的新绿,我差点就忘记它也是一棵年近六旬的老树了。

那时,我的岁数还不到枣树的六分之一。我想,既然无法跨越其时间的长度,那就试试超越它的高度。当其他孩子还在枣树下兴奋地捡拾散落在地上的枣时,我已经一跃而起,爬上了这棵枣树。就是在这棵枣树上,我领略到了树上风景与树下所见的不同。同是一座房屋,我从树下看到的永远是结着蜘蛛网的屋檐,但从树上看到的却是错落有致的瓦片铺成的屋顶。我很早就明白了:站得高,看得远。那时,不一样的高度,对于我来说,就是一片不一样的天地,心中也多了一些向往。

古时候打仗,谁能第一个冲上城楼升起自己军队的旗帜,就意味着谁能成为这座城池的第一位占有者。当年我驾驭一棵枣树的成就感,真的不亚于一位君主攻占一座城池。往后的日子里,这棵枣树,不仅仅只是一棵路边的枣树,也不仅仅只是门前的枣树,而是我张华的枣树。

为什么我能成为第一个爬上去的孩子?是因为我最早克服了心中对未知的恐惧。第一次上树时,我也怕摔,也怕疼,但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爬得上去呢?又怎么能摸索出上树的技巧呢?

我七八岁就自己学会了游泳、骑自行车、开拖拉机,别人能看到我在横山水库里像鱼一般穿梭自如,在曲曲折折的田埂上骑车都能稳稳当当,在田地里游刃有余地驾驭着拖拉机打水浇田。可是,他们却看不到我呛了无数次水、摔了无数次跤的那些瞬间。可我理解的自由,在某种程度上,就躲藏在心中的恐惧之后。

曾读过这样一个故事:很多年以前,在中东爆发了一场惨烈的沙漠战争。战争中,一名间谍被俘获了,并被一位年事已高却非常睿智的军队首领判处了死刑。多年来,这位首领一直都采用一种奇怪的习惯来执行死刑。他会允许被判处死刑的人在两种行刑方式中自己选择一种:一种是被行刑队枪决立即死亡,另一种是选择通过一扇神秘的黑色大门。在即将执行死刑的时候,那位首领问早已惊恐万分的间谍:“你打算选择哪一种?”这个选择对于间谍来说实在太可怕,最后,他告诉首领说,他宁愿选择被行刑队枪决,也不愿选择通过那扇黑色的大门。因为,对可能隐藏在那扇神秘的黑色大门后面的那种深不可测的恐惧,他感到无法承受。几分钟后,一阵射击的枪声宣告了那名间谍的死刑已经执行完毕。副官问道:“那扇黑色的大门后面究竟是什么呢?”“自由,”那位首领回答道,“不过我早就知道,很少有人能有足够的勇气来选择它。”

当然,我上不上树的选择远没有这个故事这么残酷。但是爬上树后,站在最高处,心中竟也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以前,我想吃枣了,只能在树下埋头捡,能捡多少还得看枣树愿意掉多少。一旦我能爬上这棵枣树了,我便获得了一种支配权,想吃多少,就摘多少,就摇多少。到后来,村里的其他小孩想吃枣,就得先找我来批条,我批20颗,就上去摘20颗枣给他们,来者不拒,但得按照我制定的规则行事,我批多少,他们拿多少。

这棵枣树不仅让我走到了高处,更让我尝到了一种甜,这种甜不仅来自于饱满多汁的枣,更来自于我有能力给予他人一种恩赐的自信。我有能力给予他人而不是一味从他人处索取,这种自信带给我一种不被约束之感,也成全了我对自由最直接的体验。

如果说这棵枣树是我人生起点处的最高点,那么我家那栋二层小楼房则是整个大蒋村的最高点。七八十年代,村子里几乎没有几户人家能盖起二层楼房,所以,那时候站在自家楼房上一眼望去,那感觉就像中世纪的时候坐拥一座城堡一样。其实当年村子里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都不高,而且比我们家有钱的人也不少。所以从小到大,在和村里一帮孩子玩耍时,这栋少见的二层楼房,无形中给我带来了几分优越感。这种优越感,不仅来自于其“二层楼房”的稀有身份,更来自于平日里出入于我们家的那群人。

那时,我们家就相当于村里的政治中心,村干部们吃饭开会的地点都定在我们家的楼房里,总是来时一大帮人,走时也一大帮人。要知道,村里普通人家聚会最多也就几个亲戚、邻居,像这样大排场的聚会,还只有在我们家那栋二层楼房里能看到。而时常能接触这些所谓村中“名流”的我,作为小小东道主,心中自然也多了一些自信。就是这比别人家多出来的一层,让不到八岁的我在与他人交往的过程中,不会看低自己,不会产生受制于人的自卑感。挺直了腰板说话,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由?

如今,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盖起了二层楼房,家里也早已不见了当年热闹非凡的景象。后来,这栋楼房又有了两次改头换面的经历,但那种站在高处远眺的兴奋感仍时常在我心中隐现。

1976年,我不到10岁,个头也小,刚高出油菜花半个头。住了多年的老屋也已到了该退休的年纪,家里决定重新建一栋新的楼房。于是,只要一放学或者到了周末,我就和哥哥推着板车去两公里开外的地方把鹅卵石和沙子拉回家,用来垫地基盖新房。就在这一去一回中,我们俩来来回回拉了一百多趟,总算把地基填满了。每天拉完土,我就和大哥并排坐在田埂边歇息,一天天看着这栋崭新的二层楼房从无到有地一点一点被垒了起来。

新房建成后,我们看到房子周围还空出一大片荒地,就决定去东边的山包上找一些小树苗移植过来,多添几分绿色。当年的山包不像现在有专人管理和维护,我和大哥就跑到山里,找一些小树苗扛回家,在家旁边的荒地上用锄头挖个小坑,把树苗的根放进坑里,填上从山里挖来的土,用脚踩一踩,就这样在我家周围种了一大片小树苗。

春夏秋冬,四季轮回,等我们慢慢长大,这些小树苗也越来越繁茂,越来越粗壮。一到春夏时节,我们家周围就簇拥着一整片树林,后来我们才知道,自己当年栽种的,大部分都是刺槐。开花时节,白色的刺槐花挤满枝头,一片雪白,微风拂过,白色花瓣就打着旋儿纷纷飘落,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从远处看,还以为是一片洁白的雪地。

28年后,这栋二层楼房再次被我修缮一新。可是,不管怎么翻修,记忆中那栋二层楼房的模样依然清晰可见,还有那片槐林,姿色不减,一切都更显珍贵。

那时候村里人都羡慕我家有个楼梯,每天都能爬爬楼梯是一种挺难得的体验。不说以前,就是现在,在城市里,你只要跟别人说自家房子带楼梯,别人便能马上深谙其意:哦,他家住别墅。所以,很多人做梦都想住上带楼梯的房子。可是,我从小最害怕的就是爬楼梯。

小时候要爬楼梯了就意味着要上二楼睡觉了。可我不愿意上二楼自己睡,只想和父母一起睡,那样才有安全感。即便二楼有大哥在,也化解不了我心中莫名的恐惧。二楼光线昏暗,总是给人一种黑乎乎的感觉,每次好不容易钻进被子里,心稍微平静一点,耳边又响起了漫山竹林此起彼伏的呼号,路边的电线也被西北风刮得哗啦啦直响。因为二楼干燥,所以存放了很多粮食,这一来,就成为了耗子们的天堂。一到深夜,楼上藏匿多时的耗子就开始活跃起来,窸窸窣窣地到处乱窜,在粮食堆中左刨刨右啃啃,嚣张得不得了。我只能害怕地躲在被子里憋着气,不出声,期盼着天赶紧亮起来。谁知这小耗子反而更加嚣张起来,它们甚至还会在我熟睡后偷偷爬上我的枕头。尽管还在睡梦中,我也能分明地觉察到它光滑、柔软的小爪子踏在脸上的触感。惊醒后的我连忙唤起哥哥,二人一起在深夜微弱的灯光下逮这些小东西。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还对此心有余悸,直到恐惧感渐渐消失,才重新考虑起买带楼梯的房屋。

从枣树到楼房,我逐渐领悟到,走到高处并非易事,往往要克服黑洞一般的恐惧。它可能来自一种对未知的忌惮,可能来自一种腾空的恐慌,也可能来自一种无人问津的孤独。但是,唾手可得的东西往往少了许多价值的光辉,即便得到了又有什么意义,所以我选择勇往直前。越是勇于去打开那一扇扇未知的大门,心中的恐惧感就又少了一分。尽管并不是每扇大门后面都是一片开阔与明朗,但至少你逐渐感受到自己的强大,感受到不受制于人的独立。之后,你便更有勇气和自信去追寻你想要的,摒弃你讨厌的,给予你能给予的。到最后,说不定你会意识到那个让你长期受制的并非他人,而是你自己。

多年来一直喜欢李宗盛作词的一首歌《我是一只小小鸟》,歌中第一句歌词是这样唱的: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样也飞不高。

我想,要是这首歌能提前20年问世,还在村里放羊的我,一定会认为这只小小鸟想要飞到高空是为了追寻自由。那时所谓的放羊其实称作“遛羊”更合适,因为家里只有一头羊。不上学的时候,我就牵着这头小羊在河滩游逛,它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吃草,我就躺下来抬头望天。偶尔会有几个小黑点从空中缓缓移过,我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们,直到完全消失在我的视线外。我惊叹这些小鸟飞得如此之高,我想象着它们在高空时会有一种怎样的感觉,我猜测它们从哪里来又要飞向何方,对这一切,我都很着迷。因为飞在高空,它们不用担心时刻遭受天敌的袭击,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的飞行路线,这正是高处的魅力所在。

然而,老天总是爱开玩笑。两个都想要到达高处的人,同时爬上了山崖,走到悬崖边上,却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走向了不一样的结局。一人望见万物迎着雨露与阳光蓬勃生长,人世间的钩心斗角和尔虞我诈都被云雾隐去;另一人看到的景色却与在山脚下所见大同小异,植物露出腐朽坏死的根,人们露出面目狰狞的模样。于是,后者瞬间崩溃,又向前跨出了一步。

后者的悲剧在于,他把心遗忘在了山脚,心没有跟上脚的步伐,自然也到达不了期望的高度,心境不曾改变,视野也不会开阔,甚至更加狭隘。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费尽周折攀上高峰,拥有了显赫的地位、强大的权势和无尽的财富,却在某一天感受到一无所有的空虚和汹涌而来的束缚。一切都是因为那颗原本高贵的心早已陷入深渊。所以,被安放在高处的,应该是你的心,一种开阔而不受羁绊的心境。这样,你的心才能自由呼吸,少一些束缚,少一些纷扰,少一些尘埃。

记得熊培云的《自由在高处》中有过这样一句话:在一个广场上,人挤人,你不知道方向在哪里,但如果你站得高一点,看得远一点,就知道周遭的种种拥挤对你来说其实毫无意义。因为站得高,所以身体首先摆脱了拥挤的状态;因为向远看,心也不再因为拥挤而负重,而彷徨。所以,不要因为死盯着眼中的那个所谓高处,而忘记了摆放好心的位置。不是你的高度决定心的高度,而是心的高度决定你的高度,也决定了自由的高度。

从村子里走出来之前,我将自由看作一个无比崇高的东西。可后来,当我经历得越多,登上过山顶也跌入过谷底,我发现自己最初给自由带上的光环逐渐褪去,它也慢慢被我请下神坛。不是高不可攀,恰恰相反,它也在我们平凡的生活里。

在生意场上,你若首先尊重每一个伙伴,珍惜每一次合作,哪怕是面对自己的对手你也能以诚相待,公平竞争,那么你的事业肯定走得更加顺风顺水。因为你的尊重,也获得了同伴或者对手的尊重,所以他人会很高兴看到你的每一次成功。他人的嫉恨少了,对你的束缚自然也少了,时刻成为眼中钉可不是一件让人舒心的事。同样,对待自己身边最亲近的家人朋友,也应该懂得尊重彼此,这样他们才能给予你最充分的信任,彼此信赖,才是自由到来的前提。

人们看到有些已婚男人可以一天到晚待在外面自由自在,可能会说:“看他,多自由,不回家老婆都不管的。”可是,他们真的自由吗?答案是否定的,他身上还背负着妻子的猜忌、孩子的怨恨、父母的忧虑以及自己内心的苦闷,这其中哪一个不是人生最沉重的枷锁。

所以,如果你有能力让自己身边最爱的人因为你的存在而生活美好,那么你也会心安,而不是心累。你会越来越明白,看似是他人成全了你的自由,实际上归根结底,一切都是自己的恩赐。这样想来,40多年前我爬上枣树为小伙伴摘下鲜枣的那一刻,不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自由就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你想尽一切办法将其俘获,它选择死在你攥紧的手中。我们永远无法将其俘获,因为它从来不是谁的奴隶,但我们可以无限接近它,追随它。

心近了,它自然停在你的肩头;心远了,它也立马仓皇而逃。 gcUGC1uj3e71bnFVT/HH61uWvsnfH3RmmGPqNIt1W5c6Yf0gxGNkXbFiFRoCzN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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