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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的本质

叔本华曾经指出,人的面孔要比嘴巴说出来的东西更多、更有趣,因为嘴巴说出来的只是人的思想,而面孔说出来的却是思想的本质。

本质是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对于美而言,也是如此。彭富春在《哲学美学导论》中说:“在哲学意义上的美就等同于美的本质。” 可见,探讨美,在一定程度上就是探讨美的本质。朱光潜的一段话也证明了这一点,他在《什么叫做美》中说:“美就是情趣意象化或意象情趣化时心中所觉到的‘恰好’的快感。……我们这样解释美的本质。” 可见,美的本质一直是美学的基础理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理解了美的本质问题,以及有代表性的各家理论,几乎就等于跨进了美学的大门。

然而,自20世纪以来,基于语言分析和逻辑分析的反本质主义的言论可谓甚嚣尘上。受其影响,有关美的本质的理论也受到了不少质疑。因此,几十年来,学术界对于美的本质的追问,以及随之而来的对美的定义的思索,也颇受冷落。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学术界也清醒地认识到,反本质主义的话语也有一个限度。那就是,我们可以反对一成不变的本质主义,但对本质的理解保持开放的、对话的姿态,则又是合情合理的。所以,尽管“美是难的”,但研究美学,又无法绕开美的本质、美的定义问题。

可见,美的本质不是一个可以回避的问题,也不是一个可以一劳永逸解决的问题。虽然无法一锤定音,但还是有必要努力地追寻。其实,对于美的本质,不在于能否表达得准确无误,而是在于怎么言说。《周易》之所以是易经,其中最核心的一点就是“太极”;《道德经》之所以是道德经,其中最核心的一点就是“道”。还有刘勰的《文心雕龙》、刘宗周的《人谱》等经典著作,都在开篇不约而同地探讨本质的问题。

所以,本质是一个事物的核心所在,虽然对其的理解见仁见智,但这并不影响其价值。否则,柏拉图在其著作中根本就不必探讨美的本质,而后来许多美学家也不必费尽心思去寻求其中的答案了。其实,没有对美的本质的探讨,美学不可能构建起宏伟的理论大厦。可以毫不含糊地说,不懂美的本质问题,就意味着对美学没有深刻的理解,当然也就不可能形成上乘的美学理论。正因为如此,本书认为,探讨美的本质问题,是美学入门的不二法门。

所谓美的本质,也就是美的根源。李泽厚在《美学四讲》中说:“‘美的本质’是指从根本上、根源上,从其充分而必要的最后条件上来追究美。……只有从美的根源,而不是从审美对象或审美性质来规定或探究美的本质,才是‘美是什么’作为哲学问题的真正提出。……怀特海(A.N.Whitehead)说,一切哲学都是柏拉图哲学的注脚,都只是在不断地回答柏拉图提出的哲学问题。” 美的本质问题,是从根源上谈论美。虽然颇为抽象和深奥,但是,我们不能因为说不清、道不明,就对此敬而远之,这并不是学术研究所应有的态度。《周易》并没有因为无法解释“太极”,就放弃谈论太极;《老子》并没有因为无法解释“道”,就放弃谈论“道”。同理,周敦颐也并没有因为太极高深莫测,就否定其价值,他的《太极图》乃是以太极作为本体来构建的。不仅如此,他还开门见山地谈道,“无极而太极”。太极本来就令人费解,而又在其前面加上一个“无极”,更是让人摸不到头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作者深深懂得本体的重要性。其实,我们也都知道这个极其普通的道理:一本著作如果没有确立本体、本源,那只能算是“术”,而只有上升到本体、本源,那才是“道”。对于“道”与“术”,孰高孰低、孰重孰轻,这不是一目了然的吗?试想,刘勰在《文心雕龙》中为什么一开始就提到“原道”,周敦颐为什么要提出“文以载道”的理论?他们为什么不把某个可见可闻的具体事物作为文艺的根源?此中道理,当然是不言而喻的。

其实,我们探讨美的本质,就是希望确立一个普遍性的价值观念,否则,不仅找不到公认的美,而且也无法进行合理的审美,这就必然会导致争论不休、各执一端的局面,最后让人无所适从。在这种情况下,美学,甚至是美育也就难免会变成一句空话。所以说,美的本质问题,乃是美学的真正基石。邓晓芒、易中天在《黄与蓝的交响——中西美学比较论》一书中认为:“如果西方人在对美的本质的探寻中已逐渐失去了耐心和兴趣,那么在这一领域尚处于起步阶段的现代中国人将越来越感到,美的本质问题乃是真正美学的基石,舍此没有理论上的完整性,也没有理论形态的美学。”

美的本质,既可以是永恒不变的客观实体,也可以是抽象的普遍规律。如果说,西方文化更看重事物的客观性、变异性,那么,中国文化则更注重事物的主观性、稳定性。反本质主义者因为认为永恒不变的审美实体并不存在,所以就反对本质,这实际上是犯了一个概念混淆的错误。因为,他们只看到了本质的变异性,而忽视了本质的稳定性。众所周知,世界确实变动不居,但在这变易之中,也存在不变的规律。《周易》中的“易”就包含了变易、不易、简易等三个方面的内涵,其中,“不易”就是永不变易的意思。日月星辰是不断变化的,但变化之中有不变。那就是,天在上,地在下;月亮绕着地球转,而地球又绕着太阳转,这些都是万古不变的真理。

在世界上,存在着不变,就意味着存在着规律性、统一性的本质。对于美而言,也是如此。对于美的根源、规律和特征,都可以从中找到答案,美的价值判断也存在于这里。如果没有一个稳定的规律,也就没有固定的标准,这样一来,美与丑就没有界限,常常会混为一谈,甚至是非颠倒、美丑不分。事实上,如今社会上确实出现了美丑不分的乱象。各种丑陋的事物,打着价值多元化的旗帜,大行其道。有些人不仅并不觉得羞耻,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所以说,美的本质问题不容否定,因为这不仅牵涉美学问题,还牵涉更为广泛的社会问题。朱光潜曾说:“美的本质问题不是孤立的。它不但牵涉到美学领域以内的一切问题,而且也要牵涉到每个时期的艺术创作实践情况以及一般文化思想情况,特别是哲学思想情况,这一切到最后都要牵涉到社会基础。”

事实上,探讨美的本质问题由来已久。早在古希腊时期,柏拉图就开始了这方面的理论建构。柏拉图在《大希庇阿斯篇》里,通过苏格拉底与希庇阿斯的对话,探讨了“美的定义”, 并想据此而寻求“美的本质”。 这样做的目的是寻找一个判断的标准,以便对文章等各种事物进行合理的评价。

柏拉图对美的本质的追问,成了美学的核心话题,后人不断解答,提出自己的理论,体现了各自明显的特征。大致说来,西方对于美的本质的定义,经过了六个阶段:客观派、主观派、主客统一派、社会生活派、社会实践派、存在主义等。以下各举一例说明。

第一,客观派。亚里士多德认为,美在于体积与安排,太小与太大的东西都不美。太小的东西,看起来模糊不清;太大的东西,看不出它的整体。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说:“美要倚靠体积与安排,一个非常小的东西不能美,因为我们的观察处于不可感知的时间内,以至模糊不清;一个非常大的活东西,例如一个一千里长的活东西,也不能美,因为不能一览而尽,看不出它的整一性。”

第二,主观派。关于美的本质问题,休谟坚决反对美是对象的属性的观点,否认美的客观性,而认为美是主观的感受。休谟曾说:“美并不是事物本身里的一种性质。它只存在于观赏者的心里。” 据此,他认为,美只是心灵的一种感受。美的本质是快感,丑的本质是痛感。休谟在《人性论》中说:“快感与痛感不只是美与丑的必有的随从,而且也是美与丑的真正的本质。”

第三,主客统一派。黑格尔在《美学》中说:“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 理念是主观的,而感性显现是客观的。理念的感性显现,则意味着主客观的完美统一。

第四,社会生活派。车尔尼雪夫斯基在《艺术与现实的审美关系》中说:“美是生活。” 美来源于生活,让我们想起生活。

第五,社会实践派。马克思认为,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美之所以成为我们的对象,是因为得到了我们本质力量的确证。对此,高尔泰给予了高度评价。他在《美是自由的象征》中说:“马克思把美的问题纳入哲学范畴,把美的哲学放置在更为广义的人的哲学的基础上,指出美是‘人的本质的对象化’,的确是为美学研究指出了一个正确的方向。” 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也就是把包括人在内的自然进行“人化”。所以,高尔泰在《美是自由的象征》中说:“美的本质,就是自然之人化。”

第六,存在主义。海德格尔在《荷尔德林诗的阐释》中说:“美是无所不在的现身。” 无所不在的现身,即“存在”。换言之,美的本质就是存在。

总之,美学史上对美的本质的探讨,经历了客观性→主观性→主客观统一性→社会生活性→社会实践性→存在主义等六个阶段,这是一个动态的过程。

值得一提的是,我国对于美的本质的探论,虽然可以套用西方的发展进程,但还是存在一定程度的差异。因为,我们先哲看待问题是“即心即物”,并不把主观与客观完全割裂开来,而是把主观与客观视为一个整体。例如,道、太极就是体现万物一体的客观存在,也是一种主观的生命精神。

其实,对美的本质探讨的历程,就是美的发展历程。就全世界范围来看,美的发展历程具体表现为:从本质论到认识论,再到存在论。用英语来表示,即从what到why,再到how。

在西方,早在古希腊时期,柏拉图就开始了对“美是什么”(what)的探讨。他通过列举美女、美德等事例,说明了美女、美德只是美的事物,而不是美本身,从而证明美与美的事物是两个概念。这就表明,能够列举的只能是美的事物,而不是美。正是通过具体事物的例证与分析,柏拉图说明了一个道理:美很难找到。所以,得出的结论就是,美是难的。

到了近代,德国的康德,英国的休谟、博克等人,转变了思路,他们主要不是追问美是什么,而是思考美在内心中所产生的感觉。这样,就从美是什么,转向了美感为什么产生的问题。休谟在《论趣味的标准》中说:“美不是事物本身的属性,它只存在于观赏者的心里。每一个人心里见出一种不同的美。” 在他看来,“美是[对象]各部分之间的这样一种秩序和结构;由于人性的本来构造,由于习俗,或是由于偶然的心情,这种秩序和构造适宜于使心灵感到快乐和满足,这就是美的特征,美与丑的区别就在于此。所以快感与痛感不只是美与丑的必有的随从,而且也是美与丑的真正的本质”

到了现代,海德格尔受中国文化的影响,反对西方二元对立的思想,主张天人合一,并着手探讨美是如何存在的(how)问题。他认为,西方长期只关心存在者(beings),而不关心存在(being);只关心在场或出场的东西(the present),而不关心不在场、未出场的东西(the absent)。而事实上,存在者与存在、在场与未在场,两者是统一的。存在使存在者得以现身,未在场的东西使在场的东西显露出来。这就是说,美的本质是存在,“美是无所不在的现身”。反过来说,存在的闪光点就是美。

20世纪,在西方流行存在主义之际,美学的发展旨向也悄然发生了改变:意识美学终结,身体美学出场。舒斯特曼在《生活即审美:审美经验和生活艺术》中说:“身体美学致力于对一个人的身体——作为感官—审美欣赏和创造性的自我塑造场所——经验和作用进行批判的、改善的研究。” 身体美学是从经验和作用两个方面来研究身体的。换言之,身体美学就是对作为审美欣赏的身体,以及作为自我塑造的身体,进行批判和改善研究的学问。

谈到美学的发展历程,我们也应当把目光转向国内。大致而言,我国的美学研究起步较晚,而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发展也并不迅猛。只是近年来随着社会的发展,以及对外交流的频繁,美学界才开始出现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局面。如果要梳理一下我国美学的发展历程,其中的脉络也是比较清晰的。

五四运动以前,我国有美学,但没有美学学科的意识。真正现代意义上的美学是五四运动后从西方引进来的,得风气之先者有王国维、蔡元培和鲁迅等人。王国维是我国现代美学的开创者,他在传播西方美学方面做出了突出的贡献。他运用西方美学理论来评价我国古典文学,并撰写了非常有名的《〈红楼梦〉评论》一文,在该文中,王国维第一次使用了“悲剧”这一说法,一改传统“苦戏”“苦情戏”的称法,体现了与世界接轨的学术视野。据此,王国维把《红楼梦》视为悲剧中的悲剧、彻头彻尾的悲剧。此外,蔡元培提出“以美育代宗教”的主张,开拓了人们的理论视野。鲁迅通过文学和艺术,阐发传统文化,译介西方思想,也促进了我国美学的发展。之后,蔡仪致力建设唯物主义美学,对苏联美学的传播起了很大作用。

新中国成立后,我国的美学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当时,主要出现了四大流派,分别是客观自然派、客观社会派、主观派、主客统一派。客观自然派,认为美是客观自然的属性,代表人物有蔡仪,这一派理论后来发展为反映论美学。客观社会派,认为美是客观社会实践的产物,代表人物是李泽厚。主观派,认为美既是心灵的感受,代表人物是吕荧、高尔泰。主客统一派,认为美是自然的属性,又符合主观的感受,代表人物是朱光潜等人。

“文革”后,学者们常运用马克思主义实践理论来分析美学。其中,以李泽厚为代表的实践美学得到了蓬勃的发展,成为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美学主流。

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美学形成多元化的格局,不仅外延上得到拓展,而且内涵也有所提升。外延上的拓展,主要是从审美领域之外借助不同的方法构建新的交叉学科,形成新的美学分支,例如,“军事美学”“体育美学”“机器美学”“科技美学”“烹饪美学”等。而内涵上的提升,主要是从基本理论上进行深度阐发,以便开拓或重构美学的范畴或体系,例如,“意象美学”“乐感美学”“生态美学”“实践存在论美学”“生活美学”“人生美学”等。显然,两种思路各有千秋,但是,相比之下,内涵提升更有其学理的价值,也引起了广泛的关注。

总体来说,在20世纪90年代以后,由于工业快速发展造成了大量污染,学者们也开始反思过度开发和利用自然的后果。因此,我国的美学从实践美学转向了后实践美学。后实践美学的关注点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从实践转向生存,从主体性转向主体间性,从俗世现实转向超越现实。

继实践美学和后实践美学之后,我国又流行起了身体美学、生命美学、生活美学、生态美学、体验美学、人生美学等理论。在这些流派之中,不少学者认为,探讨美的本质,是一个错误之举。而探讨美的意义,才是正确的选择。潘知常就持此观点。他在论述何谓生命美学时认为,重要的不是离开美学,而是离开“本质”。因为西方美学的失败不在于探讨终极根据,而在于误以为这个终极根据就是“本质”。因此,生命美学不追问美和美感如何可能,不追问审美主体和客体如何可能,也不追问审美关系和艺术如何可能,而去追问作为人类最高生命存在方式的审美活动如何可能。

其实,无论是美的本质,还是美的意义,都是美学研究的题中应有之义。但是,如果以美的意义来否定美的本质,则顾此失彼,因为两者是一个问题的不同方面。美的本质是美的本源,而美的意义是美的价值。前者追根溯源,而后者追寻作用。前者好像是树之根,而后者好像是树之花。各有其存在的道理,不能有任何偏重,否则就不全面。试问,如果没有树根,而只在花朵上研究,我们如何全面理解整棵树?同理,如果忽略美的本质,我们如何把握美的实质,以及如何了解美学的发展历史?所以,对于美学而言,忽视美的本质,那就是无根之木、无本之源。

总之,中国美学界长期深受西方浸染。但是,近年来,由于我国国力的提升,文化自信已经深入人心,所以美学的发展方向也有所改变。我们深知,中西方文化并不相同。西方掌握了科学规律的秘密,而中国领悟了自然旋律的奥妙。宗白华在《中国文化的美丽精神往哪里去?》中引用印度诗人哲学家泰戈尔的一段话说:“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比中国文化的美丽精神更值得宝贵的?中国文化使人民喜爱现实世界,爱护备至,却又不致陷于现实得不近情理!他们已本能地找到了事物的旋律的秘密。不是科学权力的秘密,而是表现方法的秘密。这是极其伟大的一种天赋。因为只有上帝知道这种秘密。我实妒忌他们有此天赋,并愿我们的同胞亦能共享此秘密。”

正因为如此,我们要珍惜文化中的美丽精神,在吸收古今中外前人智慧的基础上,走出有中国美学特色的发展道路,使道德与审美花开并蒂,相得益彰。 fzK1o7dVLLWbsc4AIVWJxiyrLZheBk2IK1GopQIaacZM0DcC6Ourpg8/WV5YGp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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