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派创始人徐玉兰,1921年12月27日出生于浙江新登。12岁便进入新登东安舞台科班学习,初学花旦,后改老生,1941年12月改演小生。1947年她在丹桂剧团演出《是我错》时,初显独特唱腔风格。同年秋,她领衔组建玉兰剧团后风格特色进一步发展,形成流派特色。徐玉兰的表演俊逸潇洒,极富有激情,善于演绎一些风流倜傥的小生角色。徐派唱腔高亢激昂,热情奔放,刚柔并蓄,华彩跌宕,行腔遒劲有力,高音激昂自如。
徐玉兰音域宽广,嗓音清亮,常用音区为十一度,唱腔中较多吸收越剧传统的喊风调,以及绍兴大班和京剧中高昂的旋律和轮廓鲜明的润腔方法,旋律多在中高音区。徐玉兰的常用乐汇丰富,并始终以各种形态反复贯串于唱腔中,因此特征音调鲜明。特别是起腔和甩腔也是独具特色,旋律华彩,节奏多变,善用大跳度来表达情绪,她常运用滑音、颤音、波音、倚音、抽泣音等润腔方法,曲调饱含感情。随着流派唱腔的传承演变,有些流派的传人逐渐减少,而徐派却仍是当今小生流派中的突出代表,并且越来越显示出徐派独特且优秀的演唱技巧。徐玉兰曾说:“人的一生能把自己的爱好和事业相结合,就是幸福的人生。”
徐玉兰毕生演绎了100多个角色,无论大小,她都细细琢磨,揣摩角色性格,用动情的演唱和细腻的表演塑造人物,在行腔、咬字发音等方面都形成了特有的演唱规律。
徐派代表作有《红楼梦》中的贾宝玉、《西厢记》中的张珙、《春香传》中的李梦龙、《追鱼》中的张珍、《北地王》中的刘谌等。
徐玉兰的行腔可算是越剧的典型个例。如果说越剧是柔美的,那么徐玉兰则更显阳刚。她的整体唱腔突破了越剧委婉平缓的基本格调,在越剧学习和表演过程中广泛吸收绍剧粗犷、悲壮的特点及京剧刚健、坚实的技巧,并融入醇厚朴实的越剧男班唱调的旋律。她的演唱富有激情,行腔遒劲有力,高音激昂自如,听上去柔中带刚,对比性很强,且运腔流畅,将刚柔二词完美融合。如《北地王·哭祖庙》中的一句“呼天痛号进祖庙”,她不但吸收了尺调及传统老调的因素,还吸收融化了绍剧和京剧的音调及节奏形态,唱法上运用越剧的润腔处理,将二者有机地糅合在一起。这句倒板曲调高亢激越,在唱腔音调、形式和落音中都吸收绍剧正工、二凡元素,为全曲奠定了悲剧性的基调,唱段高潮部分“把先帝东荡西扫、南征北剿……白白断送在今朝”这一垛句,则吸收了京剧高拨子的高昂音调及节奏形态,加上越剧的润腔处理,使这个唱段曲调激昂,节奏铿锵有力,人物的感情如江河喷涌而出。 这个长句可见其明显的强弱区分,重音标识处均演唱出了很强的力度,音高达到小字二组的#d,旋律跌宕起伏,特别是“天”与“痛”两个字,运用七度跳进,可以深切地感受到其激烈的内心情绪。通过音域跨度和强弱对比来体现鲜活的人物个性,是徐玉兰行腔的主要特色。
徐玉兰特别善于根据人物感情变化,在音调、节奏、润腔等方面做细致处理,如《红楼梦》选段“金玉良缘将我骗”中的一个乐句“如今是千呼万唤唤不归”,徐玉兰演唱得情绪激昂,充满悲愤,特别是“归”字的拖腔,三度下行后继续以下行旋律作为主方向,首音较强,之后六个音渐弱,形成一种哭诉的音调,通过强弱、跳度等细致处理来表现柔中带刚、悲中带怒的意境,将宝玉痛苦、无助、悔恨的处境充分体现出来。徐玉兰在处理这种对比鲜明、细致入微的唱句时特别得心应手。
徐玉兰的常用乐汇相当丰富,她的起腔和甩腔也是独具特色,善用大跳度来表达情绪。如《红楼梦·金玉良缘》的起腔“今天是从古到今、天上人间、第一件称心满意的事啊”,音调自低到高,层层上扬,在“事”字上跳至最高音,然后快速下行,整句音域宽至十三度,酣畅透彻地宣泄了人物当时的感情。她的甩腔能根据不同人物不同感情的需要,吸收并运用各类音乐素材、扩展腔幅、转换宫徵调式、处理强弱节奏等艺术手法,使甩腔各具风采。如《红楼梦·读西厢》中“但愿得今晚梦游普救寺”这句甩腔,徐玉兰在演唱中吸收了四工调明快的唱腔因素,并把腔幅扩展至八小节,使曲调形成较大的高低起伏,人物表现细腻生动。
在演唱上,徐玉兰善于以板式转换、速度快慢、力度强弱、吐字虚实、节奏顿挫、音调连断等手法使音乐形成鲜明对比。她还善于运用装饰音,如上下倚音、上下滑音、跳音、颤音来表达气氛,尤其是擅用上滑音表达兴奋喜悦的情绪,这也是徐派所特有的。 如《红楼梦》中一个乐句“合不拢笑口把喜讯接”,短短一个乐句,仅七个字却用到了五处倚音,一处波音和一处上滑音,通过诸多的装饰音表达宝玉欣喜若狂的心境,上滑音的运用更是加强了“喜讯”的情绪处理。
不仅如此,在起调和落调上,徐玉兰都是依情而起,先把观众注意力迅速吸引到剧中,最后通过强弱鲜明、旋律华彩的落调,让人久久回味。在早期生角中,徐玉兰可以算是音域最宽的演员,自然,她也充分发挥了这一长处,改变越剧流水式的结构,用起伏明显的旋律变化来表现男性的刚毅和奔放不拘。
在越剧小生流派创始人中,徐玉兰的唱腔极具辨识度,她塑造的角色大都刚柔并济、敢爱敢恨,所以她的演唱总能给人一种酣畅淋漓的感受,听罢一首余音绕梁,让人回味无穷。
早期越剧生角演唱的音域一般在一个八度左右,音符间跳跃不多。但徐玉兰却是个例外,她天生一副好嗓子,音域较广,加之吸收了绍兴大班和京剧的发音特点和润腔方法,整体演唱刚劲有力,她的常用音域为十一度,因此她可以在演唱中拉宽音域,通过大跨度跳跃,连续使用高音等方式来使音乐层次分明,这种唱法也使得徐玉兰的唱腔更具有男性的刚毅之色,演唱更富有张力。如《红楼梦》中“合不拢笑口将喜讯接”的起腔,最低音是“啊”字,到小字组的#a,最高音是“事”字,唱到了小字二组的#f,音域达十三度之宽。这个乐句一气呵成,旋律起伏明显但行腔自然流畅,充分表现了贾宝玉兴奋喜悦之情,也体现出徐玉兰较好的声音条件和演唱功底。
徐玉兰嗓音条件较好,音色甜亮,富有磁性,音域宽广,张弛有度。在中低音声区,基本为真声演唱,依靠气息和喉头的正确控制,音色沉稳厚重,在中高音区,较容易发出真声比例相对较高的混声音色,遇到高音时则会很自然地运用假声,最高音可以达到小字二组的g。即使跳度较大的音程,真假声转化也比较自然,没有明显过渡痕迹,但高音时音色会较中低音略细。她善于在中高音区起音,演唱擅用跳度,音调大起大落时均能利用较好的声带控制能力控制音量和情绪。
徐玉兰的气息控制能力非常出色,从目前保留的音响资料中发现,20世纪50年代后期录制的唱片中,就可明显听出她较好的横膈膜力量,能完整地控制乐句演唱。在表达乐句情感时能灵活运用气息和呼吸的作用更好地表达作品,如“金玉良缘将我骗”的首句中“将我骗”三字,共14拍,中间两处倚音,一处波音,徐玉兰不仅一口气演唱下来,并且在“骗”字处还能灵活运用顿音来表达情绪,可见气息功底深厚。再如这个唱段中的第五个乐句“林妹妹呀”,近20拍的时值,中间没有换气,一气呵成,表达了贾宝玉的悲痛欲绝。以上两例可鲜明地看出徐玉兰扎实的气息功底,且能蕴气于横膈膜的发声技巧。徐玉兰在气息运用中,最常用的有:偷气、就气、提气、停气、顿气、收气,其中,偷气和提气是最常用的两种。偷气可以不破坏乐句的完整性;提气能通过小停顿来更好地表达感情。
越剧流派创始人都十分重视咬字吐字,注重声、韵、调的完美结合,力求字字清晰,以字传情。早期越剧表演没有字幕,只能通过演员清晰的发音吐字来诉说故事发展,与观众产生情感共鸣,因此演员都特别重视咬字发音的清晰度。
徐玉兰音量较大,喜欢字字响亮,句句分明,即使在演唱较弱的乐句、表达低沉的感情时,也习惯声韵母清晰可闻,她的韵母发音完整且有力度,听众可感受到整个咬字过程。如“园”字,相比较其他生角,徐玉兰咬得会慢一些,将声母、韵母充分咬清。
徐玉兰借鉴京剧老生的咬字方式,加强咬字过程中的力度,使字、声紧密结合,在保留越剧韵味的同时,更讲究咬字吐字坚实有力,字音清楚明亮。如《北地王·哭祖庙》中的一句“呼天痛号进祖庙”,七个字每一个声母发音都非常清晰,对“痛”“号”两字声母更是给出了很大的力度,而“号”字则加强了韵母的发音,巧妙地利用[ao]韵母口型演唱长达八拍的拖腔,把“号”字演绎得声情并茂。越剧中有一种切分咬字的方法,徐玉兰十分善于运用这种咬字技巧,在把字头字腹吐出后,保持韵母口型位置行腔不变形,既把字咬住又不咬死。徐玉兰在演唱中非常重视吐字的工夫,出字清晰,字音明确,归韵纯正,以此达到字正腔圆的效果。
徐玉兰的吐字更接近于方言音,比如赤手空拳的“赤”念[c],投降的“降”念[hang]等。在有些字的发音上,她与其他几位流派创始人也有区别,比如“愁”字,徐玉兰咬字力度较大,念“[qiu]”,而尹桂芳则比较柔和,念“[cê]”;“谁”字,徐玉兰念[sui],而陆锦花念[sei]等等,学习者在模仿演唱过程中需要多加留意。
徐玉兰在学习、表演过程中意识到共鸣的运用可以提高演唱能力,使低音扎实,高音有力,乐句表达更加顺畅。她学习借鉴京剧老生丹田用气和胸腔共鸣的方法,气韵饱满,音色一致。在演唱中高音区时,会尽量使用胸腔共鸣和头腔共鸣共同作用来帮助声音更加明亮、有张力,因此她的高音流畅有质感。虽然相比较声乐技巧的共鸣,徐玉兰在头腔共鸣上运用得还不够,高音音色略显单薄,但就整体而言,徐玉兰的共鸣功底在当时几位流派创始人中已属优秀。
(谱例5:合不拢笑口把喜讯接)
徐玉兰和王文娟合作演出的越剧电影《红楼梦》创造了20世纪中国戏曲电影票房最高收入。徐玉兰扮演的贾宝玉成为一代经典,细腻处似柳影涟漪,激情处如骤雨随风,其非凡境界全融合在那唱念做打之间。
徐玉兰版越剧《红楼梦》演出于1962年,讲述了林黛玉与贾宝玉两小无猜,情投意合,却被贾母、王熙凤以调包之计拆散,黛玉在病榻上饮恨而终,宝玉在黛玉灵前哭祭后脱离浊世出家。整个故事更多的描述了贾宝玉与林黛玉的离合悲欢。
“合不拢笑口把喜讯接”正是选自《红楼梦》,是一段非常有动感的唱段,抒发了贾宝玉新婚之夜以为娶到了林妹妹而满心欢喜,迸发出对未来甜蜜生活的憧憬和向往。全段可以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起腔,唱段一开始就是贾宝玉一句大音域抒情,这句起腔音域达十三度,最低音到小字组的#a,最高音到小字二组的#f,节奏唱段交替,疏密相间,生动活泼。由小腔开始,音区慢慢走高,最后落在最低音上,大起大落间,乐句华彩奔放,透露着贾宝玉强烈的兴奋和喜悦之感,将作品情绪推向高潮。尽管只有一个乐句,但这个乐句显示了徐玉兰高超的演唱能力。在气息的支撑下,整个乐句音色统一,乐句流畅、情绪饱满,特别是“事”字,一共13拍,一口气演唱,气息托着情绪,即使落到低音,情感依旧。这个起腔,徐玉兰用到了头腔、胸腔和口腔三腔共鸣,特别是高音部分,前额共鸣状态明显。
第二部分为八个乐句,前四句轻快热烈,每一句之后有一个小小的间奏,用来烘托气氛。第一句即主题“我合不拢笑口将喜讯接”,直接以上行的旋律拉高情绪,“笑口”之后有四个十六分音符组成的小间奏,活泼灵动,烘托出宝玉“将喜讯接”之后的得意。第二句沿用前一个乐句的情绪,虽然是下行的走向,但一个“期”字,七个音符,抑—扬—抑的旋律走向,进一步描绘出宝玉的兴奋之情。第三句旋律先紧后宽再紧,如山水泼墨般豪放自在,第四句“向”字采用附点、装饰音双重结合,最后一个“载”字更是运用了四个倚音、一个波音。四个乐句,一句比一句舒展跳跃,也将宝玉的心情来了个倾泻。这四个乐句变化丰富,音域在十度范围内,对于徐玉兰而言得心应手,全程气息充足,以口腔共鸣和头腔共鸣为主,到小字二组时用混声演唱,音色统一。第五句之后采用清板,用前紧后松的演唱方式,一句句描绘得娶林妹妹的幸福与美好,通过清板使这些美好显得更为亲切真实。“得娶”二字运用五度跳进,烘托出宝玉的激动,这种跳进的手法也是徐玉兰最拿手的。
第三部分也是八个乐句,抒发宝玉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与向往,旋律明朗华彩。前四句是对未来生活的描绘,每一个乐句都通过附点音符来体现活泼律动。沿用前紧后松的演唱,如海浪般层层推进。为了突出兴奋的心情,最后三个乐句一气呵成,乐句中间均没有换气。这个部分有多次大跳度,如第二句“把谜猜”八度下行,显得俏皮可爱;第四句“踏苍苔”,三度加五度跳进,显示出宝玉的豪气;第五句“悄语娇音”一个六度下行,一强一弱,一高一低,似在描绘宝玉与黛玉;第七个乐句“银河”二字达到七度跳进,亦在烘托宝黛二人距离虽远,但心在一起的真情实感。
徐玉兰擅用跳度,在良好的横膈膜控制下,做到音色统一,旋律流畅,情感完整。这个唱段更体现出徐玉兰行腔舒展豪放的特点。对于学习者而言,要演唱完整个唱段,首先需要保证扎实的气息和混声技巧,否则很难将情绪与旋律融会贯通。
12岁那年夏天,徐玉兰进入新登女子戏班东安舞台科班学艺,初学花旦,后习老生。她的文戏师傅是俞传海,武戏师傅是徽班文武老生袁世昌。学习过长靠短打、大小花脸和猴戏等基本功,能从三张半高的桌子上翻下,武功了得。在越剧舞台上,她先后与筱丹桂、王文娟搭戏,很受观众喜爱,一方面因为她姣好的嗓子,华丽的行腔;另一方面在于徐玉兰扮演的小生,有着特有的刚毅性情,更贴合男性色彩,她所在的剧团一直都是老百姓最喜欢的剧团之一,可见徐玉兰受欢迎的程度。
徐玉兰表演富有激情,善于塑造人物形象,具有俊逸潇洒、神采夺人的艺术魅力,尤其是扮演风流倜傥的角色,颇有独到之处。徐玉兰出演了很多角色:《哭祖庙》中的北地王、《追鱼》中的张珍、《春香传》中的梦龙、《西园记》中的张继华等等,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特色,北地王的忠诚,张珍的坚毅,李梦龙的痴情,张继华的呆萌,形象各异,却都在徐玉兰的表演下有血有肉。当然对于越剧迷而言,最难忘的还是《红楼梦》中的贾宝玉,虽然徐玉兰的形象和唱腔与贾宝玉本身的人物性格并不一致,但徐玉兰通过演绎,演活了宝玉,让人们看到了一个形象立体生动的贾宝玉,以至于贾宝玉这个角色被认为是徐派经典。在表现贾宝玉人物性格时,徐玉兰一直在琢磨如何演绎出一个真实的少年郎,于是在很多细节上,她仔细揣摩,下了不少功夫,比如在“黛玉进府”一场戏中,贾宝玉初见林妹妹,徐玉兰想贾宝玉身上一定有公子气,如何才能表现出这种气质?她想到了手串,摇着手串进场的动作,带着点痞痞的味道,既能体现富家子弟又能烘托人物的性格,这一设计果然一下子让人感受到了一个真实的富家少爷形象。而婚礼那场戏时,徐玉兰演出了一个内心难掩兴奋的小男孩状态,特别是贾宝玉直接冲上去想掀红盖头,一脸窃喜地叫着“林妹妹”,表情和手部的动作真切演绎出一个幸福激动的新郎。
对待表演艺术,徐玉兰是严谨的,但同时也是开明的。她善于吸收其他剧种的优势,认真学习别人的长处,保留传统同时又不失个性,打破界限,勇于创新。无论是流派唱腔还是表演,都有着浓浓的徐派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