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派创始人范瑞娟,1924年1月6日出生于浙江嵊县黄泽镇,为了养家糊口,11岁进入龙凤舞台学戏,先学花旦,后改小生,由于刻苦用功,加上嗓音条件好,很早便显露出艺术才华。1938年1月到上海后,广泛吸收各种艺术营养,勤学苦练,练就较为宽厚的音色。在唱腔和表演上,她继承了越剧前辈小生竺素娥朴实的唱腔风格,并博采众长,学习京剧运腔特色和唱腔因素,融入于自己唱腔之中。她善用气息,结合头腔共鸣的发声方法,中低音厚实,高音响亮有力,使唱腔凝重大方,富有阳刚之美。范派艺术唱做并重,有丰富的身段造型和手指动作,表演稳健大方,质朴无华。范派唱腔旋律性较强,文雅舒缓、朴实细腻、运气宽广,音调宽厚响亮,发声洪亮,粗犷豪放。在唱法上讲究根据人物个性变化音色、收放音量,喜欢用华彩和连续下行的旋法,且善用垫虚字的方法来细致刻画人物。她的咬字与情感相辅相成,以字行腔,以腔抒情,善于深入挖掘剧中人物内心深处的思想感情,音乐形式丰富多彩;行腔迂回流畅,其句读延伸、唱腔运用等别具一格。她注重人物神态的塑造,既有男性的阳刚之气,又有江南女子柔美细腻的特色。
她因《梁祝》而名扬海内外。她的曲调华彩流畅,善用密集的音符来描写较强烈的感情而毫无生硬和矫揉造作之感。她抓住了戏曲音乐启示性、总结性的艺术特点,善用叫头、引句,以达到先声夺人的目的。
范派代表作有《梁山伯与祝英台》中的梁山伯、《孔雀东南飞》中的焦仲卿、《李娃传》中的郑元和、《打金枝》中的郭嫒等。
范派唱腔独具风格,她吸取绍剧、京剧等剧种唱腔来丰富和充实自己,使女儿腔更富于男性化色彩。她吸收京剧反二簧曲调,以越剧老调落字腔为基础,在著名琴师周宝才师傅配合下,首创并完善了优美、抒情的弦下调,丰富和发展了越剧唱腔。20世纪40年代以后,随袁雪芬一起投入越剧改革,更多地吸取话剧、电影、昆曲的优点,并且创造性地运用于自己的角色塑造。
范瑞娟音域较宽,旋律起伏大,长句多,擅长运用抒情性较强的慢板,揭示各种人物的情感,因而曲调显得华彩且有气派;她的起腔和甩腔独具特色,往往通过对唱句尾音的装饰加花,或把伴奏的过门作为唱腔延伸的手法,使唱腔更深情缠绵。如《梁祝》中的唱段“那一日钱塘道上送你归”,“送你归”及“求亲来”两个尾腔均通过音调的加花扩展,延伸了唱腔的长度,使旋律幅度宽广,音调起伏回荡,给人产生缠绵之感;《梁祝·楼台会》中“一路上奔得汗淋如雨”这句起腔的三个腔节,尾腔都通过音调的加花扩展,使起腔幅度宽广,音调起伏回荡;再如《梁祝·十八相送》中“恭喜贤弟一路平安把家归”这句的甩腔,音调由高及低,音量由轻至响,在“把家归”三字上,用越剧过门中同韵加花的手法,使唱腔连绵不断,生动表现了梁山伯对祝英台依依不舍却又充满祝福的内心情感。这也是范派的典型甩腔。
范派唱腔旋律性强,起伏大,板头慢,长腔多。她还擅于运用转调,在越剧中,转调由她首创。 如20世纪50年代范瑞娟演出《梁祝·楼台会》时,在“今生难娶你祝英台”一句的末尾“祝英台”三字,连续运用了几个旋律有层次下行的小腔,音调哀伤低沉,紧接着在“满怀激情无处诉”这句唱中,直接由尺调腔转入弦下腔,而且旋律激越上升,强烈表现出人物绝望的愤懑和以死相抗的决心。范瑞娟十分注意自身的学习,到上海演出后,她悉心学习京剧马连良、余叔岩、高庆奎等名家的唱腔,吸收融化了其中某些花腔及润腔 ,以此完善自己的唱腔。范派唱腔纯朴宽厚、文雅流畅,严格以字调、语调为基础,再结合人物性格及感情的需要安排旋律,三者结合得非常紧密。她演唱节奏紧凑平稳,速度较其他流派慢,因此,总体上感觉流畅华彩且从容不迫。她的曲调以五声音阶的级进为主,喜欢用“4”“7”两音,因而她的旋律别有风味。范瑞娟行腔特别注重人物感情变化,平静时如涓涓细流,宁静中不失儒雅,而随着感情跌宕起伏,她的旋律也充满了曲折涟漪,特别是尾句曲调,情到深处华彩激昂。如范瑞娟演绎的《情探》中的一个乐句“何处寻”,短短三个字,却涵盖在24个音符之下,连续运用了三组十六分音符,唱腔缠绵细腻。
范瑞娟也善于运用富有特性的装饰音,但她较多的是用大跳进行的装饰音来表现升调、降调的字,不仅起到正字调的作用,同时还可以强化感情或加强男性的刚毅之性。如《梁祝》中的“思祝”一场中,梁山伯得知祝英台是女子并已终身相许自己,内心激动地唱到“英台她自己做媒自己配”,“英”字用了五度下行的装饰音。 再如唱段“英台说出心里话”第一句,“英”字使用八度下行装饰音,这种用法既为了正字调,又有力地突出了梁山伯当时的心情。有时她也会将装饰音运用在字尾后的拖腔处,唱时意味深长。除了善于运用装饰音,她还非常善于使用长腔,在她的行腔中,长腔经常可见,其拖腔部分更是变化多端,极富色彩性,不但丰富了唱腔的色彩,也丰满了角色的塑造,更体现了范瑞娟扎实的喉头运腔能力。
范瑞娟颇有艺术天赋,为了练唱,她买了一只口小身子大的瓮,每天在房间里,弯着腰,用嘴巴对着瓮口吊嗓。她想在运气和喷口上更接近男生,于是买了一个二手留声机学习京剧、评弹和当时的流行歌曲。在这样的磨炼下,她的演唱技巧提高很快,不但喉头开阔,而且增加了音色的稳健、刚毅和厚度,丰富了她的旋律积累并逐步形成自己的唱腔。她嗓音条件较好,音域较宽,且音色极好,在中低音范围内,音色厚实且自然舒展,高音区音色清亮有金属质感,由于她勤学苦练,幼年时就已经显露出才华,12岁就在科班挂了头牌。她从来不唱自己力所不及的高音,她的作品中,少有大跨度跳进,以稳为主要特点。为了能更好地表达男性特点,她尽量打开喉头,并且通过润腔技巧和共鸣腔体的互相配合,使音色更加接近男声。她以真声演唱为主,更专注于人物性格和情感的细腻表达,不同的人物个性,音色和演唱韵味也略有区别,比如淳朴憨厚的梁山伯音色纯净柔和,诚实温顺的焦仲卿音色温润中颇具张力。
范瑞娟演唱曲调丰富,旋律也会随着角色情绪变化而出现较大的跨度,对于那个年代的越剧演员,在没有科学发声指导的情况下,要在把握音域与张力的基础上保证稳定的气息颇为不易,但细看范瑞娟的演唱却发现她的呼吸很自然,气口舒适,没有紧张感,气息流动顺畅。她善用胸腹式联合呼吸,为了更好地唱出男性的声音,她的气息深沉,运气宽广,这也为她更好的演唱创造了条件。范瑞娟演唱乐句时总会给听众一种沉稳之感,长乐句一气呵成,演唱为情感服务,如《梁祝·楼台会》中乐句“曾记得那日送她下山来,她在长亭自做媒”,整个乐句16拍,节奏舒缓,除了逗号处换气,中间均无换气断句,后一句“她自己做媒自己配”又是长达16拍,范瑞娟在演唱“自”字时插入一个非常短暂的小气口,从而将这个长句完整演绎出来;另一句“你不该一七、二八、三六、四九来交代”整整10拍,情绪逐渐扬起,她没有任何换气,气息深沉有力。可见范瑞娟的气息运用已经具备较好的能力,在演唱时得心应手。
范瑞娟咬字讲究字音的清晰度和韵律美,咬字准、稳、巧,吐字坚实有力,根据字头、字腹、字尾准确发音,做到以字行腔、以腔抒情、声情并茂。她对于字音和情感的结合非常讲究,常用垫虚字的方法来表达人物感情。同时,她咬字出字头干脆利落,使字音结实清楚,特别在演唱清板时坚实有力,让人听了字字分明。她特别善于在咬字中注入浓郁的感情色彩,挖掘剧中人物的思想感情,从而使人物形象丰富多彩。如她饰演的梁山伯,憨厚朴实,楼台会时,起初梁山伯不知英台要嫁马文才,说话时仍旧表现出憨憨的样子,咬字温柔朴实,但当得知英台要嫁与他人时,他咬字变得犀利强硬,喷口有力,字音与情绪有机结合。
范瑞娟演唱以胸腔共鸣和头腔共鸣共同运用为主,结合丹田之气,中低音厚实,高音响亮有力。她的声音洪亮,豪放有张力,富有阳刚之美。演唱小字组“a”以下的音时,会用部分头腔共鸣的方式来演唱。 从早期录音资料来看,尽管她牙关打开较大,但口腔共鸣相对缺乏,声音不够圆润。在表演成熟期,她利用自己善于表达情感的优势,着重讲究音色的变化、音量的收放,也注意情感的把握,从而在体现音色厚度和张力的基础上进一步提高了演唱能力。
(谱例2:英台说出心头话)
范瑞娟演绎的梁山伯可谓是越剧经典人物,连世界著名的电影艺术家卓别林都赞美范瑞娟演的梁山伯让他感动。“梁祝”故事是中国古代爱情悲剧之一,素有东方“罗密欧与朱丽叶”之称。“英台说出心头话”这个唱段是“楼台会”之后,祝英台向梁山伯倾诉自己被迫嫁与马文才,无法与梁山伯相守终身。梁山伯悲痛欲绝,深感绝望地演唱了这个唱段。整个唱段不长,只有八个乐句,但每一句都字字揪心。
唱段音域为十一度,最高音到小字二组的b,范瑞娟演唱毫不费力,基本为真声演唱,最高音时头腔共鸣较为丰富,音色统一。曲子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为G大调,是倾诉梁山伯突闻噩耗的内心思维活动,第一个乐句中“心头话”三个字用了21个音符,足见梁山伯内心的愤懑和无奈,而这三个字音域跨度就达十度,起伏中尽显哀伤。第二个乐句中“肝”字在强拍上,而非第一个字“我”,足见范瑞娟刻意所为,突出梁山伯的肝肠寸断,情绪与乐句融合在一起。范瑞娟气息很深厚,长句能轻松驾驭,但有时也会运用特殊的换气来突出人物情感。第五句“我只道有情人总能成眷属”的“眷”字前,范瑞娟通过一个气口,将无法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痛与恨表达出来。第六句“谁又知今生难娶祝英台”中“祝英台”三次换气,特别是“台”字之后的断气,不仅很好地支撑了三个小节的尾腔,同时也体现了范瑞娟意在通过这些小气口表达悲伤之情。
第二部分范瑞娟采用了转调的方式,这个转调的处理,一方面使情绪得以充分展现,另一方面也使乐曲更具有流动性,通过情绪与旋律充分融合来体现梁山伯的悲愤与绝望。第一个乐句“满怀悲愤何处诉”为全曲最高音区,七个字32个音符,旋律充满张力。范瑞娟演唱时异峰突起般将高潮烘托而出,深厚的气息支撑着整个乐句,听上去深切有力。尽管这个乐句音区较高,但范瑞娟仍然是真声演唱,最高音处略加入混声,音色统一和谐。第二个乐句是一个长句,“喜”和“变”两个字各占一个小节,且音符非常丰富,两个小节都是下行模式,将悲剧的色彩渲染得淋漓尽致。
这个乐曲对于范瑞娟而言音域在可控范围内,全曲基本为真声演唱,咽喉部放松,牙关处于打开状态,音色洪亮,咬字清晰有力,关键词如“祝英台”“何处诉”“变成灰”发音时,声母发力较重,发音和旋律烘托着情绪,一曲终了,情感犹在,让听者久久无法释怀。
据范瑞娟的学生章瑞虹回忆,20世纪80年代,昆曲艺术家岳美缇老师和张洵澎老师都在越剧院执教。范瑞娟每次在越剧院见到她们,总是主动上去打招呼,亲切地叫老师,搞得比范瑞娟小20多岁的昆曲老师们十分不好意思。但范瑞娟却特别认真地说:“昆曲是越剧的老师,我们要向你们学习。” 一个小小的回忆,却让我们看到了范瑞娟对艺术的追求和尊敬。
范瑞娟对艺术讲究最真最实,表演时她不会为了肤浅的舞台效果而放弃人物个性的表达,而是精益求精,注重角色思想感情的精确体现。如《梁祝》中,前半部分梁山伯一副呆头鹅的样子,无论祝英台如何暗示,他都没有接招,那副憨憨的傻态若演得不像,就会给人一种做作的感觉,演得不妥还容易给人一种真傻的错觉。范瑞娟仔细体会人物内心,表演时毫无包袱,从表情、唱腔和身体动作各方面细节入手,真真切切把梁山伯只会认真读书,不理会旁人的样子演绎出来。再如范瑞娟演绎的《孔雀东南飞》中的焦仲卿,焦仲卿母亲讨厌刘兰芝,几次三番要他休妻再娶,焦仲卿是孝子,但也深爱妻子,每次母亲提出休妻的要求,他总是在极力维护妻子的同时尽量顺从母亲,左右为难,因此看焦仲卿时,总会让观众有一种替他着急的心情。
范瑞娟自1935年进龙凤舞台学艺以来,多年的演艺生涯使她深感越剧唱腔旋律太单调,板式不丰富,节奏太快,变化太少,总是一个上句,一个下句,一个拉板,一个落调,在唱腔上有着男女不分的缺陷,不适合表演角色,特别是不适合表现现代戏角色的那种复杂多变、大起大落的感情。她想改变越剧老旧的样貌,于是不仅学习京剧、评剧中的运气、咬字,还从其他剧种中体会到了很多表演的内涵,力求从音域、曲调以及一招一式中体验角色的内心。 经过她的不断努力和琢磨,范瑞娟为观众塑造了一个个活生生的角色,在唱腔上也实现了大跨越,成就了一部部范派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