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存(Existenz)问题虽然是一个历史悠久的问题,在欧洲哲学史上可以上溯至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但实存哲学/存在主义的兴起却是19世纪中叶以后的事。实存问题根本上就是一个个体性/殊异性的问题,它与“本质”(essence)即“共相”(idea)的问题相对立。
欧洲传统哲学主流是本质主义或普遍主义,它自尼采以来被冠以“柏拉图主义”之名。在传统哲学中,观念=共相=本质=普遍性,是通过理论和方法的中介而达到的抽象物。欧洲哲学和科学区分了两种普遍化方式(观念构成方式),一是总体化,二是形式化,二者分别形成了经验科学和形式科学。
实际上也有非科学的观念构成方式(宗教、文艺甚至日常经验),其他非欧民族也有自己的观念构成方式,这两者多半限于“总体化”。实存哲学当属于“总体化”的观念构成方式,比如前期海德格尔意在揭示此在的实存论结构(形式结构)。
个体/实存言说之困境在于:实存是个体性的,实存言说却是普遍的(虽然达不到形式科学的普遍性),不然我们不需要实存哲学。实存言说之难在亚里士多德那里就已经有了苗头,他把“实体”(ousia)分为两类,所谓的“第一实体”只能通过“第二实体”(种、属)来加以表述。反之则不然,中古哲学有云:“个体是无法言说的”,这种说法既指向传统本质主义哲学之批判,也道出了实存哲学的方法困境。
20世纪的现象学提出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无中介(理论和方法)的观念构成方式是如何成为可能的?这种20世纪初出现的新哲学意在唤起观念的无中介化-直接化把握,此即所谓“本质直观”(Wesensschau)。与个别感知一样,本质(观念、普遍性)也是可直观的,即可直接把握的。这种去中介化的努力含有强烈的反理论(反传统哲学和科学方法)的动机,而且显然它是更合乎事实本身的。它在很大程度上也消解了感性-超感性的传统区分。阐释学(特别是海德格尔和伽达默尔的哲学阐释学)具有更强烈的方法自觉。它试图成为人文科学的方法论,尝试关于个体实存的非哲学-非科学的普遍言说的可能性。以此为目标,它发展了在字面上十分怪异的“真理美学”(Wahrheitsästhetik)。
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实存哲学与当代艺术/未来艺术的关系。实存哲学试图不依傍于理论/科学来展开个体实存之思,因此本身就含有哲学艺术化的动机和意图。它因此为战后兴起的当代艺术准备了观念前提。于是我们不难理解,鲁道夫·施泰纳的人智学是博伊斯当代艺术观念的直接来源,而施泰纳的人智学根本上具有实存哲学指向。为什么当代艺术是实存哲学的呢?关键在于对“观念”的重新理解,观念的物质性(身体性)和行动意义得到了揭示,观念的可感可观表明它并非感性生活世界之外的东西,传统的心-物(心-身)二元论已被解构。另外,当代艺术/观念艺术的预设是“观念”即行动,“观念”与行动是一体的。哪怕最简单的感知行为也包含观念构成和意义生成,也是艺术行动。显然,这是主要由20世纪现象学和实存哲学完成的一次对传统哲学的“解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