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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他去了趟医院,带回来一副前臂拐杖和一个叫齐默式助行架的东西,其实就是个四条腿的铝合金架子,可以扶着它在家里走动。这个设备是借的,将来要归还。也就是说待他的行动能力恢复到一个更高的水平,用不着助行架的时候,就可以还给医院了。

医院还有很多别的辅助设备(他见到了那本宣传册)。有加装了轮子和安全制动器的齐默式助行架,还有小型电动车:带电机、车把和伸缩式防雨罩,专门为那些行动极为不便的人设计。但这些高级玩意儿不租不借,想用的话,得掏钱买。

在玛丽亚娜的悉心照料下,那条被她称之为“腿”的残肢渐渐恢复了正常的颜色,浮肿也明显消了许多。他已经慢慢习惯了拐杖,虽然还是助行架让他更放心些。家里只剩他一个人时,他就拄着拐杖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他权当这是锻炼,尽管实际上是因为他内心烦躁,坐立难安。

他每周去医院检查一次。偶尔他会在电梯里遇到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女人。这女人长着鹰钩鼻子,有着地中海人那样的黑皮肤。她一只手扶着个年轻姑娘,模样简直就是年轻版的她自己。小骨架,皮肤和她差不多黑,头上戴着宽边帽,鼻梁上架着一副几乎把半张脸都遮住的硕大的太阳镜。他挨着那年轻姑娘,在出电梯之前有机会闻到她身上浓烈的栀子香型香水味儿,并注意到她竟粗心地把裙子穿反了,本该藏在里面的洗涤标志像个小旗子一样露在外面。

一小时后,从医院大楼出来时,他又看到了那两个女人。她们好不容易才通过弹簧门。等他来到街上时,两人已经淹没于茫茫人海。他只能在攒动的人头中看到那顶黑色的宽边帽若隐若现。

这两人的形象深深印在了他的心里:一个干瘪老太领着一个穿衣马虎的公主,梦游般地走在街上。说是公主,她的年龄似乎大了点,可这并不影响她的魅力:柔软的肌肤,娇小的身姿,丰满的胸脯。想象中,这样的女人大概会睡到中午才起床,然后一个裹着包头巾的小男仆会把夹心糖果用银盘装着端到她面前。只是她把自己的脸怎么了,需要用那么大的墨镜来遮掩?

她是事故之后第一个让他产生性冲动的女人。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她,但却没有真正现身。在一片死寂中,大地突然裂开,缝隙向他扩张而来,两股巨大的烟尘直冲云霄。他想跑,可两条腿不听使唤。 救命啊 !他低声叫道。那个老女人,那个干瘪老太,用乌黑空洞的眼睛注视着他,目光似乎能把他穿透。她一遍又一遍地咕哝着一个词,他听不清楚,根据声音拼出来好像是toomderoom。脚下的地面终于裂开,他掉了进去。

玛格丽特·麦科德打来电话。她很抱歉没有时常联系他,因为她不在镇上。她问周日能否带他出去吃午餐,他们可以开车去巴罗莎山谷。可惜她丈夫不能一块儿去,他出国了。

他回答说他很乐意去,可是长时间坐车,对他来说会很煎熬。

“那要不我就只去看看你?”她说。

多年前刚离婚那会儿,他和玛格丽特曾经有过一阵子风流韵事。据玛格丽特说,她丈夫对他们的这些关系一无所知。对此他半信半疑。

“有何不可呢?”他说,“周日来吧,一起吃晚饭。家政工给我备了一些上好的意大利肉卷呢。”

那是一个凉爽的夜晚,他们在阳台上共进晚餐。鸟儿们在啼鸣中纷纷归巢,桌上的香茅蜡烛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两人都有些拘束,显然他们都没有忘记曾经的过往。晚餐期间,玛格丽特一次都没有提过她远在海外的丈夫。

他告诉玛格丽特他在希娜的摆布之下度过的那些日子。他说起普茨太太,这位热心的社工把他余生之内除了性生活以外的方方面面全都安排妥当。至于性的话题,她可能不好意思提起,也可能是她认为以他的年纪,再提性的问题已经毫无意义。

“真的毫无意义吗?”玛格丽特问,“坦率地说?”

坦率地说,他也不知道,他如此回答。他并没有丧失性功能,如果她问的是这个问题的话。他的脊椎没有受伤,与之相连的神经也都正常。不过有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是,他是否还能完成性生活中主动的一方需要完成的动作。而第二个与之相关的问题是,尴尬与羞耻是否会凌驾于快感之上,从而影响性生活的质量。

“我觉得吧,”玛格丽特说,“鉴于你现在的情况,可能已经不太适合在性生活中担任主动的一方了。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没尝试过,你怎么会知道?话说你有什么可尴尬的呢?你又不是得了麻风病。你只不过是截了一条腿而已,截了肢的人也可以很浪漫。你想想那些战争电影。从前线归来的男人们,有的戴着眼罩,有的没了胳膊,只剩下空空的袖管别在胸前或腰上。可女人们不照样被他们迷得神魂颠倒吗?”

“只不过截了一条腿。”他重复着她的话。

“是啊,你是一次意外、一场车祸的受害者。这有什么好丢脸的呢?又不是你的错。这场车祸让你失去了一条腿。不,是失去了一截腿,那不过是身体的一个零件,仅此而已。你的身体依然健康,你还是你。和从前一样英俊、健康。”她冲他微微一笑道。

他们现在就可以到卧室里验证一番,看他还是不是从前的那个男人,看看失去了一部分身体零件后快感会不会大打折扣。他相信玛格丽特不会反对。但那一刻过去了,他们没有抓住。事后想想,他颇感欣慰。他不介意成为任何女人性施舍的对象,只要对方性格好。他也不介意将自己这讨人嫌的身体暴露在外人的注视之下,哪怕对方是昔日的朋友,哪怕对方声称截了肢的人也可以很浪漫。而他说的身体指的不仅仅是他残缺的大腿,还包括他浑身上下松弛的肌肉,以及像皮球一样恶心的啤酒肚。所以如果他还有机会,他定会想尽办法确保那件事发生在黑暗中。

“昨天有人来看我了。”第二天他对玛丽亚娜说。

“是吗?”玛丽亚娜说。

“以后或许还会有其他人来,”他严肃地说,“我说的是女人。”

“是要和你一起住吗?”玛丽亚娜问。

和他一起住?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当然不是了,”他说,“只是朋友罢了,女性朋友。”

“挺好的。”说着,她启动了吸尘器。

看来,玛丽亚娜并不在乎别的女人到他家里。他在私人时间里想干什么都与她无关。再者说,他还干得了什么呢?

和玛格丽特不同,玛丽亚娜从没见过他过去的样子。他在她眼中不过是最近的一个顾客,一个皮肤苍白、肌肉松弛、拄着拐杖的老头儿。尽管如此,他在玛丽亚娜面前,乃至在她女儿面前仍会感到羞耻。就好像这个妈妈的红润与健康,以及那个孩子的天真与可爱是对他的联合审判。他发现自己经常躲避孩子的目光,经常缩在客厅角落里的扶手椅中,仿佛她们母女才是这房子的主人,而他是害虫,是私自闯入的啮齿动物。

玛格丽特的到访好像火星一样点燃了一系列关于女人的白日梦,所有这些梦都带有性的色彩。在个别梦里,他甚至发展到了和女人上床的地步。在这些梦里,他残缺的身体仿佛被刻意回避了,没有提起,也没有出现。一切都是正常的,和从前一样。但他梦见的女人并非玛格丽特,大多时候都是他在医院电梯里遇见的那个戴着墨镜、衣服穿反了的女人。“ 你的裙子 ,”他在梦里对她说,“ 我帮你正过来吧 。”女子抬手摘下墨镜。“ 好啊 。”她说。她声音低沉,双眸像幽暗的池水。他一头扎了进去。 nHID/lk0bec2tVM5VdtnznyR9VcdXcZbZu+nzIQ5CVBtbN4rUAt1RA3PgNm+yu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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