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爱莫助之图

邓洵武，字子常，成都双流人。他的父亲是宋神宗时的官员邓绾。邓绾善于钻营，在士大夫群体中口碑不佳。邓绾有两个儿子，长子邓洵武，次子邓洵仁。到了宋徽宗时期，邓绾已经去世，邓绾生前有个好朋友叫蔡京。所以，在宋哲宗时代，邓洵武依仗蔡京、蔡卞的实力继续为官。邓洵武初任的是汝阳簿的小吏。

绍圣年间，邓洵武通过蔡卞等人的关系，被引入朝中为官。相传当时宋哲宗也很赏识邓洵武。不久之后，邓洵武就被授予为秘书省正字、校书郎、国史院编修官等职务，这是朝廷专门修史的部门。邓洵武接到的任务也不一般，和一群人一起编纂《神宗史》，也就是上文提及的《神宗实录》。而主导编纂《神宗实录》的人恰巧就是蔡卞。邓洵武在蔡卞的手底下，自然干得风生水起。 后来，高太后去世，邓洵武等人诋毁高太后，成了章惇、蔡卞手底下的一员猛将，帮着他们打击旧党人士。 此举当然激怒了宋哲宗，最后邓洵武被贬黜为起居舍人。

宋徽宗继位后，旧党相继又得到了重用。邓洵武的春天又来了，他被授予秘书少监职务。此时的邓洵武因为身份特殊，暂时没有得到别人的更多帮助，他开始在朝廷中兢兢业业地工作。

后来，蔡京推荐邓洵武到馆阁任职，于是，邓洵武再次回到馆阁担任史官。但是危机也随即而来，当时有两个御史陈次升、陈师锡对于邓洵武的这次调任并不认可，他们给宋徽宗上书，指出邓洵武的父亲邓绾在宋神宗熙宁年间依附王安石，宋神宗也多次说邓绾这个人奸邪。现在朝廷授予邓洵武太史，怎么能够公正执笔修史？而且邓洵武这个人学问不深，不足以担任史官。对于这样的进言，宋徽宗并没有听取。之后，邓洵武又被授予起居郎。

此后，蔡京被贬，而他举荐的邓洵武却一直在朝中为官。当朝廷决定改元崇宁的时候，朝中的官员们首先探知了皇帝的意思。邓洵武、蔡京这些人自然也嗅到了朝廷的风向转变。于是，蔡京就不断想办法重新回到朝廷。

此时，作为起居郎的邓洵武一直在宋徽宗身边当机要秘书。有一次，宋徽宗兴致很高，邓洵武就对宋徽宗说了这样一番话：“陛下您是先帝（宋神宗）的儿子，而今天的首相是韩琦的儿子。先帝当年推行新法是利国利民的大计，但是韩琦却妄议新法。韩忠彦担任首相，变更先帝新法是继承他父亲的遗志，但是陛下却不能这么做。必须要用蔡京，才能做好绍述事业。” 邓洵武这种诋毁韩忠彦的做法，可以看见里面有蔡京的授意，或许还有次相蔡卞的授意，总之就是要赶走韩忠彦。但这时候的宋徽宗不可能赶走韩忠彦，不管韩忠彦是不是新党派。想到自己刚刚即位，韩忠彦不顾一切来投奔自己，提出广开言路的政策，宋徽宗就对韩忠彦这个人的忠心深信不疑。邓洵武这种诋毁韩忠彦的做法，让宋徽宗多少有些不乐意。邓洵武也意识到了症结所在，不再贸然诋毁韩忠彦。

这是邓洵武第一次对宋徽宗说起蔡京。然而，此时蔡京在宋徽宗的心中并没有留下多少能臣印象。所以宋徽宗没有召回蔡京的迹象。 不过宋徽宗有时候会说到恢复父兄基业的事情。邓洵武就见缝插针，极力向宋徽宗推荐蔡京。邓洵武说：“如今天下的官员没有人帮助陛下您恢复绍述事业。若要非找出这样一个人，那肯定就是蔡京了。”官场中关于蔡京的一些言论宋徽宗也听说过，对于蔡京那种反复无常的官员，宋徽宗还是非常谨慎使用的。但是，人对人的看法有时候是可以改变的，只要能运作好，曾经的仇人，或许会成为生死之交。

宋徽宗对蔡京的看法改变始于一次活动。这种活动是宋徽宗的私人秘密。当了皇帝之后，宋徽宗发现处处都要受到掣肘，他的生活反而没有做端王时自由了。于是，宋徽宗就派人到江南秘密搜寻名人字画等各种收藏品。被派出去办这件事的人叫童贯，是一个宦官。童贯不敢辜负宋徽宗的期望，火速到了南方。民间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说法，虽然这个说法现在考证是出自南宋范成大的词《双调蟾宫曲·咏西湖》，但在北宋的时候，杭州也已经发展成了大都市。

童贯到了杭州后，正愁无处下手时，蔡京走近了他。其实，童贯到南方搜罗名人字画的消息早就被蔡京捕获了。宋徽宗喜欢绘画、书法以其他艺术品，这是蔡京知道的。但是蔡京想不到皇帝竟然派出身边侍从到江南来采购了。也就是从这时候起，蔡京就已经与皇帝身边的人建立起了一种关联。要知道，当时的蔡京可没有实权，是被朝廷冷落的官员。这时候他要是不自己出动，恐怕要永远待在洞霄宫中了。

蔡京巧妙地抓住了攀附童贯的机会，想尽办法款待童贯。此时的蔡京可没有多少俸禄，他招待童贯的钱来自何处呢？想必是杭州地方官员也参与到接待童贯的工作中。蔡京这时候就成了杭州地方官与蔡京之间的牵线人。蔡京在接待童贯的这段时间里，带着童贯玩遍了杭州的景点，吃遍了杭州的小吃。但童贯有任务在身，也不能只玩而将皇帝交给他的事情抛诸脑后。蔡京却让童贯不要担心这些事，还给童贯说了很多收集字画、古玩的窍门。童贯一看蔡京这人是个内行，更是对他另眼相看了。童贯在杭州的这段日子里，与蔡京建立了互惠的关系。蔡京想尽一切办法，为童贯采购了书画作品。有些没有署名的书画作品，蔡京会署上自己的名字，以此来充当自己的画，好让宋徽宗看到字画之后关注自己。童贯在江南过了好几个月的神仙日子，拿着大批采购到的书画作品回去了。童贯回到汴京后，宋徽宗对他收集上来的东西很满意，他自然给宋徽宗举荐了蔡京。

其实，蔡京已经给自己造足了势，只需要一个巧妙的噱头，蔡京就可能被召回。

这时候，一个中间人忽然出现在蔡京和邓洵武眼前。此人就是次相曾布。关于曾布的霸道，蔡京领教过，邓洵武也领教过。在蔡京看来，曾布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当曾布表示要将蔡京引进朝廷的时候，蔡京知道自己的机会真的来了。

为了确保宋徽宗召回蔡京，邓洵武和曾布等人可谓费尽心思。最后，邓洵武绘制了一幅图，谓之《爱莫助之图》。说是一幅图，其实就是一个表格。这个表格有如下特点：只有左右两列，第一列（左侧）是新法支持者（元丰），第二列（右侧）是新法反对者（元祐）。但是行数很多，对应的岗位也很多。在右侧元祐的每一行里面将朝廷的官员按照宰相、执政、侍从、台谏、郎官、馆阁、学校等职位分别列举出来。而左侧的元丰这一栏的每一行中人名字不多，宰执一栏中只有温益的名字，其他几行里也只有赵挺之、范致虚、王能甫、钱遹之属等人的名字。

绘制好这个图表后，邓洵武并没有立即呈送给宋徽宗，而是交给了曾布。十一月壬午日早朝后，其他大臣都退下了，只有曾布没有离去，他将这张图表递给了宋徽宗。曾布除了说这个图表是邓洵武所献外，并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只是在一旁看着。此时，图表左侧最上面的地方其实是遮住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图表，两者一对比，宋徽宗马上意识到这张图表的深意了。明显眼下朝中旧党人数远多于新党。而宋徽宗要改元崇宁，恢复父兄基业，就得找一批新党派人士，让他们继续推行新法，这样一来，父兄基业才有可能实现。

宋徽宗看着眼前的图表久久不语。他在思考着眼前的局势。最后，宋徽宗将目光落在遮住的左侧最上面，这里是与右侧对应的宰相位置。宋徽宗好奇地拨开了遮住的那一脚，发现这一行里面写着两个很小的字。等宋徽宗凑近了看，才发现是蔡京两个字。宋徽宗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又是邓洵武在给他推荐蔡京这个人。宋徽宗饶有兴致地问曾布：“邓洵武说要恢复元丰事业，非得起用蔡京不可。当初是因为蔡京与你意见不合，朕才将蔡京罢黜的。”宋徽宗一点儿也不傻，既然邓洵武通过你曾布的手将此图表传给了自己，自然与邓洵武的意思一样，至少曾布应该是支持朝廷召回蔡京的。至于给不给蔡京宰相职位另说，召回蔡京已经是曾布认可的。听了宋徽宗的话之后，曾布也明白皇帝的意思，但是曾布一点也不慌，非常镇定地对宋徽宗说：“邓洵武陈奏的事情既然与臣的意见不一样，臣如何能发表意见呢？”曾布的回答非常妙，既不表明自己的态度，也不反对邓洵武。官做到曾布这份儿上，谁还是他的对手呢？

宋徽宗没有当即表态，只是将这份图表轻轻收了起来，这将是他以后使用干部的一个很好参考。第二天，宋徽宗就按照这份图表上的建议，首先授予温益宰执。之后，温益给宋徽宗建议，将那些妄议朝政的人都记录在案。宋徽宗竟然同意了。这一幕与当初宋哲宗和章惇等人摘录朝臣们给朝廷提意见的情况多么相似。那一次，章惇在安惇等人的运作下，制造了多少文字狱冤案？难道宋徽宗要学习当初的宋哲宗？

一切都尚无定论，只能跟着历史往前走。不过有一点也是肯定的，那就是从这时起，宋徽宗就决定起用蔡京了。 这么多人举荐蔡京，这个人一定有异于常人的本领。

但是，引蔡京回朝，这不是件简单的事情，需要从长计议。 vZb42bGX6Gs5fBD1MV72bGwkK13HQbwkAat4kfYAlj++f2cOc47nXQHztV6Wo3g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