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元符之殇

此时赵佶端王府的日子过得红火，宋哲宗却陷入了痛苦之中。宋哲宗的痛苦来自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他每况愈下的身体，另一方面来自他唯一的儿子赵茂。事情还得从几年前说起。

宋哲宗亲政前，祖母高太后摄政，他相当于傀儡皇帝。元祐旧党对皇帝也没有做到应有的尊重，他们只看高太后的脸色行事。诚如前文所述，每次奏事的时候，宋哲宗只看到臣子们的后背。宋哲宗亲政后，除了要恢复新法，还要打击那些旧党。这一点，他与宰相章惇不谋而合。而章惇是被旧党打压的人，他当然要报仇。于是，旧党基本被洗清。

朝堂之上的事情有章惇主持，宋哲宗对此毫不担忧。但后宫之事是宋哲宗的家事，必须由宋哲宗本人来处置。这里所谓的后宫之事，其实主要指的是皇后孟氏与宠妃刘清菁之间的斗争。

这位孟氏是由高太后和向太后两个人为他选的，当年的宋哲宗没有亲政，年纪也小，心智尚不成熟，对于祖母和婶母的安排只能全盘接受。但是他亲政以后，国家的一切都是他说了算，这才有了恢复新法的举措。后宫之事，当然也是他说了算。孟皇后与宋哲宗结婚后，两人相处还算和谐。不管是高太后去世以前还是高太后去世后，宋哲宗本人与皇后孟氏都相敬如宾，没有发生过可供历史记载的冲突。想来孟皇后大度能忍，也一定会将受到的委屈咽到肚子里，不让外人知晓。如此，孟氏管束着后宫嫔妃、宫女、宦官，不给宋哲宗造成烦恼。宋哲宗也不过问后宫之事。亲政后的宋哲宗，唯一干涉的后宫事情，就是将他喜爱的刘清菁地位提升了。此前，刘清菁只能被宋哲宗金屋藏娇，没有正式的身份。这时候，宋哲宗就将刘清菁“由美人、婕妤进贤妃”。 对此，孟皇后表示支持，毕竟皇帝喜欢刘清菁，况且册封刘清菁也是皇帝的权力。

刘清菁自此恃宠而骄，处处与孟皇后过不去。绍圣三年（1096）春，按照礼仪，后宫一应嫔妃们要跟着皇后到景灵宫去祭拜祖先。事毕，妃子们都在偏殿休息。此时，孟皇后因为是后宫之主，就坐在椅子上，其他嫔妃都站在旁边以示尊重。但偏偏这时候刘清菁却到处观望，交头接耳，不守礼仪。孟皇后的侍女陈迎儿就到刘清菁面前训斥刘清菁，希望刘清菁遵守礼仪。刘清菁不但不听侍女的劝，反而还与陈迎儿吵了起来，现场一度陷入尴尬。对于不守礼仪的妃子，皇后有权处罚，至少要予以训斥。但对于刘清菁，孟皇后采取了容忍态度。

这件事也向刘清菁释放出一个信号：孟皇后畏惧自己。此后，刘清菁就更不将孟皇后放在眼里了。同年冬至，孟皇后带领后宫嫔妃到向太后宫中一起贺冬至节。当一行人到了向太后寝宫外面时，向太后还没有出来，孟皇后就带领着一群妃子站在门口等待向太后。这时候，只有刘清菁坐在旁边，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不久之后，就有人说向太后要出来了，刘清菁也赶紧起身迎接，但是向太后并没有出门。就在刘清菁站着的时候，有人悄悄将刘清菁坐的椅子抽掉了。这时候，刘清菁一看向太后并未出来，就打算继续坐着等待。结果当她坐下的时候，跌了一跤。其他妃子顿时大笑，刘清菁尴尬万分，狼狈而逃。事后，刘清菁就认为此事是孟皇后授意，故意让她难堪，不断在宋哲宗面前诋毁孟皇后。 宋哲宗也听说了此事，但是并未过问。对于后宫之间的斗争，宋哲宗向来比较反感。

刘清菁也看到了这一层，就觉得只是她与孟皇后斗争，自己很难胜利，毕竟后宫之主是孟皇后而不是她。为今之计，只有将孟皇后从皇后的位子上赶下来，她才能真正控制后宫。否则，后宫里面那些嫔妃不一定都和自己在一个阵营里，这从此次抽椅子事件就能看出来。但是仅凭她一己之力，还不足以赶走孟皇后，必须借助外力。况且要让宋哲宗废除皇后，也不是一般的事情。无端废除皇后是昏君所为，向来被人所不齿。宋仁宗当年废除郭皇后的时候，就掀起了很大风波。孟氏虽然是高太后挑选的人，但自从她担任皇后以后，对后宫之事处置妥当，想要找一个理由来废除她，也不现实。

其实，孟皇后的处境也不佳。因为绍圣绍述开始以后，孟皇后的身份问题就凸显出来了。孟皇后作为高太后和向太后做主选的皇后，自然就成了高太后阵营里的人，这当然与宋哲宗恢复新法的大政策不符。

这一点，刘清菁也看到了。于是，刘清菁找到了当时的宰相章惇，与宰相之间建立了某种联系，以赶走孟皇后为共同目标。虽然现存的史料中并没有刘清菁与章惇之间来往的记载，但从后来章惇帮忙的角度上来看，章惇与刘清菁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络。只是大臣与后宫之间有交往，素来是大忌，章惇自然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与刘清菁交往。章惇虽然不会主动出面帮助刘清菁，但他一定会在关键时刻给宋哲宗进言，赶走孟皇后的。

其间，刘清菁一直在搜罗证据，为宋哲宗废后找正当理由。她当然有自己的小九九，以宋哲宗对她的宠幸，一旦孟皇后被废，她就可以堂而皇之成为皇后，执掌后宫。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就在刘清菁全面搜罗孟皇后的罪证时，有人给她出了个主意：拿福庆公主做文章。刘清菁顿时茅塞顿开，这是扳倒孟皇后最好的办法。

那么，这位福庆公主是谁呢？她就是宋哲宗与孟皇后的女儿。宋哲宗虽然不喜欢孟皇后，但非常喜欢这个女儿。这也成了维系他与孟皇后关系的纽带。绍圣三年（1096年），福庆公主身患重病，御医们束手无策，甚至找了民间的大夫医治，依然不见好。爱女心切的孟皇后想尽办法挽救女儿的性命。孟氏的娘家人也想尽各种办法。孟氏的姐姐得知道教的符水可以驱邪，就从民间讨得一些符水，拿着符水进宫去给小公主驱邪医治。但是宋朝有规定，符水等物是宫中禁忌，不能带进宫。孟皇后得知姐姐拿着符水进宫后，震惊之余，让人将符水藏匿起来。事后，孟皇后就向宋哲宗说明了这件事。当时，宋哲宗以为这是皇后救人心切，也没有追究。孟皇后当着宋哲宗的面烧了符，这件事在后宫传开，魇魅之风也兴起了。 事后，孟皇后的母亲也设立祠堂为福庆公主祈福。尽管所有人都在挽留福庆公主的生命，但是福庆公主还是病逝了。这件事严重打击了宋哲宗和孟皇后。

这时候有人提及此事，刘清菁就在背后谋士的策划下，开始利用福庆公主去世的事情来找孟皇后的碴儿。“后即艺符于帝前。”刘清菁首先在宋哲宗面前搬弄是非，极力诬陷孟皇后。宋哲宗起初并没有理会。这些事被听宣夫人知道了，她自然为女儿鸣不平。但是刘清菁是妃子，她不可能找到宫中去与刘清菁理论，更不可能找人为女儿出气。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利用巫术诅咒一下刘清菁最可行。于是，听宣夫人就找到尼姑法瑞、供奉官王坚等人，让他们为皇后祈福。“宫禁相传，厌魅之端作矣。未几，后养母听宣夫人燕氏、尼法端与供奉官王坚为后祷祠。” 这类似于古代巫蛊之术。汉武帝时代，就曾发生过严重的巫蛊。不幸的是，这件事被刘清菁知道了，此时的刘清菁正愁没有找到整治孟皇后的罪证，这件事正好可以利用。于是，刘清菁就将此事告诉宋哲宗，并在宋哲宗面前哭闹，一定要宋哲宗给她一个说法。宋哲宗听闻此事后也大惊，可刘清菁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完全不像诬陷孟皇后。于是，宋哲宗就命梁从政、苏珪两人调查此案。有司衙门抓了很多宫女和宦官，严刑拷打，调查此事，以至于“肢体毁折，至有断舌者”。不久，事情就水落石出。只是这件事孟皇后并不知道，是孟皇后的母亲一手炮制。 但是这样的证词不是刘清菁需要的，又是一通威逼利诱审理案子的官员，最终案子得以调查清楚：孟皇后操纵、听宣夫人操作魇魅巫术，妄图谋害刘清菁。

这样的案子，不过是无中生有罢了。既然案子已经审理清楚了，就按照律法来处置。只是宋哲宗并没有意识到这件案子背后隐藏着很多打击报复的因素。孟皇后一直以宽厚著称，怎么会授意她母亲制造厌魅巫术呢？这件事的成功还与首相章惇有关系。之前，章惇就已经和刘清菁形成了某种政治联盟，这时候，惩治孟皇后的事宜，皇帝必然会问及宰相的意见，所以，章惇也支持按照律法来处置孟皇后。

宋哲宗虽然知道废后的隐患，但此事错在孟皇后，他也对案卷进行了调阅，就生出了皇帝废后的心理。之后，皇帝命人草拟废后诏书，此时整个宰执系统几乎都由章惇说了算，其他几位宰执也不敢违背。最终，诏书成，朝廷废掉了孟皇后，还要求她出家静修。孟皇后被赐号华阳教主、玉清妙静仙师，法名冲真。

由此，轰动一时的宋哲宗废后案子终于落下帷幕。孟皇后被废事件看起来是单纯的宫廷斗争，其实背后还有新旧党争的问题，因为首相张惇也参与其中了。

尽管刘清菁策动一切力量废了孟皇后，但宋哲宗并未立即册封刘清菁为皇后，而是先将她晋封为贤妃。直到她生下长子赵茂后，才顺利成了宋哲宗的皇后。

废后风波过去之后，宋朝开始与西夏交战。宋夏战争连续数年。虽然宋朝在战争中取得了绝对优势，但是宋哲宗本人身体却出了问题。宋哲宗自小就有咯血病，一直没有痊愈。加上宋哲宗过分宠幸宫女，没把身体健康当回事儿。此前，宋哲宗被高太后管束，但自从他亲政以后，在宠幸宫女方面毫无节制。刘清菁不过是他宠幸的众人中的一个。加之各种各样的政事，也让宋哲宗焦头烂额。健康的人面对政务、女色尚须调和、节制，何况宋哲宗不具备健康的身体。所以，这时看似年轻的宋哲宗实际上已经病入膏肓。

按照惯例，皇帝身体不适，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册立太子。然而，这时候，宋哲宗虽然宠幸了很多宫女，怀上龙种的人却不多，这大概与刘清菁有关。毕竟在古代皇家，皇长子与其他皇子的身份不一样，尽管嫡出和庶出还是有区别。但只要最早出生，总是有希望成为储君。宋哲宗本人也不是宋神宗的长子，但因为他的五个哥哥都早夭，所以，在宋神宗去世后，他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此前，刘清菁只为宋哲宗生下了两个女儿。

元符二年（1098）冬天的时候 ，刘清菁再次怀孕。宋哲宗对刘清菁这次怀孕抱有极大信心。这或许是上天的眷顾，让他在病重的时候得到了上天垂怜。元符三年（1099），军事上取得极大胜利的宋哲宗，身体却再度出现问题。所以，宋哲宗对刘清菁肚子里的孩子充满了期待。八月二十六日，十月怀胎的刘清菁终于生下了儿子。

当即，宋哲宗就册封这个孩子为皇太子。之后，宋哲宗又不顾众人劝阻，册封刘清菁为皇后。这也是宋哲宗废了孟皇后四年之后，再次册封皇后。 刘清菁成为皇后之后，愈加骄横。不过眼下她的重要任务是抚养小皇子，这件事对于整个国家来说，都是件大事。其实当时很多人已经预料到宋哲宗的病无法痊愈。即便是赵佶本人，往向太后的住处跑得次数也多了。

宋朝再次面临着暴风雨。

不久之后，宋哲宗本人身体忽然好转，他的重心也放在了小皇子身上。但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这个孩子出生两个多月后，忽然得了一种怪病，御医束手无策。宋哲宗下了命令，要是治不好皇太子，御医们跟着皇太子一起走吧！尽管皇帝下了这样的命令，御医们还是束手无策。同年十月十一日，刚刚三个月大的小皇子病逝。 这件事严重打击了宋哲宗，他寄予厚望的皇子，还没有长大就这样死了。小皇子去世后，宋哲宗辍朝三日。但是几天后，他与刘清菁所生的扬国公主也忽然抱病而亡，宋哲宗再次辍朝三日，祭奠扬国公主。 连着痛失子女，让宋哲宗的病一下子严重了。

元符三年（1099）最后几个月，对宋朝君臣来说，是一段灰色的日子。宋朝收复河潢地区的胜利也冲不走笼罩在皇宫上面的阴霾。宋哲宗的病愈加严重了。

此后，朝中大事，基本上由几位宰执负责处理。当然，只要身体允许，宋哲宗还是亲自处置政事。几位宰执尚算称职，凡事都处置妥当。这一时期，宋朝对外战争也暂时停歇下来。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皇帝好起来。

元符四年（1100）春节马上到了，汴京城里一番浓浓的春节气象。但是皇宫却处于灰暗之中——宋哲宗的病情严重了。每年正月初一接受群臣祝贺的礼仪也取消了。“春正月戊辰朔，不受朝。” 之后，从内廷传来圣旨，皇帝生病，五日上一次早朝。“辛未，诏以服药不视事三日，自五日为始。”

几天后，宰执群体进宫看望皇帝，发现宋哲宗一如往常，看不出身体垮了的样子。当天，宰执们建议在宫中设醮祈福，皇帝同意了宰执们的建议。当夜，皇帝还让宰执们留宿宫中。

又过了几天，宰执们再次进宫看望宋哲宗，发现宋哲宗依然神采奕奕，甚至比之前看起来好了很多。宋哲宗兴致勃勃地告诉诸臣他服用了丹砂，身体好转了。宰执们乘机请求皇帝大赦天下，为皇帝祈福。宋哲宗同意了宰相们的建议。

此后，朝臣们认为皇帝会一天天好起来，重拾往日雄风，带领他们继续推行新法、开疆拓土。但到了正月十二这天，毫无征兆，宋哲宗忽然驾崩了，享年二十五岁。“己卯，上崩于福宁殿，寿二十有五。” 宋哲宗的去世，让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宋朝的高层再次陷入混乱之中。 BGJTafymFOgnVWHRa0Cat/rwIUIpGGVLN1zElxzt+rnZAYfN9vTBDz1z3Rv9HCZ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