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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刘函在修理电机时,厂长进来了。厂长是个山东人,南下干部,当时已五十多岁了,看上去很是和蔼可亲,他一进门就盯着刘函看,刘函正纳闷着。不料,厂长上下打量了他后说了一句:“真邋遢。”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穿的工作服是又黑又油。

在工厂,新工人和老师傅一眼就能看出,老师傅总是穿得干干净净的,因为他们干活的时候身体不会东靠西靠的,讲究的人还戴个袖套,在修机床时发现机床边有油还要找块纸板在地上垫着才肯干活。新工人则不然,修个机器,衣服像块抹布,在机器上擦来擦去。不管地上油不油的就踩上去,电工鞋是橡胶的,碰到油就变形,鞋底翘得跟贡都拉船似的。

这时刘函向厂长提意见说:“这发工作服的规定也应该改一改了,现在半年就发一套工作服,根本没时间洗,每周休息一天就是洗了也干不了,应该一年发一次,一次发两套。”

厂长“嗯”了一声说:“还挺有理的啊。”说完就转身走了。(半年后工作服改半年一套为一年同时发两套,不知是否是采纳了刘函的建议)

厂长走了后不知谁说了句:“厂长不是来相女婿的吧。”

这一说,有人凑上来说:“厂长还有个小女儿,估计是有这意思吧。”

电工组,就这类话题最热门,接下去又有人说:“娶厂长女儿好,做了厂长女婿,今后厂里有什么事都好办,厂里混个科长车间主任是没问题的。”

王宗法来劲了,他最现实,说:“你做了厂长女婿,厂里一定会分房子和煤气给你的,你要知道,煤气和房子至少要县劳模才能享受的待遇啊。”

这时,车间主任刚进门,听到说房子和煤气,就认真地问道:“谁在说分房子和煤气。”因为工资、房子、煤气是工厂最敏感的话题,杨组长忙和主任说:“在讲笑话。”然后又对大家说:“你们都别瞎扯了,厂长女儿高中还没毕业呢。”

刘函在一旁只当笑话听,主任这时进来说大修组修的某台机床需要电工配合一下,组长说:“大家都去干活吧!”

话说这个刘厂长,他偏瘦,高个子,身板挺直的,小眼睛,扁平脸型,一口不太听得懂的山东胶东土话,长年一套蓝色的工作服(这是工厂干部的工作服)。可能文化程度不高,南下后没在县局里、委里混个职,直接下到工厂来了。

那时在工厂,亲民的领导是受工人尊重的,刘厂长最大的优点就是亲民,体恤工人。他在县城有家,但三百六十五天很少回家,住在厂里的集体宿舍,二十四小时待在工厂。他白天也不待在办公室,就在厂里各车间科室转悠。工人们也不怕他,常和他开玩笑。下班了和工人在食堂的饭桌上下下棋,但从不打牌,他认为打牌容易赌博,只有下棋才是正当的娱乐活动。

生产技术他不太懂,但他说话还是管用的,工人都服他,就是瞎指挥工人也听他,但他一般不指挥,只是说“你们看着办吧,有问题我负责”,可见是个肯担当的领导。

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说话慢条斯理,并且慢得出奇,喘大气。有一回,厂里出了个新产品,要庆祝一下,就是类似于现在的新闻发布会,搞得比较隆重,邀请了省地市及北京的各级领导参加。庆祝大会由刘厂长主持,在宣布来宾名单时,他慢条斯理地说:这次个大会……国家很重视……特地派了中央(停顿特别长、喘了口大大的气)……一机部(停顿、喘大气)……农机局(停顿、喘大气)农机处(停顿、喘大气)……的副处长某某某,亲自到场祝贺,大家欢迎。短短几句话,代表们开始认为中央来派了个大人物,到后来说完才知道只派了个副处长,其惊讶的心情从高峰跌落到低谷,整整煎熬了三十多秒钟。

那时,山东老家常有亲戚老乡来厂里找他,也不像现在总是有求什么事才上门来的,无非也是来老乡处走动走动,聊聊家常,传递些家乡的信息,带些土特产来看看老乡。刘厂长总是安排他们在厂里吃住,来的次数多了,这几位老乡和厂里的有些工人也混熟了,特别是厂里的山东老乡。

厂里有两位特殊的山东人,一位是副厂长,姓赵,小个子,也是南下干部,可能是没文化还是犯过些小错误,组织上给他分配到工厂任个闲职,只管后勤和食堂的事,给个副厂长,副科(局)级待遇。

另外还有一位山东人,姓王,是个开天车的,瘦小个,和猴子似的,他的故事很离奇。他原是个南下干部,做过连长,立过战功,南下后,组织上给他安排在县粮食局当个科长。他讨了个南方本地的老婆,但没过几年,这小子作,说南方日子过不惯,吃也吃不惯,气候也不适应,和领导吵着要调回山东老家去,可能是居功自傲,组织上只能安排其调回原籍。然而回山东没几年,老婆又作了,说南方人山东的日子过不惯,寻死觅活的要回南方。照现在看来就离婚算啦,让老婆自己回来吧。但那时又不能离婚,离婚是大事了,可能政治上都会落下污点。这小子也不管组织不组织,就丢了那边工作,带着老婆自说自话地回来了。以为有上次的经验,组织上总会给他安排职务的。这回组织上也火了,这也太儿戏了吧,怎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是饭馆啊?组织一狠心,就给他一撸到底,干部身份也没了,就到工厂做个工人吧,这样他就在工厂开上天车了。刘函特别爱听他骂人,他骂人是山东腔、南方词,太有味了。

这两位山东人只要刘家有山东老乡来了,娱乐活动就全包了,打牌、下棋、喝酒,有时因棋路不和还互相打架,打了架也不记仇,过几天又聚在一起打牌了,简直都是老顽童。

*

来电工组已一个多月了,刘函工作基本上是修理些破旧电器,除电机外,最多的是修理些开关啦、接触器等等。他想:“我是学自控的,来了这么长时间,机床都没上过手,我只是在学校书本上学过,后来去实习时也就简单看过一些,从来没正式动手摸过。”

终于有一天机会来了,一位铣床工来报修铣床,这时杨组长看龙师傅手上没活,就和龙师傅说:“要不你带着这位秀才去练练兵吧。”刘函一听马上来劲了,于是他就跟着龙师傅,腰里系上五大件去车间了。

到了机床边,铣床师傅习惯性地掏出香烟分给龙师傅和刘函,龙师傅随手就推开了,刘函谦逊地说:“不会抽。”龙师傅熟练地打开控制柜门,让操作工把铣床动力设在空挡位置,不让电机有负载,然后找到主电机接触器,卸下防弧罩后,用螺丝刀顶了下主电机接触器的触点,这时电机转了。再查了下按钮没毛病,检查后发现是接触器线包烧坏了,于是就断电后教刘函动手拆下这个接触器,他在龙按师傅指点下拆了这个接触器,随后龙师傅便让他去仓库按这个型号去领个新的。

到了仓库后,刘函说要领个接触器,仓管员看过这个接触器的型号就到库房去取件了。这时,记台账的是个基督徒,客气地叫刘函坐一会,刘函说师傅还等着换接触器呢,基督徒说去拿东西没这么快的,要一会啦,刘函就不客气地坐下等了。基督徒看他坐下后就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刘函想:“这个基督徒倒是蛮敬业啊,见缝插针地宣传他的教义,他肯定要讲圣经故事给我听,基督教大都是以讲故事的方式来传教的。”刘函一方面出于对他尊重,另一方面空着也是空着,就听他讲讲吧!

基督徒说道:“从前有个放羊娃给财主放羊,有次放羊时拿着木棍赶羊,不小心把一只羊给打死了,放羊娃很害怕,就把这羊偷偷地埋了。这一切被躲在一旁的小混混看到了,小混混就趁机去威胁敲诈放羊娃,说你若不给我钱我就把你打死羊的事告诉你的主人。放羊娃怕他告诉主人后主人会惩罚他,于是就给了小混混一点钱,但是这小混混三天两头地去威胁敲诈放羊娃,放羊娃也没这么多钱给他。后来放羊娃实在承受不了小混混的日久敲诈,于是就狠下心地把不小心把羊打死的事与主人说了,主人听后说:没事,今后小心点就是了。放羊娃听后如释重负。以后,小混混再敲诈放羊娃时,放羊娃对他说,我不怕你了,这事我已和主人说了。”

基督徒说:“这就是人为什么要向上帝忏悔,就像放羊娃向主人坦白后那样,说出来了就没有心理负担了,就能大胆做事了。”

刘函说:“我认为这个故事与向上帝忏悔有些说不通,因为这个故事中有三个主体,即:放羊娃、小混混、主人。放羊娃是实施侵害主人的主体,同时又是受小混混侵害的主体,主人是受放羊娃侵害的主体,小混混相当于是恶魔。放羊娃向主人忏悔是求得被害人就是主人的原谅,这个原谅的实质上主人是消除了恶魔对放羊娃的侵害。是这样吗?”

基督徒:“是这样的,你说得对的,但这和向上帝忏悔又有什么问题呢?”

刘函:“当事人犯了错后要向上帝忏悔,他面临四方面的主体,即:侵害人即当事人、受害人、上帝,还有当事人心中的自责(就像恶魔),这时上帝不是受害人,并且上帝不能代替受害人原谅当事人,上帝接受当事人的忏悔,只是除去了当事人心中的恶魔,并没有化解受害人对当事人的怨恨。所以你以上的故事与向上帝忏悔之间,上帝还少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化解受害人对当事人的怨恨,所以二者是不一样的。如果这时放羊娃是向上帝去忏悔他把羊给打死了会有什么效果呢,一点效果都没有,放羊娃和小混混说我已经和上帝坦白了这事,小混混会放过他吗,放羊娃心中能消除这个恶魔吗?”

刘函:“我也举个例子:如果一个人背着妻子或丈夫与人偷情,结果他认为自己错了,心里受到自责,他就向上帝作了忏悔,上帝是原谅了他,但上帝不是利害关系方,原谅了没用啊!但受害方不原谅他,不是仍没用啊!只有偷情者向受害方忏悔,如果受害方原谅了他,这才有用啊。”

基督徒看了看他,心里在想:“异教徒,是个杠精,不可教也。”

后来基督徒想了想还是说:“忏悔只是解脱忏悔人的心里恶魔,就是你所说的自责,而不关心受害人的心理。因为人都是上帝的牧羊,偷情者也是对上帝犯了罪,就像放羊娃是对主人犯了错,上帝原谅了偷情者,就像主人原谅了放羊娃。放羊娃不是求得羊的原谅,就样偷情者不是求得受害方原谅一样。只要上帝原谅就行了。就像羊死了,羊是主人的,主人原谅就行了。人是上帝的,上帝原谅就行了。”

刘函:“有时忏悔也会引来灾难,如法国作家司汤达写的一部小说叫《红与黑》,因为市长夫人德·莱纳和于连干了偷情的事,她向教会忏悔了自己的这些事情,结果教士知道她的隐私后逼迫她写下揭露于连的信,以致于连开枪杀害市长夫人,最后使于连被送上了断头台。所以说忏悔也是有问题的。”

故事讲完了,这时仓管员把新接触器送了出来,然后刘函填了出库单,领走了新的接触器。回到了机床旁换上了新家伙,试了下车,好了。这时龙师傅仍在机床边待着,看它运行了会儿,一切正常后他们就撤退了。

回到电工组,龙师傅从资料柜中找了半天,找出了刚才去修的那个铣床的电器图纸,说:“你熟悉一下吧,”又指了指资料柜说:“所有机床的电器图都在里面,有空看看吧。”这以后,刘函没事就在电工组看那些机床图纸,一有报修机床的活就抢着去维修。

刘函在电工组资格最嫩,从小他奶奶就教他出门要勤快,如果难的活不会干,但服侍人的活要抢着干,服侍好了别人,别人首先对你会有亲近感,大事情就不会欺负你了。他奶奶深信菩萨,也不懂什么儒、道、佛,是个逮着谁拜谁的小脚老太,但从行为方式看上去大多还是信佛的,吃素念经,念的什么经他也不懂。但是她心地善良,她教他很多做人的道理,他都是牢记在心,受益匪浅。

余师傅每天早上烧水这活也算干到头了,早上烧开水的事刘函全包了,他每天来得最早,学着余师傅开上电炉,把一整排热水瓶的水烧好,师傅们上班第一桩事就是泡茶,他也喝茶,有几位师傅泡的是红茶,泡得很浓,颜色像酱油似的,说胃不好,红茶暖胃。但刘函喝的是绿茶,因为他老家是绿茶之乡,绿茶喝惯了就喜欢喝绿茶。

电工组也有些小鬼师傅,烧水扫地的活从来不干,好像是干了这些活是吃亏了还是低人一等了。刘函毕竟还是个大学生,无论从学历、社会层次都是他们所不能比的,但是烧水扫地的活从不相让,这就是高素质、高情商的人与那些低素质人行为上的差别。很多人认为做些扫地烧水服务大家是没有尊严,如果一个人没本事,低三下四地做这些事来讨好别人,可能会有人看不起。但一个有本事的人,一个能力强大的人,做这些别人看不起的小事,只会树立起自己的威望与尊严。这些小鬼电工成天只能听到师傅的训斥声,或大家的爱理不理态度,他们永远只能在电工组里混着,而刘函却渐渐有了很好的人缘关系,大家都愿意和他交往,他也从中受益匪浅。

电工组每天早晨一上班,就是说头天的新闻趣事。这天早晨上班,一位住县城里家属楼大院的师傅说,昨天家属楼一楼的某家院子里发现有两只死鳖,分析一定是从楼上阳台上爬出来摔死的。鳖在当时也算是贵重补品,一般人是不太买得起吃的,如果是自己买的,不见了一定会满世界找的。但楼下的那家女人大喊大叫,说这两只鳖是谁家的,无人应答,更无人认领。这两只鳖从天而降也算是个大事了,他家院子聚了很多人,帮他分析这鳖是谁家的,大家猜想这鳖的来路一定不明,所以不敢来认领,肯定是关系户送的。因为垂直上去五楼是行政科毛科长家,大家分析只有行政科长家才有人送东西,鳖一定是从他家掉下来的,于是那女人在家中院子里朝天大骂,骂太腐败了,骂得整个大院的人都知道。

后来整个电工组的人也你一言我一句地分析说,这鳖一定是卖菜的商家送的,因为食堂的菜是行政科长定点统一采购的,而且越说越热闹。整个电工组一大早都在讨论这个甲鱼风波。龙师傅一般是不参与这种闲聊,一心管自己做事,刘函呢也只是听听笑笑。 T8WY/zi3n1ft4XVdSASVP/5S9am6Jah08zu7Zs4UfpTz1du4/sHlhgxOJJy3XRZ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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