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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转眼又过了一年,这是刘函工作的第五个年头了。他忽然想起,是应该可以拿工程师职称了,于是就来到人事科询问此事。

他来到人事科,人事业科已是旧貌换新颜了,办公室重新装修过了,家具也全换新的了,房间内还配置了沙发,但科长还是旧的,仍是周科长,新增了两位科员,都是部队转业的,小伙子还蛮勤快的,一进门就他请沙发上坐,并给泡茶倒水。刘函老道地拿出了烟递给周科长和小伙子,小伙子和他当年一样嫩,忙摆手说不抽,周科长接过烟问道:“有什么事吗?”

“我是否可以评工程师职称了。”

周科长眉头一皱,眼看窗外,自言自语地说:“你来工厂这是有几年啦?哦,好像有五年了吧?”忽然转向刘函说:“是可以了啊!但按规定要经过考核评定。”

刘函:“如何评定?”

周科长:“你业务上肯定是没问题的,评定应该可以通过的,但好像还要统一考下外语。这事我还得问一下县人事局具体怎么办,好吗?”

刘函:“好的,那我等你消息了。”

过了没几天,接人事科小伙子通知,让他写份自工作以来的《自我鉴定》,写好了交给周科长。他还转告了周科长的话,嘱咐他要认真写,这个《自我鉴定》要归入个人档案的。

他写好《自我鉴定》后把它交到人事科,同时周科长又让他填了份干部履历表。另外,给了他一套中级职称英语考试复习资料,周科长说:“这是我专门从县人事局为你拿来的,好好的回去复习,考试内容都在里面,考试时间会提前通知你的。”

大概过了两三个月,人事科通知他到县人事局统一进行英语考试,由于考试的内容基本都在复习资料范围内,所以考试就很轻松的通过了。

就这样,刘函在毕业后的第六年就被授予工程师资格了,那天他到人事科拿工程师生证书时,周科长还特地说:“拿这个工程师也是不容易的,也不是人人到了时间就可拿的,我们帮你做了不少工作,你算是破格提升的。当然啦!你自己的努力和工作成就是主要的。”所谓破格提升,就是他有科研成果,并在内燃机国家一级杂志上发表的那篇论文。

他忙说:“谢谢!谢谢!主要靠领导们的看重与关照,光靠我自己努力是没有用的,谢谢领导关照!”于是他摸出了早已准备最好的好烟,丢了一包给周科长,在千谢万谢中离开了人事科,揣着红本子回到了工艺科。

回到工艺科,他把红本子往桌上一放,几位同事都围上来看这本证。有几位是老工程师了,但有几位工农兵大学生至今还没有工程师资格,他们很是羡慕。接着众人起哄说:“请客!请客!”

这是肯定的,工艺科都是知识分子,不像电工组这些老大粗们只知道喝酒吃肉。于是过了些天,他买了些糖和烟,女同事和不抽烟的分糖,抽烟的同事一人一包烟。当时还需凭票购烟,他是托省城同学开了个假结婚证明,才从烟糖食品公司买了四条中华牌香烟。这也是算他人生中的大事,就权当办喜事吧,分烟分糖。

一个周六的中午,刘函提议技术科里爱喝几杯的几位同事小聚一下,也算是请一次小客。这天,他在食堂买了几个硬菜,打了五斤黄酒,大家又添了个把蔬菜,就在科里的小会议室小聚一下。叫上了五六位老工程师和年轻的科员,科长虽不太喝酒,但也叫上了他,一方面尊重他是领导,另一方面也算是拉他下水一起上班时间喝酒。

几位老知识分子比较内向,刚开始话也不多,只说你运气好,生在这个好年代,我们拿这工程师证都等了一辈子了。随着几位能喝的同事的一个劲地劝酒,毕竟知识分子老实,经不起劝,逐渐喝多了。老知识分子的内心是压抑的,酒多了以后就逐步放开了,这时话也多了。郭工平时最为内向,这时最激动。

他对刘函说:“你毕业六年,就是工程师了。我二十多岁大学毕业,苦苦熬了三十多年,才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工程师证啊!”

郭工,本省省城人,和刘函也算是老乡,1957 年毕业于某名牌大学的内燃机制造专业,因毕业前多说了几句话,毕业后定为右派,下放到东北的一家大型国营机械工厂当了一名锅炉的司炉工。而后与上海的一位姑娘结婚,这位上海姑娘是北京某医学院毕业的高才生,同样也是话多被划为右派的。在同一个工厂医务室工作,人也长的很漂亮,但是个右派没人敢娶。只能右派找右派,惺惺相惜,又同是南方人,因此两人草草地结了婚。结婚后,说定坚决不要孩子,如果有了孩子,这孩子永远是右派的后代,他们不愿有后代继承他们的痛苦。由于这种政治关系,家人也都是不太和他来往,那年老母去世,家里也只发来个电报告知,电报只有简短四的个字“母已去世”。

当晚,他只能独自一人,默默地点上香烛,把压在箱底的那张毕业文凭在母亲的遗像前烧了,以祭奠亡灵。并对着母亲的遗像哭拜道:“儿辜负了母亲养育之恩,白白地培养儿了,儿只能把这文凭还给您了,儿这一生上不能尽忠、报效国家,下不能尽孝、为母送终。这一夜,他的心情下沉到了极点,想了结了自己的生命,应追随母而去。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认为不能抛弃他患难与共的妻子。

文革后,他右派得以平反,几年后被授予了工程师职称。当他拿到工程师职称证书后立马赶回老家,跪拜在了母亲的坟上,用双手在母亲坟上刨了个坑,把工程师证书放进一个精制的木盒,埋入土中,放声大哭地喊道:“母啊!儿子现在也是工程师了,终于遂您的心愿了,现在儿让这本证书永远陪着您老人家。”郭工越说越激动,竟在酒桌上伏案嚎啕大哭起来。

郭工挂着泪抬头看着我说:“你要珍惜这本证啊,要对得起它啊!我这本证是充满了两代人的痛苦与辛酸啊!”

郭工真是个性情中人,宁可不要证书把它埋入土中与母同葬。一本证书,不同的人、不同的时期,有着不同的故事、不同的情怀。

郭工这人勤勤恳恳,默默无闻,埋头工作,从来没人关注过他还有这段可泣的历程。大家看郭工哭得伤心,就劝他不要喝了。扶他到沙发上去休息了。

从此,刘函对郭工有了重新的认识,首先,他认为郭工是个正直的人,圆滑的人是不会成为右派的。其次,郭工是一个有恩必报的孝子。第三,郭工是个意志坚定的人,遭受这么大的灾难仍坚持活下来奋斗。

*

从拿到工程师职称那时起,他感到他新的人生路就要开始了。这天晚上他又失眠了。在他的记忆中是人生第二次失眠。第一次是在与梦函相约、婉拒梦函许以终身的那个晚上。

那年他已二十九岁了,他要对今后的人生作出规划。所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提升他的发展空间,他感觉县城太小了、工厂的发展空间太小了,由此,他想到了回到老家——到省城去发展。

在那个各行各业都封闭的年代,不像现在只要打个辞职报告就可走人,接收单位只要签个劳动合同,聘用就行了。那个年代,如果自说自话地拍屁股走人,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单位就会在你的档案中塞进开除的处分记录,任何单位只要见你是开除的,都不会要你,这样的话一切编制和待遇都没了,比从零开始还要悲惨,就算找到个接收单位,也只能给你个临时工待遇。所以,人事的调动太难了,尤其是跨地区的调动。工人可以采取对调方式,如果有个异地的想来本地工作的工人,就可按对调方式对调过去了。干部没有对调一说,工程师属干部编制,归人事局管。干部调整动有两种模式,一是调动,是上级人事部门的行政命令调动,这种是领导干部的调动方式。二是商调,就是协商调动,不是领导干部,只能是商调。

商调必须在对方地域找好接收单位,这边单位做好放你走的工作,再向人事部门提出很多调动理由,经批准后才予以调动。

他想到,要商调的唯一理由就是——结婚,在省城找一对象,结婚,婚后以两地分居为由,要求调动。

但是这个计划太宏伟了,结婚是人生大事,是一辈子的事,在那个年代,结了婚一般是不能离婚的,离婚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很可能会是人生中的一个污点,它会影响你一辈子的事业或仕途。所以,不能随随便便找一个女的结婚了事,这事还需要讲缘分的。

过去有很多人给他介绍过对象,都是县城的,但他终究是要回省城的,就连梦函这么好的女孩都被他婉拒了。但省城的姑娘一般都不太愿意嫁给外地小伙,然而有了这个心,有了这个计划,他就不放弃任何机会了。

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要在省城找一个接收单位,这个可能方便些。凭他的专业和专业上的成就,再托些关系应该问题不大。

第三个任务就是要和工厂主要领导搞好关系,取得他们的同情,要能放他回去。这方面他也有一定的把握。刘厂长,还有两年要退休了,人特别和气,心地特别善良,退休前一定不会为难他的。

他总结了一下他的规划:第一找单位;第二结婚;第三处理好工厂领导关系。就这三件事,人生前进中的三部曲。规划一定,勇往直前!

想了整整一夜,规划好了人生转折的步骤。第二天清晨,虽没有睡好,但是精神还是挺好的,人生有了奋斗目标,就此兴奋不已。

吃完早餐,哼着小调,晃晃悠悠来到了科里上班了。自从完成了那个“内燃机综合合测试仪”的课题后,厂里也没安排新的大课题,主要任务就是对厂里的自动化程度较高的设备维护做些技术支持的活儿,另外还有职工教育培训上上课等。工作和生活都很轻松。

他坐在办公室的日子也太无聊,巴不得车间有什么设备有故障,电工修不好来叫他,这样也有理由出去逛逛散散心。这天,热处理车间渗碳炉的温控仪表坏了,电工修了半天不知故障在哪,就来叫他了,热处理主要是对温度的控制,温控系统相对较为复杂,一般电工处理不了也情有可原。

他和电工一起去了热处理车间,温控坏了,机器停了,操作工们无事就坐在那吹牛。一位工人刚新婚,放完婚假后第一天来上班,几个小年轻围着他问东问西。问他办了几桌酒啊,问他上哪去旅行了。其中一位小年轻问他:“师傅啊!结婚是什么味道?”

师傅刁了他一眼说:“你吃过鸡吗?”

“吃过啊!”

“吃过肉吗?”

“吃过啊!”

“鸡和肉的味道怎样?”

“味道很好啊。”

“告诉你,吃鸡也不是这个味道,吃肉也不是这个味道。”

小徒弟一脸茫然,好像还在想,这究竟是什么味道啊!旁人哈哈大笑。

笑话听完了,他检查了下渗碳炉的温控,发现是温控模块坏了,这模块没法修,仓库也没配件,只能让供应科去厂家购买了。这样,设备就要停两天了。这时,几个操作工一阵欢喜,以为这两天不用干活了。这时车间主任过来了,说盐浴炉那边的活很多,到那帮忙去吧。几个操作工鼓鼓囊囊地满脸不高兴地走了。

出了热处理车间,他就顺便到仓库去转转,一方面去填下买模块的采购单,另一方面也和那位基督教徒去聊聊天,没事听他讲讲故事也是件蛮有趣的事。

进仓库后,那位基督教徒正在教导一位小伙子,也不知小伙子和他说了些什么事,他说道:“年轻人,我给你讲个故事。有天,一位老者在路边看见一个小孩在哭,老者问小孩为啥哭?小孩哭着说:我刚才把一块钱掉进了阴井里了,老者说:你别哭了,我再给你一块钱吧!小孩接过钱说道谢谢,接着又大声哭了起来。老者问:给了你钱为什么还哭啊!小孩说:我那钱不掉进去,不就是两块了吗?老者说:你不丢了那一块钱,我就不会给你这一块钱。神只允许你有一块钱,如果你拿了两块钱,另一块钱就是神的钱。如果你没有为神效力,你就不能拿神的钱,这就叫作‘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就是国王也只能拿自己的钱,不能拿神的钱。”

基督教徒最后对年轻人说:“你是有损失了人家才来帮你的,你懂了吗?”年轻人忙点头一脸虔诚地说道:“懂了,懂了。”边说边出了大门。

见刘函进来后基督教徒对他说:“年轻人没有信仰,没有品格。那个年轻人前天把半个月的饭菜票全丢失了,急得哭了。后来小组里的同事看他可怜,大家就凑了些饭菜票给他。他拿了别人给他的饭菜票,还想急于找回丢失的饭菜票,这也是正常的事情。但是,他问基督教徒,如果他找到了他丢失的饭菜票,那些别人给他的饭菜票还要还人家吗?可不可以不还了?所以说,现在的年轻人没有信仰,对上帝没有敬畏,什么钱都敢拿。”

这个年轻人好像是来向基督教徒忏悔似的,听说县里成立了基督教会,要建教堂,让他去做牧师,所以,他现在说话的胆子也大点起来了。 FJyjcaPR6L3I4E03aIrlOQVGTcfxwCZfUytOnVczeAGyAIVWbQgVzM6mR0SPnCu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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