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十来本长篇小说中,《猫城记》是最“软”的一本。原因是:(1)讽刺的喻言需要最高的机智,与最泼辣的文笔;而我恰好无此才气。(2)喻言中要以物明意,声东击西,所以人物往往不能充分发展——顾及人(或猫)的发展,便很容易丢失了故意中的暗示;顾及暗示,则人物的发展受到限制,而成为傀儡。《猫城记》正中此病。我相信自己有一点点创造人物的才力,可是在《猫城记》中没有充分地施展出来。
此书最初是在施蛰存先生主编的《现代》刊露,为长篇连载。后来,书局歇业,它变成了弃儿。听说上海还有未得作者允许而擅自印行的,我在国外,不知其详,也没得到过版税,现在已通知他们停止发售和印刷了。
现在晨光为出版“全集”,重排此书,我不晓得怎办才好:让它继续做弃儿吧,它到底是费了些心血写出来的,于心不忍;让它再出版吧,它又是那么“软”,于心未安!因此,与其说这是篇序言,倒不如说一个未入流的作家的悔过书了。
老舍 一九四七,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