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看,阿瓜和这个镇上与他年龄相仿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他盛夏时节晒得黑黑的,身上穿的多是背上印着大红字广告的圆领白汗衫,肥大的、颜色混沌不清的阔腿短裤,脚上的拖鞋与坚硬的地面做着不屈不挠的抗争,走一步啪嗒一声,走一步啪嗒一声,啪嗒啪嗒个没完没了。但等秋天到了,米色和藏青的两件涤纶中山装就轮番登场,眼下人们穿衣服讲究随意、舒适,使人脖子和肩膀觉得拘束的中山装已经很少有人穿了,所以,再细细看看穿着中山装且左上方口袋里中规中矩地插着两支钢笔的阿瓜,就让人恍惚间有种怀疑,怀疑这个貌似古典的人还活在遥远的过去。
阿瓜和别人另一个明显两样的地方是他走路的样子——阿瓜闷着头走路!
阿瓜为什么要闷着头走路?阿瓜在找钱。找那些不慎掉在地面上的钱,或者是在不知不觉中滚进角落里的钢镚儿。不闷着头怎么找?闷着闷着,闷头走路成了阿瓜的习惯。找着找着,闷头找钱成了阿瓜的工作。这份独特的工作阿瓜日复一日地干着,干了很多年。看他那一丝不苟的劲头,他肯定是要一鼓作气地干下去的!
在地上找钱完全不需要什么技术,只要选对了地方,只要精力集中,半天下来,多多少少总会有点收获。最好的地方是镇上的菜市场,阿瓜每日必来“上班”,风雨无阻。菜市场里闹哄哄的,进进出出的人流如潮汛里的鱼群,拥挤不堪。卖东西的人忙着显摆自个儿摊子上的货品,忙着招徕顾客;买东西的人忙着讨价还价,忙着往自己的袋子里塞采购好的东西。忙来忙去中,有些粗心的人指不定就要丢点钱了。
丢钱的人一般会遇到两种情况:第一种是自己没注意而身边恰巧有个善意的人看到钱掉了,于是及时地提醒他一下,那丢掉的钱还是有机会失而复得的;另一种呢,钱被丢下了,团得皱巴巴地丢在菜市场脏乱不堪的地面上,和五颜六色的废纸没什么两样,来来往往的人谁也没有察觉。那么好吧!丢下的钱有很大概率会被阿瓜捡进自己的口袋。
阿瓜捡了钱会笑,站在捡钱现场嘿嘿地笑出声。他得意呢!
菜市场摆摊的小贩们都熟知阿瓜的德行,阿瓜一笑,有人便和他打趣:“阿瓜,侬是不是又捡到钱啦!”阿瓜不说话,嘴巴一直咧到耳朵根:“嘿嘿,嘿嘿嘿……”
人家好奇地问他:“今儿侬捡了多少?让阿拉看看。”问了也是白问!阿瓜才不会给别人看他捡到手的钱呢。小贩们当然不会去和阿瓜顶真,非得拖着他问个水落石出不可,最多是挤眉弄眼地调侃一下阿瓜:“啊呦!阿瓜,侬运气噶好!怎么老是有钱捡?明天我们也要和你一起去捡钱喽!”
这话说得真不靠谱!人家阿瓜捡钱靠的是运气吗?才不是!阿瓜靠的是他的眼睛。
阿瓜的脸圆圆的,两只腮帮子堆满了肉,所以他的鼻子只能委屈地在两坨肉之间塌着。鼻子塌着,嘴唇偏偏不肯服输,厚厚的凸出了一截子。张爱玲在小说里形容一个人的厚嘴唇,用了很尖刻的一句话:“切切倒有一碟子。”要是当年的她能穿越到现代来看看阿瓜的“尊容”的话,估计立马要把“一碟子”改成“两碟子”了。“两碟子”的厚嘴唇、鼓着的腮和塌着的鼻子拼凑出来的该是多么别扭的一张脸啊!幸好,幸好这张别扭的脸上还有一双实用性很强的小眼睛。阿瓜的小眼睛有时候是磁铁,滋滋的冒着电去追踪、去发现;有时候又变成了一台高倍扫描仪,配置着百分百的专注去探查、去确认:一毛、五毛、一元、五元、十元、二十元……
照这样的节奏算一算,敬业勤劳的阿瓜坚守在菜市场的这些年里一定收获颇丰吧?
没有!
真没有!
怪只怪阿瓜捡钱有个毛病——他不捡一百元的纸币。
有一回,阿瓜在肉摊前面发现了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发现就发现了呗!当时旁边又没有别人,只要他手一伸,那一百元得来全不费功夫。可是,阿瓜不捡,不但不捡,表情还相当古怪,拧着眉紧紧地盯着地面上的纸币,嘴巴里发出短促的音节:“咦……啧啧……咦……啧啧……”
他这么做不是诚心引人侧目吗?菜市场里人来人往的。他“咦”了几声、“啧啧”了几声后,果然成功地吸引了一个路过的老太太的注意。老太太一看,这不是天上掉大馅饼吗?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阿瓜面前,一探身,妥妥地捡起那张一百元,喜滋滋地离开了。
老太太以为自己抢了阿瓜的好运别人不知道,其实这短短的几秒钟全落在卖肉的永庚师傅眼里。一百元意外地易了主,永庚师傅帮阿瓜不服气:“阿瓜,侬个笨蛋,一百元的钞票又不会烫坏手?侬刚才怎么不捡?”
阿瓜立在原地笑:“嘿嘿,嘿嘿嘿……”
老太太抢走了地上的钱,阿瓜不生气。永庚师傅骂他是个笨蛋,阿瓜也不生气。阿瓜就知道笑!
菜市场里丢钱的马大哈不在少数。这样的事后来又发生了一次,是在水产区一个卖淡水鱼虾的摊位前。在几个注满水的养着鱼虾的长长的红塑料盆子前,有七八个女人正拿着摊主发的漏勺一心一意地在水里挑挑拣拣,谁都没想到自个儿的脚后跟旁还有一张无主的百元大钞——一张一百元折了两折掉在地上。那张钱掉在那里应该有一会儿了,在它身上踩来踩去的人前后好几拨,通通没有发觉它的存在。地上又湿乎乎的,钱已被糟蹋得面目全非,没点眼力的话完全看不出它是张一百元的纸币。
阿瓜早就看见了那张钞票。但他没捡!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咦……啧啧……咦……啧啧”,他就背着手站在脏兮兮的钞票旁发呆,呆了大概两三分钟,他扭头看看一旁还在挑鱼虾的几个女人,鼓足了勇气似的搭上离他最近的一个女人的肩膀:“阿婆。”
女人一愣:“侬做啥?”
阿瓜眨巴了几下小眼睛,又叫了人家一声:“阿婆。”
女人觉得莫名其妙:什么人嘛,年龄比我大得多,居然好意思叫我阿婆?哼!我有那么老相吗?
其实女人不知道,只要是来这个菜市场的女人,不管多大年纪,不管长相如何,阿瓜一律管人家叫阿婆。
阿瓜看不出女人心里的不满,依然杵在人家面前,期期艾艾地:“阿婆。”女人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喉咙音粗粗的:“侬做啥?侬叫我阿婆做啥?”
“阿婆。”阿瓜冲着地上的那张一百元努了努嘴。
这下那女人明白了:合着他是在让我去捡钱呀!啊哟,我得快点!手上挑了好半天的虾子也顾不上盛了——迅速地去捡!平心而论,这也不能怪她爱占小便宜,寻常的市井小民,每天在柴米油盐的琐碎中兜兜转转,有几个能做到见钱不起贪意、不想据为己有的?
她捡钱心切,手臂伸得直直的,弯腰的幅度未免大了些,一旁的人自然而然地被她惊动了。惊动了又怎样?女人把捡到的钱捏在手心后立刻匆匆离开了,谁好仗义执言追着去批评她?说到底,是阿瓜自己发扬风格,主动把捡钱的机会让给人家的嘛。
鱼贩子不批评那女人,叽里呱啦地揶揄阿瓜几句却是少不了的:“阿瓜,侬犯傻是不是?一百块的钱上面长刺了?怕扎到侬的手?阿瓜,侬老实地交代,是不是侬看上刚才那个女人了,要讨伊欢喜才把钱送给人家的?”
正在买虾的几个女人全给这话逗乐了,哧哧地笑成一团。
人家笑,阿瓜也陪着笑:“嘿嘿,嘿嘿,嘿嘿嘿。”笑完了,他两手反背,继续闷着头在菜市场里绕圈。他绕到哪里,关于他把一百元钱让给别人捡的笑话就飞到哪里。菜市场里的小贩们甚至根据阿瓜这件事创作了一个歇后语:阿瓜捡钱——一百的不要。
阿瓜捡钱——一百的不要。有趣!
阿瓜不知道菜市场里竟然流行着这样一句与他相关的歇后语。即使知道了,他也没空理会。他很忙!除了正常地闷头找钱,他在菜市场里还有另一项副业——跑腿,为摆摊的小贩们跑腿,做这个,不费脑筋。阿瓜的主要服务项目是代买餐点。
菜市场大部分的摊贩最头疼的就是早上的一顿饭。拿卖肉的屠夫们来说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半夜起床赶往屠宰场杀猪,惊风鬼扯地去,连滚带爬地来,生怕错过了第一批从半山里下来拿货的二道贩子,哪里有时间先顾自己的一张嘴?再说了,不管是要吃点心还是汤汤水水的面饺什么的,都得自己跑到菜市场外面的街上去买。常态下,一个摊位只有一个人,人离岗,生意一准儿要逃掉,若不是肚子实在饿得不像话,谁也不舍得离开。还有卖蔬菜的贩子们,基本上全是凌晨一两点去市区的大农贸市场批货,一个来回三四十公里,像打突击一样地把货物拖回镇上,天已经蒙蒙亮了。先盘点、整理,再一样一样展示在货架上,一套程序做下来,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赶早市的人就源源不断地涌进了菜市场。这个当口儿,吃饭的事只能搁一边了,做生意要紧呀!
肚子空空地做生意,滋味能好吗?不是有句老话: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饿慌了,想吃饭。这饭,得仰仗阿瓜去跑腿买来。
阿瓜的跑腿费没什么规定,小贩们心里大致有数。早几年,物价还没怎么上涨,跑一趟,一毛两毛钱即可。眼下,钱架不住用了,阿瓜的跑腿费也顺应形势升到五毛钱一趟。或者,五毛还不止呢。阿瓜买好早点后找零来的块儿八毛,有些摊主就不要了——抵跑工。有时候,要买早饭的小贩有好几个,这个要吃包子,那个要吃烧饼油条,另外的要吃粢饭,大家七嘴八舌地和阿瓜讲好,塞给阿瓜一只小篮子。也就一支烟的工夫,阿瓜拎着满当当的一篮子早点脚步匆匆地来了。众人如愿得了自己的早饭,阿瓜当场领了五角钱的报酬。各取所需,都心满意足了!
为一个人跑一趟,得五角钱。为好几个人归拢起来跑一趟,还是五角钱。这笔小账阿瓜不算,他从没觉得自己吃了亏。阿瓜唯一觉得吃亏的事,是菜市场的小贩们总是有意无意地把他和德资相提并论。
德资大概四十多岁,高高瘦瘦的,一天到晚板着一张蜡黄的长马脸。他看人,眼眶里像架着两支突兀而坚硬的冰柱,不知情的人被他盯一眼,心里难免暗搓搓地发怵。德资的父亲早死了,有个姐姐嫁到外省,好像是做水果批发生意的,要不是德资精神不正常离不开人照应,寡母早就到外省的女儿那儿落户去了。
德资的家在离菜市场不远的一条弄堂里,是两间年代悠久的砖木结构老楼房。有母亲在,家就在,德资的身上被拾掇得还算清爽。德资也天天来菜市场,他来是为了捡东西——他单捡香烟蒂,地上有得捡,多短都不嫌。地上要是没有呢?跟踪呀!抽烟的人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猎犬似的忠贞,规矩倒是懂一些的,不明目张胆地去抢。通常跟个半圈一圈的,人家有些不忍心了,他便如愿地捡到一只尚在冒着青烟的香烟蒂。捡到的香烟蒂是德资的财富,德资狠狠地吸一口,再吸一口,板着的脸不知不觉地就舒展开来了。
天晓得德资是什么时候染上这个坏癖好的。在几个阴雨绵绵的日子,烦躁的德资嫌弃烟蒂不解馋,居然去向别人讨烟抽。他这么个人,要白抽一根香烟谈何容易?人家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烟指挥他:“德资,给我敬个礼。”他的眼睛牢牢地粘着那支烟,双脚牢牢地拢住,左手僵硬地垂着,右手掌搁到额头上,痛痛快快地敬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
偶尔,德资在表演敬礼时,阿瓜也凑到一边来看,背着手,歪着脑袋看着,却是不笑的。
阿瓜一出现,有闲人便拿他和德资做文章:“阿瓜,这是侬的朋友吗?”
阿瓜坚决地摇着他的大脑袋。
人家故作惊讶:“为什么不是?阿瓜,德资这么好的一个人,侬应该和他做好朋友的。”
阿瓜的脑袋摇得像只停不下来的拨浪鼓,嘴巴嘟嘟囔囔的:“我才不和他做朋友,才不和他做朋友。”
他的否认是没用的,连德资的老母亲都这样认为。德资过完烟瘾后就躺在菜市场附近的某些角落里打瞌睡,菜市场嘈杂得像养了一千只鸭子的大棚,他偏生能睡得香喷喷的,忘记回家。他不回家,他的驼背老母亲要踮着小脚来菜市场找。天底下母亲的心是一样的,儿子再怎么不成样子终归是自己生的、自己养的,不能不心疼!她摸不准德资在哪里,总是先找阿瓜——找到了阿瓜就等于找到了德资。
在菜市场四处溜达的阿瓜知道德资睡在哪里,他会耐心地把老太太领到德资躺着的地方。阿瓜不愿意做德资的朋友,可是,德资的母亲真的觉得阿瓜是德资最好的朋友,不仅是朋友,还是榜样:阿瓜不会乱走,阿瓜天天准时回家,阿瓜不捡脏东西吃……
这个镇上,大概就德资的老母亲愿意阿瓜做德资的榜样了!
阿瓜不做榜样很多年了!婴儿时期的阿瓜是榜样。养得又白又胖的,胃口好得不得了,还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吃好了睡,睡好了吃,从不哭闹。在村子里一班和他差不多大的宝宝中,他是最乖的。稍稍长大了一些,他还是榜样,别人家的孩子皮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处处闹腾,只有他老实听话。父母亲下地干活去,搬张小板凳让他坐在院子里,他真的坐得住,半天不挪屁股。小伙伴们扎堆一起玩,他待在墙根下一动不动,光看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那会儿,大人们有干不完的活儿,人在地里累得快瘫了,回到家中就想图个耳根清净。别人家的孩子吵得凶,大人的太阳穴简直突突得要冒火星儿。
阿瓜难得的安静!似乎阿瓜的成长开启的是善解人意的静音模式,尽管这个静音模式后来被县里来普查的医生安上了个不怎么动听的注解:先天愚型。
先天愚型的阿瓜读了两回小学。
第一次的五年制是阿瓜自己的小学,阿瓜爱去学堂,每天准时地挎着小书包去,老老实实在学校坐一天,再慢吞吞地回来。学堂里的老师把阿瓜安排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阿瓜坐在位置上端正得像一棵小青松,老师举着课本一边读一边在教室里来回走动,不慎走到了阿瓜身旁,顺手在阿瓜圆滚滚的小脑袋瓜上轻轻地拍一拍,阿瓜的坐姿越发端正了。
阿瓜的第二次五年制是陪同:上学送,放学接。陪的人是阿瓜的弟弟。阿瓜上一年级时娘就给他生了个弟弟,阿瓜无比喜欢自己弟弟,娘左手拉着阿瓜,右手搂着弟弟对阿瓜说:“阿瓜,阿瓜,现在你要对弟弟好,等弟弟长大了他会对你好。”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希望有朝一日弟弟能成为阿瓜的依靠。
阿瓜对弟弟真好,从小学毕业了的阿瓜身体壮壮的,弟弟上学根本不用带脚,阿瓜背着弟弟走得飞快。后来弟弟不想趴在阿瓜背上了,阿瓜就是专职拎书包的大跟班——乐呵呵的大跟班!
这一对小兄弟在镇上一露面,有好说闲话的人免不了要拿他们说事:明明是一个爹妈生出的孩子呀,为什么一个是读书郎、一个是木头郎?话有点刻薄,还真是大实话:迷糊的阿瓜有个聪明过人的弟弟。命运仿佛把对阿瓜的亏欠加倍地偿还到比阿瓜小七岁的弟弟头上。弟弟是学堂里的尖子,会写能算,是不用动脑子也能随随便便考出满分的优秀生。而且,弟弟的作文写得特别有水平,在县里的大小比赛中拿回了好几张金光闪闪的奖状。小学升初中,弟弟是镇上学堂里唯一的免考生;初中考高中,毫无悬念的保送;高中考大学,是全县的文科状元。学校张贴了大红榜在菜市场的大铁门上,一传十,十传百,状元名声大噪。
弟弟的名气杨柳飞花地溅到了阿瓜的头上,阿瓜捎带出了名:阿瓜是镇上第一大才子的傻哥哥。傻哥哥的路最好走,小时候怎么迈步,长大了还怎么迈步。这直溜溜的一条路阿瓜四平八稳地走了下来,头一抬——两鬓的白发瞬间让镇上年长一辈的人心里一惊:怎么?连阿瓜也老了?
老了的阿瓜每天傍晚推着一把轮椅,轮椅上坐着他行动不便的老父亲。七十多岁的老父亲心里残余的文艺情结将衰未衰,只要天晴,小镇西头依湖而建的七彩公园的落日,那是每天必看的。
公园里的几个老先生、老太太轮番地向阿瓜的老父亲表示了羡慕、嫉妒。这个说:“阿元(阿瓜弟弟的名字)爹,侬是阿拉镇上顶了不起的父亲了,养出阿元这般出色的儿子。”那个说:“阿元爹,侬现在过得介安逸,全靠阿元给侬长脸啊!”
七七八八的话里,通通是阿元如何出色、如何好。
阿瓜爹的老脸先是绽开的,渐渐地,又归拢了。他拍拍搭在轮椅上的阿瓜厚实的大手,叹口气:“不瞒你们说啊!在你们那儿,阿元是我的脸面,在我们老两口这儿,阿瓜才是我们实打实的倚靠。我不是说阿元不好,孩子有孩子的难处,从他上大学到工作、结婚、在省城安家落户,我们老两口几乎把一生的积蓄都花在他身上了。他在省城的这些年,工作忙了,一年回来个一两趟;工作不忙,也就节日里来向我们报到一下,几个小时而已,和我们话也讲不了几句就马上奔自己的窝去了。反而是我的阿瓜,你们当成傻子的阿瓜,尽心尽力地照顾着我们老两口,他不讲究吃,不讲究穿,不记恨我们老两口的碎嘴,像小时候一样开开心心地听从我们的差遣。他天天去菜市场捡钱,捡回来,一分一厘都交给他姆妈 。他活到五十多了,孩子一样的心性,没花过我们什么钱,不叫我们替他操心。我们老了,图个什么?不就图身边有个随时随地叫得应的儿子吗?我的阿瓜,不比那些个干事业、会挣钱的儿子差!”
阿瓜爹的话,好像是有几分道理的呀。人老了,什么享受都是浮云,跟前有个全心全意的子女最靠谱!阿瓜傻?让别人去说好了!要废话的总会来废话,推着父亲轮椅的,自始至终还是踏实贴心的阿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