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志躺了一天了。
身边没有熟人,曲志华和朱桂枝远在西大冈上,几十里地不可能来看望他。何况她俩也不知道英志离开稻地卫生所的消息。
宿舍里的人都出工去了。阳光从南窗照射进来,屋中很暖也很静。英志怕见人,倒也情愿这样呆在屋子里。他什么也不愿意想。
中午,那帮家伙乱哄哄地归来。吃罢饭后,多数人也是和衣往炕上一躺,闭上眼睛,没话。看样子,他们都很累。来兵团几个月了,很多人仍然适应不了这里的生活。
午后,连里没出工。快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又乱哄哄地回到宿舍里。没干活,轻松,话也就多一些,听他们谈话的内容,像是全连在小学校的大屋里学习。
知青来兵团后,各种学习与会议颇多,天天读,批判会,生产会,学习,听报告等等,连队里的大小会议每天都有几个。英志躺了一天,头脑都有些麻木了,也不愿意听他们讲些什么,他闭上了眼睛。
晚饭开过,屋中点上了灯。团里没电站,只有用柴油机自己发电照明,所以灯光异常昏暗。
两个青年来到了英志身边,一位中等个头,相貌英俊,举止言谈稳重且富有教养,另一位则个头矮小,小鼻子小脸,眼睛也小,看上去总是在笑。
“我叫周天光,是二班班长。”相貌英俊的自我介绍道,“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他可能一天没吃饭了,看样子心情不大好。”小个子说,“哥们儿,有话直说。咱哥们儿叫刘志波。”
“遇到这种情况,谁心情会好?唉……”周天光叹气道。
“我去叫食堂弄点饭来。”刘志波说完走了出去。
这是一天多来英志头一次听到有人和他说话,他感激地望了两人一眼,泪水不自主地涌上眼眶,他赶紧闭上了眼睛。
这一天多来,他除了听到一些“这小子是叫人赶回来的”“听说作风不大正派”之类的嘀咕外,再没有听到别的。
好一会儿工夫,宿舍的门打开了,大声大气地走进几个人来。
“听说你们宿舍里有个病号,在哪儿?”
“我们给他送饭来了。”
“听说一天没吃饭了,这咋行?”
“那边炕梢的就是。”
几个人来到英志面前。
一个青年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望望英志,道:“你就是从稻地回来的那个卫生员刘英志?来来,起来吃点东西,趁热乎!”
他相貌老成,那双眼睛却让人觉得和蔼可亲,叫人无法抗拒他的热情。但英志还是摇了摇头。“从稻地回来的……”这话真刺人!
这时,老成青年身边那个大个头坐在了英志的身边,他似乎看出了英志的心思,爽快地将英志扶了起来,道:“起来,起来,想那么多干啥?吃饭才是正经事儿!”
他个头很大,可相貌却像是一个天真的孩子,一头淡黄色的头发很是显眼。
随他一起来的一个瘦瘦的青年此时也凑到英志的身边,低声细语地说:“哥们儿,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哪能不吃饭呢?”
刘志波和周天光此时也凑上前来,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英志。
英志心中甚感温暖,他终于决定服从。他欠身起来,端起饭碗,可眼睛再也干爽不了了。
“你在连里有没有同学?”相貌老成的青年问。
英志摇摇头。
“朋友也没有?”
“……”
“你是哪个学校的?”
“四中的。”
“你今年十几了?”
“十六。”
“十六?唉,这么小也来了。”
大个子接过他的话说,“这可真不易。”
他倒有些慈母心肠。
瘦青年道:“这年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嘛!”
“谢谢你们啦!”英志哽咽道。
“谢啥呀?”瘦青年说,“我叫廉湘南,他叫程大威,他呢,”瘦青年指着大个子,道,“他叫李力。今后大家在一起了,相互帮忙呗。”
廉湘南英志认识,初来边疆的头一个月里他们去稻地收割稻谷时,他曾经夸过英志的眼睛:“你怎么总像哭过似的?你的眼睛水汪汪的,像一湖秋水,真美!”那话甜,叫你永远不会忘记。
程大威确实老成,“廉儿说的话你知道就行。我们都是炊事班的,”他压低了声音,又道,“以后想吃点啥好的就来找我们。”
英志点点头。那碗面条确实很香。
李力亲热地拍拍英志的肩膀,说:“咱们这就算是认识啦!我们几个现在住在李大奶家,以后你闷啦就来找我们。”
英志心中滚过一阵热浪。
待英志吃过面条,几个人围着他又东拉西扯地聊了会儿闲话,这才告辞。
第二天,尽管英志心中仍然压抑,但他还是决定起来。昨天晚上程大威和周天光他们的到来,使他心中添了几许安慰。廉湘南的话不无道理,若在这陌生的集体生活中挺起腰来,不光要有勇气,还要有朋友。他们真好,英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