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额头上的青筋登时突突直跳。
负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一口牙几乎咬碎。
熊熊怒火在我喉头灼烧,下一刻似乎就要爆发出来,将面前这些人烧得连渣滓都不剩。
但到底,我还是忍了忍。
我拘出一丝笑,问:“那,依太宰所见,何人适合入主中宫?”
裴林想了想,恭敬答:“臣以为,刘尚书之子刘琴,精通音律,擅长书画,在兵法一道上颇有见解。且刘尚书为官二十载,身家清白,无不臣之心,与皇上甚为合适。”
刘琴?
呵,与裴林算起来,倒是个远方亲戚。明面上极少走动,暗地里,却有不少联系。
我甚是和蔼,又问了他一句:“那么,依太宰所见,何人坐这皇位合适?”
裴林一怔,底下的群臣跟着一怔,齐齐磕头道:“臣惶恐。”
“惶恐?”我低声笑:“朕身为九五之尊,成婚之事还得由尔等大臣做主,须得尔等都满意,朕这个皇上,朕看,是尔等的傀儡才对。”
群臣抖成一片,“臣不敢,请皇上息怒。”
我眼底寒意渐盛:“既然尔等都反对太傅沈珣入主中宫,朕依了尔等的意见。但从今往后,尔等若再敢提出,让朕与他人大婚,朕便遂了尔等心愿,让你们真真正正的,以死鉴之!”
说罢,我拂袖欲回寝宫。
裴林不知是吃了哪来的熊心豹子胆,高喊道:“皇上,臣还有一事,请皇上做主!”
我侧头:“太宰请说。”
“臣的侄女花千颜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容貌姣好,已到了成亲年纪。她对太傅十分仰慕,臣虽力劝过,可臣这侄女是个烈性子,执意此生非太傅不嫁。臣今日冒死请奏望皇上看在臣为北曌鞠躬尽瘁的忠心上,为臣侄女赐婚。”
我沉默须臾。
殿前的气氛为之凝结。
胆子稍小的官员,已经是抖若筛糠。
哪怕是高灿这种常年跟在我身侧的人,额头上的冷汗都冒了薄薄一层。
我回身,“太宰是否不明白朕的意思?”
“臣明白。”
“那太宰今日是铁了心要挑战朕的底线了?”
裴林咽口口水:“臣为后辈之幸福,也是情非得已,还望皇上网开一面。若皇上不允,臣愿长跪这安庆殿前。”
“好!好!”我连道两字:“太宰既有此决心,朕怎能不顺了太宰之意。来人。”
高灿上前行礼。
我道:“太宰是北曌的两朝元老,年事又高,朕不能亏待了太宰。去,给太宰取个蒲垫来,让太宰跪得舒适些。”
“是。”
“太宰愿跪,便好生跪着。朕会吩咐下去,让太医随时待命。”
一言尽,我不再回头,入了寝宫。
殿外霎时有些闹腾,但很快,又寂静下来。
我听见没了动静,快步走到殿中央杵着。
高灿进来时,我正背对着他。他劝了我会儿,又去给我倒了杯水。
我探手要接,却一时没控制得住火气,挥袖将琉璃盏砸了出去。
几名太监吓得浑身一哆嗦,集体跪倒在地。
高灿亦是寒蝉若禁,深埋着头。
我闷了好一阵儿,忽听高灿道:“太傅。”
我脊背一僵。
来人的脚步停在距我约莫三丈处,片刻,他对高灿道:“你们先下去。”
高灿忙应了一声,领着所有下人退出了安庆殿。
我调整了一下情绪,转回身,堆出满脸笑:“太傅。”
沈珣面上一派清冷。
我心窝子一紧,复上前数步,停在他跟前:“这几个大臣,仗着资历老,胆子是越来越肥了,朕今日……”
话未完,沈珣突兀的打断我:“你准备对裴林动手?”
我一呆,良久,才回了句:“没有啊。”
他眉间微微一皱:“如今朝中势力,你掌握了几成?”
我想了想:“四成。”
“身为帝王,登基七年,才掌四成实权。六成落于他人之手,六部当中,户吏礼刑皆倾向于裴氏,你眼下与他决裂,无异于自毁皇途。”
我脸色稍沉。
他说的这些,我自是清楚。
当年大哥薨逝,裴林能以一人之力稳住朝中局势,且说服众人,来拥我这女帝登基。其中有多少沈珣的功劳暂且不表,便说裴林在朝中的号召力,由此可见一斑。
再则,当年,长孙一族已入末路,裴林都能不背叛长孙家,这也为他赢得了不少的口碑。
我至今未对他采取雷霆手段,也是因着这个由头。
此人虽大肆揽权,但终究还是忠于皇室的。
我道:“今日朕有些乏了,不想听太傅说教。太傅先退下吧,容朕休息休息。”
沈珣岿然不动。
我确实是精神头不济,也不想再与他争辩什么,索性摆了摆手:“太傅愿意在此,便在此吧。朕要歇息一会儿,太傅自便就是。”
说着,我转头往龙床迈去。
沈珣默了一默,那冰冷得沁人心肺的声音再度光临了我的耳膜:“今日之事,你错得离谱。其一,裴林联合三部尚书、御史及文臣十九人,打着受先皇所托的旗号,迫你成婚你若拒绝,是为对先帝不敬,落朝臣口实。”
“……”
“其二,裴林与我有嫌隙多年,万不会将其侄女真心嫁于我。此为试探离间之计,你若看得透彻,便该允其所求,伺机将计就计。”
“……”
“其三,裴林身为两朝元老,忠心之名朝内朝外皆知。如今他年事已高,你万不能罚他长跪殿外。君之道,切忌为一人之私,害一国之相,此为不明不仁之举。”
“……”
“其四……”
“说够了吗?”我回头。
沈珣稍是一愣,旋即冷了眸色,继续道:“其四……”
“住口!”我喝道。
大致他是没料到有一天,从前温驯的小丫头竟能如此声色俱厉的对他说话,一时间,他有些不适应,只是冷冷睨着我。
我咬咬唇,慢步走回他身旁,一字字道:“按太傅所说,今日众臣逼朕成婚,朕是不是该欢天喜地?朕该开心得不得了的去接受他们的意见。朕与那什么刘尚书之子成亲,再给你赐一桩裴林侄女的婚事,如此处置,太傅是不是就觉满意了?”
他眯了眯眼,而后垂头:“你的确该如此。”
“呵……”我笑了一声。
也不知是倦极还是心痛至极,这一声听起来尤为苦涩。
我看了他好一阵儿,甫道:“沈珣,你把朕这十年,所付之真心当成了什么?”
他不语。
“初时朕本不愿坐上这位置,是因了你,朕才甘愿被这身份束缚。朕看着你日日与群臣作对,朕日日担惊受怕。为你之生死,朕曾倾尽全力护你。而朕保下你,非是为了让你今日这般来扎朕的心。你只知晓要朕做一个明君,你又何曾知晓,在朕的心里,朕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我……不在乎。”他轻声回。
“你不在乎……”我晃了晃,重复着:“你不在乎……这十年,你当真没有半点在乎过朕?”
我逼视着他的双眼。
他定定与我相望,那眸子里,犹然一派冷清。
许久,他清清楚楚的道出了两字:“没有。”
我的胸口登时如挨了一记重拳。我握了握拳头,再问了一句:“你当真要看着朕与别人成亲?”
这次,沈珣连迟疑都没有:“无论皇上与何人成亲,那人不会是臣,而臣也不关心,那人究竟是谁。”
“……沈珣,你再说一次。”
他漆黑的瞳孔锁定我,“臣从不在乎,皇上要与谁成亲。”
我阖下眼。
那一刹,惊天巨浪般的苦楚几乎将我吞噬,我痛得四肢百骸都在微微痉挛。
指尖力气尽失,脑中一片空白。
一直都知情字伤人,却也没想过,竟能伤到这种地步。
过了好半晌,我的神思才稍稍恢复了些清明。
我睁眼道:“既是如此……来人!”
高灿领着两个小太监迅速钻入殿内。
我看着沈珣道:“给太傅赐座!”
沈珣和高灿都不明我此举的用意,却也不敢拂逆我,匆忙抬来了圈椅让沈珣坐下。
我又吩咐高灿去将还在宫里的那三个狗不理美男子带来。
高灿有意看看沈珣的反应,结果沈珣闻言,只是静静低下了头看他手里的书。
高灿叹了口气,很快去领了人来。
我站在殿中央,谴退了几个太监。指着龙床对那三人道:“脱衣服,上床。”
三人略一惊愕,看看我,又看看沈珣,为难道:“皇上,这儿……这儿还有人。”
我斜眼瞟一瞟沈珣,咧嘴笑了起来:“无妨。此人沉默寡言,哪怕是目睹了什么,也不必担忧他会说出去。你们几人只管脱,今日,好好伺候朕。让朕高兴了,朕明日便册封你们为妃,让尔等家族永享富贵。”
三个人禁不住诱惑,只思考了须臾,便应了下来,争先恐后的脱了衣裳。
此时,沈珣的面色才稍稍有异。
我回身,面对着他,一边纨绔的笑着,一边宽衣解带:“太傅不是说,朕与谁成亲都无所谓吗,那朕现在就让太傅看看,朕与别人成了亲,是怎样的画面。朕想,如太傅这么冷血自持的人,该不会有什么反应的。”
沈珣微微拧了眉头。
我褪下外衣,“那太傅就在此处好好看着。看朕……如何在今日,断了这十年的所念所想。”
话罢,我转向床榻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