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玉没有想到,回到京城,酒楼酒肆里最多的传言就是,白府的大小姐白芙青和宫中博士陈微羽的婚事。
人人都说,陈微羽算是高攀了白小姐。他当年状元及第,却因为祖上曾得罪过当朝宰相,所以只做了一个小小的教习官。攀上白家这门亲事,他肯定会升官进爵,一场泼天富贵唾手可得。
书玉僵坐在桌前,任由那一句句如刀子般剜着自己的心。原来真相竟是如此吗,白头不负的誓言,还是比不过顶上官帽。
蒙古王子已是一身中原打扮,就坐在书玉的对面,颇有玩味地问:“你如今还想问他真相吗?”
“问,为何不问?”书玉咬着牙,噙着泪,一字一句地道,“我还想……将他给我的毒药,全部还回去。”
蒙古王子开怀一笑,心情大好地招呼:“掌柜,上好酒!”
两坛上好的女儿红被搬了上来,书玉仰头灌下一大碗酒。酒入愁肠,分外凄苦。可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暂时忘了伤痛。
没几日,便是陈微羽的大婚之日。
那日红妆遍地,锣鼓喧天。书玉乔装打扮混在人群里,冷眼看着熙熙攘攘的宾客。蒙古王子向身后几名武功高强的侍卫一摆手:“给我上!”
侍卫们抽刀向人群冲去,转眼间,恐惧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蒙古王子一脚踏进陈府大院,高喊道:“让新郎倌出来!否则我的刀可不长眼睛!”
“原来是蒙古王子大驾光临。”清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削金断玉般。
书玉循声望去,只见陈微羽从人群中信步走出,一身喜服灼痛了她的眼睛。芙青站在他身侧,吓得花容失色:“羽郎,他们是谁?”
陈微羽扭头答道:“他是蒙古王子,来参加婚宴的。只是王子此行并未上报朝廷,所以才令这么多人惊慌失措。”
蒙古王子往地上唾了一口,嚷道:“少废话!新郎倌,今天你得晚半个时辰拜堂了,否则我兄弟可要打开杀戒!”
大成国国势衰弱,长年被蒙古打怕了的。如今蒙古小王子来这里挑衅,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陈微羽自然是意识到了这一点,略微颔首,算作答应。蒙古王子回头看了书玉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长。
书玉紧了紧衣袖,从人群中施施然走了出来。在她的衣袖里,藏着一颗黑色的药丸。
她曾对蒙古王子说,她想将陈微羽给她的毒药,全部还回去。
陈微羽望着她,目光淡然高远,让书玉有过一瞬间的恍惚。那眸光里,仿佛藏着千山万水。
是她拼尽了余生,都迈不过去的千山万水。
短短的几步距离,她走得那样艰难。那一刻爱恨缠绵,迷乱了她所有的心智“既然故人相聚,那我就不妨碍你们了。”蒙古王子邪邪一笑,将一只酒壶递给了书玉。
芙青盯着那只酒壶,太阳穴突突一跳,当即失声叫喊起来:“书玉!你想干什么?他是你姐夫……”
话音未落,蒙古王子便一掌拍在芙青后背。于是芙青软软地倒了下去。
而陈微羽看到那只酒壶时,脸色微微变了。
他才华横溢,满手的锦绣文章,这样聪明的人,早就猜到今日的结局了吧?
蒙古王子蛮横地踢开一道门,将两人推了进去,阴沉沉地道:“陈公子,我劝你放聪明点,还能留个全尸。否则——我屠尽喜堂!”
门咣当一声关上。
书玉茫然四顾,痴痴地看着房内大红喜被,鸳鸯红烛。这曾是她梦寐以求的如今他却转眼许给了旁人。
“书玉,你真的要如此绝情么?”陈微羽道,“是太皇太后赐婚,我违抗不得。”
书玉不语,只从袖中掏出那枚药丸放进酒壶。晃一晃,她倒满一杯酒,终于泪凝于睫。
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她颤抖着手举起酒杯:“你若是不负我,便喝下这杯酒。”
只有死人,才不会背叛。
陈微羽深深地看她,忽然哑然失笑。“好,你敬我的酒,我怎能不喝?”说完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书玉含泪而笑,执起酒壶,猛然将酒水倒进自己的喉咙。
白雪红尘里,如果没有了他,她也不愿意独活。
等到蒙古王子发觉异样,破门而入时,书玉和陈微羽已经双双倒在了地上。他将她抱起来,愤怒地问:“为什么这么傻?”
书玉的眼前渐渐朦胧起来,混混沌沌的黑,只有一盏灯火在眼前飘忽。犹如初遇的那日,陈微羽执着一豆灯火来到书库,火光如盛开的荼靡。
她挣扎着扭头,向陈微羽看去最后一眼。他倒在地上,尽管痛苦非常,还是对她说出了两个字。
——不悔。
书玉闭上了眼睛。
她也是,此生,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