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乡有一老翁,人都称他为朱老太爷。此人家道富裕,而生活异常俭朴。家人除初二和十六得吃荤而外,平日只是吃素。他自己有一只老汁锅,平日吃剩的鱼、肉、鸡、鸭,一并倒在里面,每天放在炭火上烧沸。如此,即使夏天也不会坏。买些豆腐干,放入这老汁锅里一烧,便有鱼、肉、鸡、鸭之味。除了他的一个爱孙有时得尝老汁锅里的异味之外,别人一概不得问鼎。后来这朱老太爷死了。老汁锅取消了。家人替他做丧事,异常体面,向城中所有绅士征求挽诗。我的岳父徐芮荪先生,亦送一首挽诗。内有句云:“宁使室人纷交谪,毋令吾口嗜肥鲜。而今公已骑鲸去,鸡豚祭酒罗灵前。何如生作老饕者,飞觞醉月开琼筵。”
我的岳丈徐芮荪先生,性格和这位朱老太爷完全相反。朱家向他征求挽诗,直是讨骂。芮荪先生在乡当律师,一有收入,便偕老妻赴上海、杭州等处游玩,尽情享乐。有一时我在上海当教师,我妻在城东女学求学,经常分居。听到老夫妇来上海,非常高兴,我俩也来旅馆同居,陪两老一同游玩。我曾写一对联送我岳丈:“观书到老眼如镜,论事惊人胆满躯”。并非面谀,却是纪实。可惜过分旷达,对子女养而不教。儿子靠父亲势力,获得职业。但世态炎凉,父亲一死,儿子即便失业,家境惨败,抗日战争期间,我带了岳母向大后方逃难,我的妻舅及其子女在沦陷区,都不免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