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阿月发起高烧来,蜷在被窝里难受得很,脑袋晕乎乎的。听见曾祖母让嬷嬷传话来,说不用去学堂,她倒有点庆幸,这么一直病着也无妨的,那就再不用去了,自己在家看书还更好。
可身体倍棒的她第二天就好了。
朱嬷嬷进来时,她已经起身,在找衣服穿,不由说道:“不是不愿去学堂么,那就多休息两天吧。”
阿月摇摇头:“爹娘会担心的。”
朱嬷嬷轻叹,一直说她不懂规矩,可心眼却是她教了那么多姑娘中最好的。那些面上知书达理的,却也不过是停驻在脸上,心底没那善意。阿月跟她们不同。
宋氏还在心急火燎的等着丁氏给她要个儿子来,可那头却毫无消息。恼的她今日早早过去,守在清心院前等候。一会果真见到婆婆过来,当即欠身:“见过母亲。”
丁氏淡笑:“今日来的倒早。”
她还要去伺候老太太起身,这招呼打过就想过去,却被儿媳轻拦,低声:“娘,那过继一事……”
丁氏这才明白为什么她会在这了,根本就是守株待兔:“阿月不是病了吗,要是在这时说,倒显得我们不人道了。”
宋氏这才勉强笑笑:“那也是。就劳烦母亲多留意,尽快提了。”孩子早一日到身边,养的熟,她的心也安。
丁氏心底到底不愿,请安时瞧见阿月也来了,眼神不小心与儿媳交汇,就见她满目笑意。自己心里已沉沉落落。
请安后,用过早饭,各自回房准备出门,趁着慕宣还未走,丁氏轻声道:“老爷,妾身有一事想同您商量商量。”
慕宣说道:“且说。”
丁氏话到嘴边,心就在急跳了,迟疑片刻,才道:“阿秀一人带着孩子,孤儿寡母的,日后不知如何是好。因此琢磨着……给她过继个孩子。”
半晌没声,丁氏不敢再开口。她始终猜不着他的喜好和情绪。
慕宣沉思许久,才道:“也好,我好好想想族里有哪家孩子合适的。”慕家虽然是世家,但总有些远亲像烂泥扶不上墙的,跟他们说过继个孩子到将军府,又有谁会不乐意。
丁氏小心道:“远的,到底不亲,养着也膈应。因此妾身想……长善最为合适。”长青是慕韶华的长子,不适合,思来想去,还是次子好。而且到了日后的三房,也算是三房的嫡长子,换了个家,地位不会低。
慕宣一顿,儿子的脾气他不是不知道,要是真说了,一定又会同他大吵吧。但慕正林也是他的亲儿子,留下妻女孤苦无依,也确实要为她们母女的日后考虑。沉声:“等科举过了再说这事。”
终于可以跟儿媳“交代”的丁氏暗松一气,担子总算是放下了。
宋氏知晓后,颇为不满,但老祖宗和公公都不立刻出头,唯有继续等,巴不得科举早些结束。
阿月下马车前,吐纳了好几口气,嗯,烦恼都在昨天哭掉了,现在没有糟心事。安慰完自己,这才下了车,往学堂走去。
朱嬷嬷极为担忧的看着她进去,直到学堂大门关上,才离开。
阿月走进凤来院,进了屋里,一如既往的没人理会她。平日桌上都会堆着莫名其妙的脏东西,她每天做的事就是打扫。她曾想,要是让她知道是谁做的,一定把这些通通还回去,可是每次都没发现。
可今天竟然没有一点脏东西。
她颇为诧异,左右看看,难道她走错地方了?这还没诧异完,旁边已一屁股坐下一人,更是意外:“宁、宁……”不就是前天骗她的宁如玉。
刚用水清理完毕的宁如玉两手还通红着,抬头看她,抿了抿嘴:“这不是两个人坐的么?你旁边不是一直没人吗?我坐不行?”
三句逼问,阿月瞠目结舌。完了,说好了扯平的,可她竟然杀上门来。她暗暗挽袖准备迎敌,要是再敢欺负她,她也会揍人的!
宁如玉见她磨叽坐下,目光直视前头,好一会才说道:“事儿既然扯平了,那……那姑姑拜托我好好照顾你,嗯,我只能勉为其难答应了。”不得不说,前天阿月的大度还是让她非常意外,深感自己做错事,愧疚一晚。等听见她染病,更是气恼。思来想去,决定冰释前嫌。
完全不知她想法的阿月还是云里雾外。
女先生讲课时,见着宁如玉破天荒坐在眼皮子底下,颇觉奇怪。其他女童早就等宁如玉教训她一顿,可直到放堂,也没个动静,和睦得很。如此一来,就惹人嫌弃了。
两人一天都没说话,阿月心中有结,到底是不能真的扯平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说的就是这个了吧。
翌日,阿月早早去学堂,却不想,刚进门就见有人往她桌上丢泥巴。那几个女童猛然瞧见她,吓了一跳。想不通平日都是伴着钟声来的人,怎么就早到了。
宁如玉还没进屋,就见阿月站在门前——她装书的小挎包特别好看,凤来院就她一人有,看见那包就知道了。她走进里头,问道:“怎么了?”
那几个女童见着她,底气也足了,轻斥道:“不就是弄脏了你地方,瞪什么瞪。”
阿月咬牙:“擦干净。”
“不。”
阿月又往前一步,瞪着几人:“擦干净。”
目光直盯而来,慑的女童步子微退,一会一人大声说道:“你爹就是个泥腿子,让你爹洗干净吧!”
旁人立刻附和,声音越发嘲讽。阿月愣了愣,她们竟然嘲笑她最敬爱的书生爹爹!
宁如玉皱眉说了句“你这话未免太过分了”,却见那小个子已经冲进人堆里,拿脑袋撞别人,叫嚷“不许说我爹爹,快道歉”。女童避之不及,被她撞倒在地的有,被她惊吓哭的也有。看的她目瞪口呆——果真是将军家的姑娘。
可局势很快就被回神的众女童逆转,人小力量大,阿月用上四肢脑袋还是打不过人,转眼书就抖了一地,发髻也歪斜了。眼见她要被淹没在人群中,宁如玉咬了咬唇,真是冤家,跑了过去“放开她”。
女童们已经打疯了,平日千金模样荡然无存,见来个劝架的,不知谁动手刮了她一巴掌。宁如玉当即大怒,手脚并用揍她们。
这一架最后还是阿月和宁如玉赢了,对方人多,但她们不够拼命,不够狠,终于是溃不成军。
阿月仰着满是抓痕的小脸:“快道歉。”
女童哭做一团:“对不起。”
宁如玉拨开掉在面上乱糟糟的头发,指了指桌面烂泥:“擦干净。”
女童们抽噎着拿袖子擦拭。
阿月顿时有种回到东村青云巷子的感觉,和小伙伴并肩作战取得胜利的感觉,真的不能更好呀,不过脸好疼。
女先生进来时,看着前头的学生都面带伤痕,衣裳破烂,惊的手中书本掉落在地。急忙差人告知各人家中,这次参与的都是官家姑娘,可谁敢去惹慕家和宁家,都是自认倒霉,不敢上门讨说法。可谁想这事一捂,风声倒传的更快更悬乎。
孔氏正好在外头品茶,听见这事,急忙回了家,将风声传进老太太耳朵里。起初老太太还不信,毕竟阿月是姑娘,平日那样乖巧——虽然长的颇像凤娘,可脾气她是喜欢的。问了秦嬷嬷阿月可回来了,秦嬷嬷本不愿在老爷少爷都不在家时说,但既然问了,只好答道:“三姑娘刚被送回来,确实是负伤了。”
老太太手中拐杖咚的一声大响,气的哆嗦:“将她带过来,我要亲自问她!”
秦嬷嬷迟疑道:“三姑娘正在上药……”
“快去!”这名声都没了,她还有心思抹药,非得扒掉她的皮不可!
阿月听见老祖宗要见自己,倒一点也不害怕,心中坦荡荡的。她也不担心宁如玉回家后会挨骂,因为她们都没有做错事呀。难道对方侮辱自己的爹还要她白白站着吗,她可做不到。
到了曾祖母屋里,她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腿脚也疼。
老太太见她泰然自若的模样,一瞬还以为自己错怪她了,急忙看了一眼孙媳妇,免得丢了自己的脸。孔氏知道老祖宗的意思,先问道:“三姑娘,您这伤是打哪来的?”
阿月答道:“同窗抓的。”
老太太立刻喝了一声,吓了满屋子的人一跳:“为何同别人撕扯?姑娘家的面子你还要不要了?”
阿月不知老祖宗为何训斥自己,挠挠头:“可是他们骂爹爹呀,阿月不能坐视不理。”她挺了胸膛,站的笔挺,“要是有人骂您,阿月也会揍他们的!”
这话一出,老太太就不好说话了,心头微觉感动。孔氏见局势似要逆转,插话道:“老太太德高望重,怎会有人辱骂。你这事儿传到外头去,外人都会嚼舌根,说我们慕家不会教孩子,武将粗鲁的名声又扣在脑袋上了。”
老太太心里立刻不悦,自古以来武将就被文臣嘲笑只有匹夫之勇。她教儿时特地让慕宣文武兼顾,朝中对他这一代也少了非议。如今……她煞费苦心了四五十年,却又被毁了吧?!这一想,怒不可遏:“将她关进柴房去,不许用午饭!”
阿月当即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