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安然的病总算是好些了,沈氏抱了她大半日,这会见她面色好转,才终于睡下。
寅时的天,还如冬日那般冷峭,来伺候沈氏起身的周姨娘站在屋外,里头却没动静,心下只以为沈氏还在气她。顿时又委屈又无奈,这事她有错在先,可李二郎不责骂她,沈氏也不语,倒还不如痛痛快快骂她一回,心里更顺畅。
白白站了两个时辰,沈氏还未起身。周姨娘真想俯身去捶捶酸痛的小腿,她何时受过这种气。嫁入李家几年,当真是比她做姑娘时受的气更多,几次想甩手离去,可想到李二郎,又忍了。
巳时刚过,李仲扬因惦记安然,又担心沈氏强撑,告了假早早回来。结果刚进来就见一抹艳丽秀色站在门前,神色不安又焦躁。周姨娘听见声响,偏头看去,看着一身朝服的李二郎,差点落泪。想上前去与他说话,却见他一脸淡漠,又退怯了。
她不是怕他凶自己,而是怕他连凶都不想凶。
不会又像上回那般,五个月都不入她房中了吧?
李仲扬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只是她这次做的确实过分,想着要冷落她几日,便没有理会,问门前的婢女:“夫人可起来了?”
婢女欠了身,低声:“夫人寅时才睡,还未醒。”
“安然的烧退了?”
“回二爷,已无大碍,宋嬷嬷正在里头照顾。”
李仲扬点点头:“去熬些清淡的粥,夫人醒了就端过来。”
婢女应声,立刻去了厨房。李仲扬见周姨娘还站着,淡声:“回去吧。”
周姨娘见他抬脚就走,怯怯跟在他身后,出了院子,才轻声问:“二爷可是去书房?”
“嗯,不必跟着。”
“二爷……”周姨娘性子傲气,到底是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昨日那冰梅汤,我是吹凉了才喂安然喝的,只喂了一口,并不是存心要伤姐姐的孩子。”
李仲扬本无波澜的面上立刻沉了下来:“无论如何,做错了就是做错了,给一个刚满月的孩子吃那冰水,你当真觉得自己无错?若是换做瑾良,你可会他喝?我不是怪你给东西安然吃,而是怪你冷漠无情。阿如待瑾良如何,完全如亲儿,为何你不能一样待她的女儿?”
一席话说的周姨娘哑口无言,却无论如何都不想完全认错。沈氏之前没有孩子,待孩子好不出奇,你倒是看看日后,是否依然会如此待妾侍的孩子。况且自己的孩子是沈氏的孩子,沈氏的孩子却不是她的呀!要她疼爱夫君的其他孩子,她没那么大肚。
李仲扬见她没有悔意,已不想和她多说,刚提步要走,便听见后面脚步声急促轻巧,转身看去,李瑾良已经扑在他的腿上,差点摔着,哭的小脸都花了:“爹爹别骂姨娘,不是姨娘的错,是孩儿错了,我不该偷偷喂妹妹吃冰。”
周姨娘愣了愣,忙将他拉了回来,急道:“胡说什么!”说罢,抬手打了他身后两掌,“小小年纪的,就算要护着你姨娘,也不该撒谎。”
李瑾良哭的气喘:“是我偷偷喂妹妹吃冰,尚明没撒谎。”
周姨娘更是慌神,气的对奶母说道:“还不快把二少爷带回房里去!”
李仲扬拦下奶娘,面色平板如常:“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不责怪你姨娘,也不责罚你,你自己去找你娘说,她若原谅你,这事才作罢。”
一听娘亲不会再被骂,李瑾良这才止了泪,嫡母向来待他很好,去道个歉求原谅应当不难,立刻应声,往合兴苑跑去。
李瑾良一走,周姨娘偷偷抬眸看李仲扬,见他正瞧过来,大了胆子说道:“孩子还小,掂量不了事情轻重,以后会好好管教他。”
李仲扬顿了顿:“物极必反,不必太过严厉。”
周姨娘嘴上应承,心里倒觉奇怪。那李老太对子女严厉整个京城都知晓,自家夫君如今才识过人,也得益李老太的教导,怎的对自己的子女他却不愿如此?莫不是因为……她心下觉得荒凉,只因李瑾良是庶出的罢。
李瑾良到了合兴苑,沈氏还未起来。等她起身了,他已在外头站了一个多时辰,不由责怪仆妇为何不唤醒她,又忙让他进来,抱在膝上给他揉小腿。见他圆亮的眼睛红肿,问道:“告诉娘,是谁欺负你了?”
李瑾良从她怀中爬下,跪在地上就叩了个头,吓的沈氏忙把他拽起,拿绢子抹他额上的尘,命婢女拿药来。
“娘,是我偷偷给妹妹吃冰,不关姨娘的事。爹爹说,娘原谅尚明了,才不怪姨娘。”
沈氏愣了愣,气他不懂事,又心疼幼女。可若罚的重了,又怕外人指责她这嫡母。最后打发他到外头跪半个时辰,再将修身养性的《论语》抄三遍,才肯原谅他。
转瞬已快到中秋,安然半岁大了,已经能坐起来。奶娘吹着泥叫叫,鸟鸣声愉悦如身处林中。她抬手要抓过来自己吹,奶娘可不会给她,怕她一口给吞了,拿了拨浪鼓儿给她,安然不要,那五颜六色的泥叫叫看起来比小鼓好玩多了。
奶娘宋嬷嬷逗着她玩,偏不给,次数多了,一旁的婢女都看不过了,笑道:“改明儿我去买个大鸟哨,好让姑娘拿着玩。”
宋嬷嬷笑着:“只是听着好听,这么小的人,哪会吹。”
婢女驳话:“这可未必,四姑娘可聪明着呢。嬷嬷可见过哪个婴孩像姑娘这样的,人来了便哭,没人时半句哭声也没。半夜尿湿了裤子也不嚎,天亮了我们一露脸,她就哭起来了。长大了必定乖巧。”
她这倒没反驳,话确实如此,这样的孩子也招人疼,她带了那么多个孩子,只她最让人放心。一个晃神,手里的哨子已经被安然抓了去,拽在手里不放,放嘴里吹了吹,竟吹出了声音,随后便听她咯咯直笑,模样俏皮得很。
沈氏从外头回来,见她笑的欢喜,也没接过来,由着她玩去。
宋嬷嬷起身请了安,笑问:“夫人忙了一日,先歇歇吧。四姑娘正长身子,越发的重,抱着会累。”
沈氏笑了笑,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才道:“自从有了安然,家里大小事都是阿蕊打理,安逸的太久,如今接手回来,似乎比以往更累了。”
宋嬷嬷嗓音微低:“早就该把府里的事接回来了,那周姨娘,越发不像话,真当自己主子,夫人还是看着些。若不是她如今又有了身孕,怕还要虚情假意的说替夫人打理。”
沈氏顿了顿,眉眼微挑,心下自有想法,面上却淡笑:“阿蕊不是那样的人。”
宋嬷嬷暗叹一气,只道人她被人欺负了还不知道。末了换了话,问道:“今年中秋,夫人可要带安然姑娘去滨州?”
沈氏叹道:“老太太信上说的最多的,便是安然,要是不让她见见,我们二房就罪孽了,旁人只会说,祖母要见孙女,我这做儿媳的偏不让。这帽子可戴不起。”
越是大户人家,行为作风就越容易被人说闲话。她五年无所出,本就惹老太太不高兴,若不是因为她是继室,李二郎又有了子女,怕早就将她撵走了,因此行事非常小心。想着上回拒过老太太一回,这次总不会又要把安然留下吧,想到这,便不由苦恼。却还是得去打理举家去滨州团圆的事。
却不想东西打点好了,因太后最疼爱的十公主在八月十六日出嫁,宫中设宴,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携夫人赴宴。翰林院素来是官品低而职权重,故并不算官阶,全都需赴宴。沈氏便趁机和他说了心事,李仲扬也略有担忧,便让下人快马加鞭告知老太太,等逢着有空了再过去。
一时气的李老太又是几夜睡得不香,只道是他们两人怕自己强留安然,更是嫌弃二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