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永嘉之乱后，经过二百七十多年的分裂，中国在公元589年再次实现南北统一，开启了隋唐时代。这个时代往往被视为中国文明的黄金时代。从制度创新上说，它开启的权力制衡的三省六部制、文官考试制度等，在世界文明史上都具有领先性，不但长期影响到中国历史的走向，更为周边国家所学习。从国力强盛上说，它经过八十多年的战争，奠定了东亚数百年的政治格局。唐朝先后攻灭东、西突厥，并把影响力拓展到中亚腹地。从宗教信仰上来说，当时教义派系非常复杂的佛教，已经逐步融入中国文明，唐朝一度成为整个佛教世界的中心，四方前来的高僧，其奔波而来的目的地往往是东方的佛教中心长安。例如，日本把佛教引入本国后，其各大宗派都视长安的某个寺院为自己的祖庭。从文学艺术上说，唐诗令人赞叹；跟佛教有关的俗讲推动了民间文学的发展；由于各种文明元素的融合，唐朝的绘画、雕塑、音乐和舞蹈，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从精神气质上说，盛唐包容、自由、浪漫、积极乐观的态度，展示出了一个文明大国的气质。

佛教的传入，给中国文明带来了许多新的文化元素。不但绘画、雕塑、音乐、科技等领域都受到佛教的影响，而且佛教作为一种政治意识形态也影响了隋唐的政治活动。在传统的儒家天命学说之外，佛教有关理想君主、弥勒下生等理论和观念，给中国君主提供了可以选择的理论体系。隋文帝、武则天等君主，就在政治理念上，采用了佛教的一些元素，来论证自己统治的合法性。例如，隋文帝模仿阿育王分舍利建塔，而武则天则为自己加上了“金轮圣神皇帝”的头衔。

唐朝历史的转折点是安史之乱。这场突然爆发的边防军人的叛乱，不但对当时的政治、经济造成了沉重的打击，更对宗教界、思想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随着河陇军等西北边防军的撤退，唐朝不但把苦心经营的西域放弃，更把首都长安直接暴露在吐蕃的铁蹄之下。此后唐朝一直在平定藩镇叛乱和对抗吐蕃、回纥、南诏等外敌中疲于奔命。因为安史之乱的爆发跟异族认同有些关联，故而它引起了唐朝思想界的转向。唐中期以后，要求回归中国古典文明的呼声日高。佛教因属外来文明而遭到打击，韩愈、柳宗元等倡导的文学和思想运动，以及唐武宗毁佛之举，彻底瓦解了唐朝的佛教僧团体系，更将佛教从意识形态和学术体系中清除出去。思想世界的变迁，改变了中国士人的价值观，连带文学格调、社会观念也发生了重要变化。

唐朝前期的政治有一个明显的现象，即贵族大臣干预皇位继承。唐代前期的皇位继承，几乎都是以宫廷革命的形式完成的。贵族大臣通过投机各个阵营谋取政治利益。玄宗即位之后，彻底改革了政治体制，尤其是裁抑了太子、亲王的势力，让他们成为宦官监视下的“囚犯”。唐代后期的君主即位，几乎都由宦官决定，在带有人文主义色彩的科举士大夫阶层崛起之前，宦官作为皇权的延伸，在唐代中后期的政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另外，唐代是一个女性昂扬的时代，涌现了一大批积极参与政治的女政治家，例如武则天、太平公主、上官婉儿等。这跟唐代女性地位普遍较高，而且具有很大的社会自由有直接的关系。唐代的女性不仅不知缠足为何物，甚至还有结社的活动，这与后来受到理学压制的女性有重要的区别。

富庶和安定是大唐盛世的又一大景观。大诗人杜甫是亲历了大唐的全盛期的。他在一首题为《忆昔》的诗中写道：“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这种富足的现象，既与发展生产的种种措施有关，也与各族间的和睦相处有关。唐代一直都十分注重妥善处理各兄弟民族之间的关系。唐中宗时，朝廷曾将宗室女金城公主嫁给吐蕃赞普为妻。唐玄宗时，唐朝曾在边境设立互市，加强唐朝与突厥等兄弟民族之间的经济交往；唐玄宗还将两个宗室女嫁给奚和契丹的酋长，实现了“和亲”。另外，唐朝与原先归附的一些少数民族也进一步巩固了关系。

唐代的强盛也体现在它有一个开放的社会。唐代有许多国际化的大都会，而作为当时世界上唯一拥有百万居民的都城长安更是堪称“万国都会”，城中居住着数以十万计的来自外国的使节、商人、留学生和僧侣。当时，与唐朝建立使节往来关系的国家至少有七十个，其中包括日本、新罗、大食、东罗马、印度、林邑等。一些外国人来到长安等大都会后，甚至不愿回国，他们在中国购买田宅，娶妻生子，落地生根。其中，新罗的崔致远、波斯的李密翳、大食的李彦升，还在朝廷当了高官呢！有时一年来华的使节就有万人以上，其中不只有亚洲人，还有欧洲人、非洲人。1954年，西安的斐氏小娘子墓曾出土一尊孩童陶俑，这尊俑头发高度卷曲，嘴唇十分厚实，专家认定是来自非洲的黑种人。

唐朝人是大气而开放的，也是崇尚新奇的。可以说，外来物品渗透到了唐朝社会的各个阶层和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胡服、胡食、胡乐、胡屋，到处可见，真是“胡风”劲吹。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在长安城中有一套舒适的豪宅，他在自己的后院中搭了一顶“胡式”的帐篷，为了显示时髦，他还把写作用的桌椅搬进了帐篷呢！连唐太宗的儿子承乾太子也曾私下把自己打扮成突厥可汗的样子，坐在“胡式”帐篷的狼头纛下吃手抓羊肉呢！

唐人认可了世界，世界也认同了唐人。由于在外国人世代相传的记忆里，在东方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居住和生活的永远是唐人，唐人成了中国人的一个代名词，因此，直到现在，世人仍将海外华人聚居的地方称为“唐人街”。读隋唐五代史，尤其是读唐史，不仅会让你得到许多启示，也会振奋你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