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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梵高的向日葵

第二天我去找老板,他最近对超现实主义特别热衷,搞了好几幅这样的画作放在办公室里,不是达利瘫软的时钟,就是毕加索乱七八糟的眼睛。看得我觉得很诡异,但是又不能说不好。

他让我翻译米罗给乔治·拉亚尔的信,然后提出送我一幅超现实主义画的复制品,可是我总是觉得实在不符合我的审美观,权衡之下我搬了一幅梵高的向日葵回去。我一点都没觉得这向日葵好看,甚至有些讨厌。因为张扬而神经质的梵高,已经屡屡摧残我的神经。不讨喜的向日葵,因为是卑微的向日葵。

说到我的老板,真的是很厉害的一个人,去年他跟我们一起合译了多丽丝·莱辛的好几部作品。他那时候就笃定地说,今年诺贝尔文学奖很有可能是这个老太太。他说,再迟,人都挂了,给荣誉也无福消受了。我译的她的短篇《无魔法可售》(No Witchcraft for Sale)和《温柔的蝗虫》(A Mild Attack of Locusts),最后跟我师姐师兄译的其他的一些短篇都集结成书出版了。后来果真是这个老太太得奖了,那时候我就觉得我老板应该去押研究生英语考试题目。因为诺贝尔文学奖,她在中国一下子成名了,然后我们的书就连夜加印。真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于是我就傻乎乎地拿着那幅画出了院办,没走几步远就听到我师兄喊我,我这个师兄也是奇人一个,是个很牛的炒股票的散户。老板的老婆炒股票,买基金,于是我师兄每星期都要到老板家吃饭、谈心。

有一次我问他:“你都赚那么多钱了,干吗还要过来念研究生?”

他很干脆地回答:“我怕哪天大盘崩了,我奔驰进去裸奔出来,有了硕士文凭,起码我还可以去大专当个英语老师,不至于没饭吃。”

我当时就很敬仰了,连后路都想好了,怪不得这么勇往直前的。

他叫住我,愁容满面的样子,我以为今天股市跌停了,连忙问道:“怎么了?赔了?”

我师兄抓抓脑袋说:“哪里啊,要是赔了我就没这么烦神的事情了。喻夕,你帮我个忙行不,我表叔家那个小妹妹要住院,但是东华医院那边说没床位。”

我问咋回事,我最近挺怕人生病的,尤其是小女生。

他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刚才查出是乳腺纤维瘤,要做手术的,可是普外那边说没床位,给拒绝了,手术起码要延期一个星期。”

“多大?”

“十七岁。”

我立刻就同情心泛滥了,想了想我打了个电话给肝胆外科的值班室,然后得知我干爸在医院参加会诊,我立马就拉着我师兄去东华医院。结果我忘记我手上还拎着那幅向日葵。然后就被误解了,我干爸会诊完一看到我手上这个玩意,以为是我师兄给他送礼,他脸一板,一吼:“干吗,拿回去!”

我翻翻白眼:“少来了,我老板给我的复制品,你以为我给你送礼啊。”

他“哦”了一声,仔细听我师兄把事情讲完,然后他又火了:“普外什么没床位啊,就是指望病人给送红包,医德败坏!”

我干爸的嗓门实在是太大了,办公室的主治医生和实习生都被震得头发一竖一竖的,我觉得他这么一吼之后,起码一段时间内肝胆外科没人敢收红包了。

他打电话给普外的主任,没两分钟那边给消息,说是马上就可以办理入院手续。我和师兄都笑了,可是我干爸更气了。于是他把那些手术安排重新看了一下,提前了好几个,也延期了好几个。

我陪师兄去办理入院手续,他家人把小妹妹送了过来。小女孩很可爱,花季一般的年龄,现在却穿着松松垮垮的病号服,名字和病史被贴在护士站上的看板上,医生护士统一叫她58床。

她连课本都带过来了,可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她每时每刻都在说话。

看着她,我想我这么小的时候,怎么会担心自己身体的零部件出问题,我只是会想,如果第二天是世界末日,我会去漫画书店把所有的漫画看完。

她的主治医师给她开了很多化验检查的项目,主要是为了确认各项指标都正常,这样才能安排她的手术,不知道是不是干爸关照过的,小护士都挺热情的。

房间离医生办公室挺近的,我一向是在东华医院走动惯了,没有作为病人家属的禁忌。然后就往那边体重秤上站了过去,听一个小护士斥责的声音:“家属不能到这里来。”

这时我发现自己的向日葵还拎在手上,它肯定加重了我的体重,正准备放下来的时候,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没事,她是我朋友。”轻了一点,我心满意足地走下去,一抬头,就看见那张很帅很熟悉的脸。

我真的很惊讶,直接就把向日葵举起来指着他:“你怎么还没回家,不是早交班了嘛?”

他温柔地笑笑:“我刚上课回来,准备回家了。”

我不置可否,他反问我:“你怎么在这里,你妹妹还好吗?”

“我陪别人来的,58床。”我故意给他时间去想,他不负众望:“刚才入院的,刘施瑜,女,17岁,乳腺纤维瘤?是韩医生的病人。”

我很佩服他,不是自己的病人记性也那么好,简直可以媲美电脑上的医生工作站了。

于是我问:“什么是乳腺纤维瘤?是良性的吗?一定需要手术切除吗?”我又变成了好学宝宝,其实我是害怕自己也得这个鬼病。

那时候热播杨千嬅和任贤齐的《天生一对》,电影里倒霉的杨千嬅被查出有乳癌,被迫切除,却赢得了自己的爱情,从那之后我们学校医学部就开始大肆宣传防治乳腺癌。我还记得赵雅芝,李小冉,吴佩慈的公益照片,没穿衣服的那种,当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那个粉红丝带的运动,多少明星都为之献身,于是我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我回去就缠着童若阡问他什么是乳癌,怎么能检查出来,他又递给我一本外科学,说如果我有兴趣就自己去找吧。那次我是真的火了,我把书摔回去,头也不回地走了。很久我才收到了他的短信,密密麻麻的,把乳腺癌所有的知识都打了上去,我足足收了三分钟才收全了,可是我草草看了一下就全删了。从那后,我再也不问他任何专业知识了,我觉得自讨没趣得很。

可是顾宗琪跟童若阡不同,他很愿意告诉你任何你想知道的专业知识,即使当时他不知道,他也一定会事后做很多功课约你再谈的。

“患者的乳房没有痛感,只有生长缓慢的肿块,肿块表面光滑,活动度较大。”

“手术是唯一有效的治疗方法,虽然是良性的,但是不排除恶变的可能,所以要求对肿瘤和包膜完整切除,还要做病理切片检查。”

我立刻就开始神经紧张了,指指自己的胸:“我……不会也有吧。”

他眉头微微皱起来:“平时没有自检过?”

“我不会啊,而且……如果有的话,我会很难受的,所以干脆装聋作哑。”

他目光落回我的脸上,我看到他修长的手指慢慢地蜷了起来,一瞬间我以为他要伸手出来做什么的,我本能地后退了一步,他脸上一恍然,连忙说道:“我只是想拉你头顶上的柜子,上次做宣传后好像还剩下来一些粉红丝带的宣传小册子。”

然后他找了一下,果然有,他递给我,跟旁边的小实习生说:“带她去检查一下。”

于是我被请到了观察室了。

实习生小美眉好像跟我差不多大,我脱了衬衫,然后解下内衣,她倒是看惯了,说话也很彪悍:“你胸型挺漂亮的,平时是不是吃挺多木瓜的。”

我想了想:“我小时候,我干妈经常给我煲木瓜猪蹄汤。”

“哎呀,怎么煲的?”她的手开始在我胸部打圈,时不时地按压,我想笑。

还是忍住了,悉心地告诉她:“木瓜一个,猪蹄两只,可以加黄豆或者花生米,看自己喜好咯,先炖猪蹄,差不多的时候再丢在一起用慢火煲,很香的。”

“猪蹄胶原蛋白多,怪不得你皮肤也这么好,摸上去滑滑的。”

我立刻就起了鸡皮疙瘩,给她制造了不少阻碍。她检查完了,很高兴地宣布:“没事,很正常的。”

我出去时候正好看到高伊晨师兄,器官移植科其实就在普外的楼上,遇到很正常,但是我挺介意在医院遇到他的。

他眨眨眼睛,依然是那副风流相:“怎么了,有朋友住院?”

话音还没落,那边小实习美眉就邀功一般地跟顾宗琪说:“顾老师,她没事,乳腺检查都很正常,乳房没肿块硬物,摸上去还很光滑。”

我立刻就想死了,尤其是在高伊晨师兄的面前。

然后我看到顾宗琪的脸微微地侧了一下,那么细微的小动作,还有他不自觉地抿了一下嘴唇,隐隐地透露着他的不自在。

高伊晨挑挑眉:“原来是这个啊,下次找我就好了。”他的话显得很轻佻,还很有深意,更加不可宽恕的居然是在顾宗琪大帅哥的面前赤裸裸地调笑。

我举起那幅向日葵,很认真地跟顾宗琪和小实习生道谢,然后故作惊讶地看着高伊晨:“哎呀,原来是高师兄你啊,很久没看到你了,不过我现在有事,改天再联系。”

电梯门正好打开来,我一脚就走了进去。转过身看电梯门合上,就那么一瞬间,我看到顾宗琪的表情,他站在那里,眼睛没有焦距,傻傻的样子,难得那么精明的人偶尔脱线一下,很可爱。电光石火一般地,我想起一个封存脑海中的镜头,他现在的样子和记忆中的,诡异地重合起来了。

两年前的某一天,我在急诊室看到一个穿白大褂,戴口罩的年轻医生,我依稀记得他发呆的样子,就跟刚才的顾宗琪一样。那个男病人车祸把脸给弄花了,要缝针,病人出去打了个电话。没过十分钟来了一群女人,各种相貌各种年龄的都有,站满了治疗室,那个男病人对医生说:“医生,你要给我缝好看一点啊,一定要缝得好看点啊。”

那个医生蒙了,好久他放下缝补包,很认真地跟病人说:“其实七十二小时内不缝合是没有关系的,你要不要等明天联系一下整形美容科。”他语气真的很真诚,一点都没有嘲笑的意味。

后来我就走了,因为那天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太乌龙了,所以还是不继续丢脸了。

我一个人站在那么大的电梯里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

从电梯里出来,忽然闻到了一丝缥缈淡雅的香气。一个穿病号服的中年妇女,手捧大束鲜花,进了电梯,而那束花中有星星点点的满天星,娇弱的康乃馨,还有纤细的大波斯菊。波斯菊黄色的花盘,和梵高的画一模一样。让人看得满心欢喜。于是我决定回去把这幅向日葵挂在宿舍里,我开始有点想认真做事了。

我出了桥二楼,然后想起我妹妹似乎还在急诊,于是折返了去看看她。

急诊依然是比较忙碌的,刚进大厅就听见护士站那边有人喊道:“打电话给普外科,让他们来做手术,病人腹腔出血。”

我不知道顾宗琪现在有没有回家,不然以他那种忧国忧民的个性,一定会来看一下的。大厅里的电视还在放着新闻联播,屏幕上正放到胡哥意气风发的样子,坐在医院大厅里的家属们就很崇拜地看着他。除了我的小妹妹。

一个看上去挺好欺负的小住院医师站在她床前说话,很无奈的样子,我走过去听到我妹妹细声细气地说:“我就要出院,我不要待在这里。”

小医生坚持说监护人来才可以。

正在这时,她看到我,咬了咬唇跟我撒娇:“姐姐,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里。”

我肯定拿不了主意,反问她:“妈妈呢,你要出院得她同意的,你打电话问问她吧。”我看见她床上的被子被换了,上面的维尼熊是那么扎眼。

小保姆告诉我我妈去开会了,晚点回来给喻璐办住院手续,我点点头,然后顺手从她病床旁边的桌子上拿了一瓶冰红茶,还没开盖子,我小妹妹就指着我手上的向日葵开口了:“喻夕,是不是送给我的?”

我觉得喻璐真是天生做领导的料子,天生她才必有用。但是我耐心地解释道:“这个是我老板送给我的复制品,其实我本来没打算过来……”

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我看了一会,然后温柔地一笑:“我觉得很好看。”

于是我彻底地认输了,把向日葵往墙角上一靠,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验证了加菲猫那句很流氓的话——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午后灿烂的阳光在急诊大厅的大理石台阶上铺陈了一道耀眼的流光,金色的阳光灼伤了我的眼睛,我觉得眩晕。手里还拎着那瓶冰红茶,我就在门诊前空地上的休息区坐了下来,拧开,喝一口。抬起头看晴空万里,想自己是不是会融化在这剧烈的阳光中。眼泪可不可以瞬间蒸腾,化作水,慢慢喝进胃里。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敏感得过分了。

什么时候开始我那么在意自己手里的东西,可是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小时候的维尼熊,Kitty猫被喻璐抱走的时候,我总是安慰自己那些都不是属于我的东西,装作很大度的样子,却从来不敢说一句:“这是我的东西,你不要碰。”我想,这些身外之物,反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于是我就舒服多了。

后来回宿舍,我把《萤之光》看完,看到傻宫和藤木大叔在一起了,我竟然没有欣喜,倒是有点开始心疼那个得不到爱的小帅哥了。我又下了一部日剧,不知道是讲什么,名字是《code blue》,打算以后慢慢看。

一觉睡到天亮,起来收拾书本准备去自习室看书,好好地努力一番,准备将来出人头地,衣锦还乡。反正我这个人一开始做什么都是很有雄心壮志的,但是当我在冷清的自习室坐了一个小时后我又耐不住寂寞了。我在心底暗暗祷告,有一个帅哥王子把我解救出这个该死的自习室,不管他是请我吃饭还是让我还钱,给我一个离开自习室的理由就好,就在我咬笔头的时候,短信真的来了。是我的发小秦之文,他说要请我吃饭,但是要我付钱。于是我满怀欣喜地抱着书本蹦蹦跳跳地离开了自习室,把刚才发奋图强的志气丢得一干二净,综上所述我是一个很容易变化的人。

他让我请他去湘味小鱼馆,东华医院附近,那里的麻辣鱼味道做得很正。我们俩曾经在德国时候很想念辣椒的滋味,可是小保姆完全不会做饭,超市里的亚洲食品不伦不类的,我们只能每天吃土豆洋葱香肠,连吃猪脚的机会都因为我们俩不全的德语,被浪费了很多。

我一闻到麻辣的味道,那些烦恼通通飞了:“好香啊!”

“好香啊。”秦之文也赞叹。

旁边的服务生美眉也羞涩地笑道:“是很香,两位慢用。”

难得这么人性化的服务,我心情大好,举起筷子就往旁边递过去:“要不你也尝尝。”有一个愉快而又轻佻的声音响起:“那我就不客气了。”

一抬头就看见高伊晨师兄,还有他身后一群人,包括我干爸,还有顾宗琪。

“你们聚餐啊?”我丢下筷子走到我干爸那里,“干吗这么倾巢出动啊?”

我干爸把菜单丢给旁边的人,喝了口茶:“会诊完了啊,出来吃饭,怎么你跟男朋友约会啊?太不巧了。”

我努努嘴:“小蚊子,什么男朋友?”

这时候秦之文也走过来打招呼:“陈教授你好。”

我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往顾宗琪那边斜,他认真在那边看菜单,点完菜之后向我这里看过来,一瞬间我清楚地捕捉到他目光变化,就在他看秦之文的时候。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脸上神色有些凌然。一定是言情小说看多的缘故,我第一反应就是秦之文和顾宗琪肯定是认识的,说不定还会牵扯出什么私人恩怨,但是我什么都没说。

麻辣鱼也没啥心思了,我背对着他们吃饭的时候总觉得有目光一直在我身后,凉凉的,让我坐如针毡。

他们那一席上气氛挺热闹的,我吃完之后从洗手间回来时候,发现大厅走廊有一个客人扶着墙,我以为是喝多了,没怎么留意。走过去后就听到背后“轰”的一声巨响,某种硬物掉在地上的声音,我回头一看,那个中年胖男子倒在地上,不断地抽搐。我就傻掉了,非常本能地喊道:“干爸,有病人!”

叫完就听到拉凳子的声音响起来,随之是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很多人拥了过来,慌乱之我被一双手拉开来:“我来,你让他们打医院急诊电话。”

我还死死地盯着那个病人,但是我认得这个声音是顾宗琪的。还有他的手,触碰上去有些冰凉,但是很坚定,有自信的力量。

有人立刻打了电话,一群医生围在那边,我干爸站在我前面,我听到顾宗琪的声音很平稳地传过来:“四肢抽筋,双上肢呈屈曲,双下肢呈伸直性抽筋,双侧瞳孔散大固定,对光反射消失,生理反射消失,刺痛无反应,意识不清,呈深昏迷状。头左顶枕部疑似有肿块。”

有脑外科医生就立刻说:“是不是血肿?那完了,棘手啊,让急诊给拍CT。”

随后医院急救那群人就来了,把病人抬走了,我看到脑外科的主治医生跟着他们一路小跑着走,边跑边说:“剩下来的麻辣水煮鱼打包给我啊。”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还笑起来了,我却真的笑不出来。

顾宗琪手上那个用来检查瞳孔对光反射的小手电筒,垂下来在空中打着转,我看到他笑意全无,只是摇摇头看了好一会外面,什么话都没说。

秋日的阳光灿烂得很,照在这个男人脸上,却一片阴霾。

他有微微卷曲的睫毛,看上去很平静,下巴很坚毅,他身上有种很特殊的味道,不是单纯的消毒水,混着一点古茶香。我低头,我的影子和他的影子,在阳光下重叠在一起。

没人注意到我们俩就傻傻地站着,于是我小声地嘀咕:“我简直成了柯南了,到哪里都有一系列的病人倒在我面前。”

他低头看我,很认真地问:“什么是柯南,柯南道尔?为什么这么说?”

我该怎么跟他解释呢,我说的是日本动画片的小帅哥侦探江户川柯南,显然这个严肃的男人不知道,只好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意思是,算了,解释不清楚。”

他内敛地笑笑:“哦,刚才那个病人,情况不太好。”

“怎么回事?”

“有可能是右额叶脑出血、急性硬膜下血肿、脑疝,很多种可能,很可能会昏迷很久。”他肩膀一松,头仰起,于是强烈的阳光就从他脖颈间穿过,直直洒在我的脸上。

“你在急诊待过吧。”我想确认一下我是不是在东华医院的急诊看过他。

顾宗琪点点头:“是的,两年前我在急诊待过半年。”

原来真的是他,是那个我当时觉得很可爱的医生,我眨眨眼睛,挑了眉毛问他:“那天那个车祸脸摔花了的病人,真的去做了整形?”

“啊?”他显然没意料到我会这么问,眨眨眼随即笑了起来,“没有,他还是觉得缝上去比较保险,但是威胁说我要是缝不好的话他会投诉我的。”

“然后呢?”

“然后缝好了他就走了呗。”

他笑容很淡,就像秋季蓝天上的一抹淡然飘散的云,我想,如果他能笑得深一点,一定更帅,可是能看到普外的医生的笑,真的很不容易。

我干爸的手机响起来了,那边催他回去做手术,说是病人太胖了,肚子就跟山一样,钩子全部都不够深,让他过去看看。

我插嘴:“脂肪层有多厚?”

电话那边的医生立刻回答:“三座大山!”

我觉得十分搞笑,一高兴又夹了几块水煮鱼。

顾宗琪在我旁边小声地说:“辣椒伤胃,还是少吃点比较好。”

这时候很多人都走了,我和秦之文还有高伊晨坐在一边,我指指自己的额头压低声音说:“还会长痘痘,不过好吃就可以了。”

“长痘痘不是因为激素的原因吗?”高伊晨师兄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很没好脸色地回了过去:“等我25岁再考虑激素的因素。”

于是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吃麻辣鱼片了。

我第二次饱食之后,因为被辣得脸上红红的,就去扑了点冷水在脸上。秦之文他们都开车去了,我在电梯口正好碰到打电话的顾宗琪。

他背对着我,手扶在栏杆上,瘦削的肩膀,可以看到很漂亮很性感的肩线。

我听到他说:“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去,嗯,我知道是在浦沅公墓,好,知道了。”然后他转过身来,看到我又淡淡地笑了一下,“走吧。”

我在揣测怎么拿到他的手机号码。

电梯走得很慢,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内心很挣扎抿住嘴不敢大声呼吸,忽然他开口:“喻夕,那个,高伊晨医生,怎么说呢,你是个好女生……”

原来这个医生没有想象中那么呆嘛,还是挺精明的,听得懂我和高伊晨师兄的文字游戏,我故作潇洒地笑笑:“其实我也不是想对高师兄怎么的,只是你知道女生没男朋友是挺凄惨的一件事情。”

他有些惊讶,还没开口电梯“啪”地一下到一楼了,我抬起头,用完全开玩笑的口气说:“所以,怎么办呢,难道顾医生要做我男朋友?”

我没看他的表情,只是挥挥手道别:“开玩笑的,千万别当真,有机会再见吧。”

说完我大步流星地走出去了。

几片梧桐落叶,飘荡到我脚下,踩上去吱吱的很有趣,天是蓝色的,几缕淡淡的浮云在天际上,阳光有些肆无忌惮,空气里荡漾着浓浓的秋意。

我手心的汗,汩汩地冒出来,我掏出纸巾攥在手里。这时候我意识到了,如果我对这个男人有意思的话,我的战略是正确的,只是战术用错了。顾宗琪这种正直温和性子的男人,只可明确告白,不可暗地里挑逗。而我现在,肯定被他讨厌了。 jvgW6iAOdOr/vKpAOnMQauo/9mamk6zw8llJ5ff+PFpdu05sTIUw3eRj5g2lyOX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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