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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挖洞、广积粮、缓称王

“上海企业家似乎有个共同的本性:做事情喜欢先做后说,或者做了不说。所以,低调做事,始终是我们的选择。长期以来,我比较欣赏那种境界: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上影股份上市后,这一切好像正在改变,因为你需要与公众有良好的沟通。”在接受《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专访时,时任上海电影集团董事长、总裁任仲伦说。

从研究电影文学的高校教授到《文汇电影时报》总编辑,再到上海市委宣传部文艺处处长、上海市作协副主席,在前30年的职业生涯里,任仲伦奠定了与好电影、好作品共同生长的理论与实践的基础。

“这10多年来,我们是深挖洞、广积粮、缓称王。深挖洞,就是把产业基础打好;广积粮,就是把盈利能力搞好;缓称王,就是不急于稍有成绩就敲锣打鼓。不过,缓称王不意味着不称王。搞企业的,谁都渴望成为行业中那棵最高的树。”任仲伦坦言。

一个13年不动摇的方向

任仲伦常常向同事们讲“开碰碰车”的例子:“撞来撞去,满头大汗,铃一响还停在原地。”在他看来,公司经营如果没有战略,也就像开碰碰车,一群人跟着领导满头大汗每天忙碌,但停下来一看,还在原地。

“如果你有个战略目标,可能跑得时快时慢,中间停下来开开小差、看看风景都无所谓,因为前进的方向是对的。”任仲伦说。

NBD:都说影视公司以“内容为王”,上影股份(即上市公司“上海电影”)为何要以发行和放映为主营业务?

任仲伦:上影集团拥有中国影业中最完整的产业链,上影股份只是其中重要的环节。所以我们讲,上影股份具有衍生发展的想象力。

上影股份成立时,我作为董事长,给他们定的第一个调,就是“发行优先”。因为我们一直把美国成熟的电影工业体系、市场体系作为企业对标进行研究。美国的六大电影公司,最大的核心竞争力实际上是发行。发行是电影业的枢纽。它贯通上下游——制片与影院;贯通业内业外——电影业和电影版权可能衍生的领域;贯通海内海外——国内外市场。发行强则公司强;发行弱,制片再强最后也会被削弱。

我们观察美国主要公司的发展格局,制片正在趋于开放。可以看到美国电影片头出现了多家公司联合出品的标识;而发行则成为他们相对稳定的摇钱树,牢牢控制,或者说绝对控制,他们更加发力于全球的发行能力。根据这样的理解,“发行优先”成为上影股份的战略。这不是一般的工作布置,这就是公司战略。

我历来重视企业发展战略,这是企业的生命线。2003年我来到上影集团,定下的战略是:建设一个产业链完整、多片种发展、创作能力领先、市场竞争力领先、国际影响力领先的“大型影业集团”。现在叫“现代影业集团”,除了改了一个词,过去十几年来,我们都没有改变过战略目标。

上影集团形成了包括多片种的制片体系、跨区域的市场体系、先进的技术制作体系、具有影响力的传播体系,和其他相关产业,还有五星级电影主题酒店和电影博物馆。利润与资产实现了上百倍的增长。

实践证明了坚定战略的重要性。所以,我们对上影股份的战略是明朗的,执行是硬朗的,其中包括“发行优先”的做法。

NBD:上影股份2012年才成立,如何在短短几年之内把发行做起来?

任仲伦:有了这个战略要求,我们就去实践。第一是队伍建设。我们上影股份最开始的发行团队只有十几个人,将近一半的人是坐办公室、搞行政的。后来我们组建的发行团队,由设在北京和上海的“中央厨房”和分布在全国主要城市的100多名地陪人员组成。发行指令一旦发出,全国执行。

第二是争取优质片源。为什么我们能拿到优质片源?一方面因为集团有强大的制片资源。2016年,我们主导《盗墓笔记》《铁道飞虎》,就按照市场化竞争的规则,由上影股份来执行发行。这两部影片都获得高额票房,也意味着获得高额发行收入。另一方面,我们还有放映终端,有全国排名第三的联合院线,旗下还有400多家电影院,这些都成为发行的有效支撑力量。除此以外,还有比较先进的经营手段,比如买断版权、预售版权等。

这几年,上影股份发行的市场占有率,从3%到5%,再到7%以上,每年以提高两个百分点的速度在发展,加上上影股份主导的“四海发行联盟”,市场占有率超过20%,体现了核心竞争力。

不急于盲目扩张

如果说一家企业一定会烙下领导人的气质,任仲伦为上影刻画的“气质”就是务实。以长期亏损为代价,大量烧钱去抢占市场占有率,不是上影的选择。

当猫眼、淘票票等背靠互联网大厂的票务电商每年都交出巨额负数账单时,你很难想象上影股份自建的电子票务平台从第一年就开始盈利了。

NBD:上影股份上市募资时,有2000多万元用作“上影网”的建设。烧钱做票补、尚未盈利几乎是所有电子票务公司面临的共同处境,上影为什么还去做这个?

任仲伦:上影网的项目是以“天下票仓”来实施的,就是一个电子票务平台。我为上影股份提出的经营思想是:成为一家优质而活跃的上市公司。优质是上影股份的鲜明标志。

我们讲究精准经营,而非扩张大规模市场占有率。未来这个经营思想也许会变。这个网络票务平台到去年是第三年,实际投入1000万元,但是净利润超过2000多万元。

NBD:随着资本进入影院行业的门槛降低,影院的竞争异常激烈,单银幕产出均下滑,您如何看待这个现状?上影在扩建影院的进程中将如何应对这个行业风险?

任仲伦:对影院的经营,我们也讲求精准、有效。现在我们影院的单厅产出、单座产出都远高于行业平均水平。我们注重“管理出效率”。正如你所说,到2016年,中国银幕总数第一次超过美国,达到41000块以上。但是,单块银幕的产出在下降,影院的平均上座率只有15%。这是市场信号,我们必须高度关注。

在战略上,我们继续发展影院,兼并收购成为下一步的动作。因为我们看好中国电影市场的长远发展。但在战术上,我们讲究精准经营。我们第一是搞连锁经营,降低成本,增加效率。注重爆米花销售等“非票房收入”,美国影院的非票房收入超过30%,而我们则15%都不到。第二是引进新的放映技术。上影股份对新技术特别敏感。2004年,我们做了中国第一家商业化运作的IMAX影厅,当《阿凡达》上映时,IMAX影厅迅速爆棚。

我们也是国内最早引进120帧/3D/4K放映设备的影院。《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上映前,我在纽约见到李安导演,他苦恼于新片没有放映技术支持,全球没有放映120帧影片的电影院。出于对李安的尊敬和朋友情谊我想支持他,但是更为重要的是率先推出新技术,这也是影院的商业机会。最终,上海影城获得2100万元票房,创造了中国单厅、单月、单部影片的最高票房纪录。

此外,我们还保留着影院为周边机关、学校、企业服务,做团体票的经营传统。现在新建影院很少有这样的意识了。加总起来,我们影院单厅、单座、单银幕的产出高于行业平均水平,这就是我们的经营之道。

NBD:上影股份上市了,这种稳扎稳打的经营思想会不会改变?

任仲伦:在上影发展的第一个阶段,我们就是深挖洞、广积粮、缓称王。只有把产业基础打牢、把盈利能力提高,下一步才能说“称王”。我在多种场合上说,电影看上去是“大众”行业,其实它是“贵族”行业,它需要雄厚的资金和资本。电影行业如果只讲市场占有率,不讲盈利能力,是走不远的。

我们在积极地思考:上影股份上市以后,我们的战略要做什么调整?尤其是2016年中国电影市场增速放缓,它对中国电影发展意味着什么?我的直觉是,2017年后的3到5年,中国电影业会出现整合兼并的高潮期,一批拥有清晰战略意图的企业,会借助资金的实力,完成产业资源集聚,最终形成中国电影巨头企业。

就从市场看,会有大量中小影院在增速放缓,尤其是效益降低的背景下抛售,这也许就是我们的机会。

“一将功成”与“万骨枯”

电影制片大概是最具诱惑力的一个行业了,出品一部优质的电影所产生的社会影响力之深远,经济效益之丰厚,是其他行业难以企及的。这或许也是那么多跨界资本想挤进电影业的原因。

但电影制片同时也是一个充满风险的游戏。“目前,整个行业的利润率应该是低于社会平均利润率的。”任仲伦说,“10%的(电影制片)赚钱,90%的不赚钱,这种制片的风险定律,目前尚未打破。但大家都只看到‘一将功成’,往往忽视了‘万骨枯’。”

NBD:2017年的春节档,票补、低价票大有卷土重来的趋势,几大电商平台成为票房前四位电影的主要推手,也都参与了电影的出品。您怎么看这种现象?

任仲伦:片方或发行商大规模给影院贴补差价以拉低观众票价的方式,其实是不利于行业长远、健康的发展的。我曾经提出“两个30”的概念:单部影片的总排片率不要超过30%;每部影片的票价不要低于30元。

我们每年都要生产700多部影片,上院线的肯定有400部以上。如果少部分影片借助雄厚的资金力量,实施大规模票补、进行低价票竞争,最后达到单部影片排片率高达40%以上,两三部影片的排片甚至占到80%以上,那其他影片的排片率就低得不能再低了,1%或2%。(这些影片)一开始就意味着淘汰,绝大多数在市场上“一日游”或者“两日游”,这形成了一种不公平竞争。

我注意到一个现象:2015年,国产电影前50部拿走了国产片票房的59%以上,也就意味着其他400多部影片基本上都是“炮灰”。所以,维持电影票价的稳定,让更多片商有获利的可能性,才是长治久安的办法。

NBD:说到这个单部影片排片率的问题,那对于包括万达、上影在内的旗下有影院的影视公司来说,会不会也存在不公平竞争呢?比如,自己投资的电影就多给排片?

任仲伦:(冯)小刚导演为电影《我不是潘金莲》致信,挑开了“制片公司拥有院线是否会形成垄断”的话题。

我们看看历史。1948年,美国最高法院通过著名的《派拉蒙法案》,判定大制片厂垂直垄断为非法行为,由此要求制片公司放弃电影院放映业务等。到了1981年,里根政府实行“自由经济”,对该《法案》进行复议,决定可以不执行;再到1996年,美国出台新《通信法》,消除了在电话、广播、有线电视和卫星通信等之间的屏障,允许相互融合和竞争,迪斯尼、维亚康姆等综合性的公司由此诞生。这个历史过程说明,市场经济真正到了成熟的阶段时,竞争多于垄断。

从实践来看,如果一家拥有影院的制片公司,不顾市场规律,只要求照顾自有影片的拍片率,这也是行不通的。做一部行,做多了就不行。市场就是市场,不是行政命令。

NBD:2016年年底,上影集团与美国派拉蒙影业公司合作,上影投资派拉蒙的影片。市场上传言合作金额是10亿美元?

任仲伦:我们在酝酿与派拉蒙的合作,这是战略性选择。我曾经说过:未来谁能够打通国际市场,谁就是大赢家。10亿美元肯定不是确定的数,是传说。

我们谋求的合作,既包括整个片单的投入,也包括我们制作上的合作,还包括制片人才等方面的合作,是比较全方位的合作。这些年,上影集团一直注重与国际大公司间的双向合作。“开放逼改革,合作促发展”,这是我十几年前就任上影集团总裁时提出的治厂“十字理念”。

当国家提出从电影大国向电影强国发展的关键时刻,上影理所当然希望能够率先通过开放合作,成为有国际影响力、竞争力的影业企业。

NBD:2017年是中美合作引进片的一个变动之年、谈判之年。如果引进片数量的放开或者分账的比例有所变化的话,咱们中国市场如何应对?

任仲伦:我觉得,中国要成为世界强国,开放是必然的。国家如此,电影也是如此。中国电影应该有这种自信。2017年与美国谈判,聚焦可能是配额数量的增加、分账比例的提高、发行自主权利的增加等。在开放与保护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是需要智慧的。

从某种意义上讲,封闭保守,诞生不了电影强国。我们可以在与他国电影的竞争中获得发展自信。我们仔细想一想,10多年前中国电影产业还没有完全崛起的时候,最早刺激中国电影市场的也是像《泰坦尼克号》《阿凡达》等国外大片。在这个刺激的过程中,中国电影加速成长、成熟。 GVzkcLj3cSQu+qJM6NkG26MMagcsjAiZk68ahy3zqXVezH2pwJ+vMg3cTX+PfTi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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