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当代”的“历史”境遇

为了正确了解当代艺术的性质及可能后果，有必要重新梳理艺术史上所谓“当代”的真正意义，以及同历史过程的复杂关系。对于艺术的“当代”意义，不同的艺术观点和不同的研究视野，可以有不同的理解和认识，这当然有助于人们从各个方面全面理解艺术创新的丰富意义，也有助于我们更全面地探索当代艺术创新的可能出路。这不仅有益于艺术创新本身，也有益于正确发挥艺术在当代社会中的功能。

但是，当代西方艺术的革新，实际上已经暴露了西方艺术对“当代”充满了误解，以致有必要重新全面确定“当代”的真正意义。这一争论实际上也涉及“什么是艺术”以及“当代艺术是什么”的基本问题。

从历史学的角度，为了系统地探索历史的内容和意义，历史学家将历史按前后顺序进行分阶段研究，有助于深入分析历史发展过程的性质和内容。于是，对包括艺术史在内的任何历史研究，都很重视阶段性的历史分析，把人类历史分为原始、远古、古代、中世纪、近代、现代和当代各个阶段。这种分阶段的历史研究，有时也适用于艺术史。

但是，对艺术来说，历史还有另一种意义。艺术史固然也随历史学方法，在探讨艺术发展过程时有必要依据历史本身的进程而界定艺术在各个历史阶段的特征，但对艺术来说，艺术史研究并不满足于一般历史学的阶段性研究方法。对艺术家来说，他们更关心的问题，是自己的艺术创作与历史的相互关系。

所以，对艺术家来说，“当代”还有另外四重意义：第一，“当代”表示一个当下即是的瞬间，特别标示艺术家当场创作的瞬间及环境的时代特点；第二，“当代”又特指艺术家的创作心态，特别是艺术家进行实际创作时内心的时代责任感及复杂感受；第三，艺术史所谓“当代”，有时也特指在历史上各个时代已经被社会所认同并视之为艺术杰作的艺术品，因为他们的杰出创作，展现出该艺术作品所承载的永恒历史意义，为后世艺术创作提供恒久的典范意义；第四，艺术史所说的“当代”，又特指艺术创作的创新精神，专门指艺术领域的更新和革新过程的社会意义，也特指艺术创作的“现在时”状况，与历史学所指的历史阶段性无关。

正如法国艺术史家杰尔曼·巴赞（Germain Bazin，1901—1990）所说：“不是人画出了他所要的画，而是他力图画出他的时代所能画出的画。” ^[1] 所以，艺术史的“当代”是艺术领域内创作精神的一个关键指标。这意味着，凡是经得起历史考验，百世不磨而万世流芳的艺术作品，都有资格成为跨时代的“当代艺术杰作”，因为它们在任何时代都被人们奉为当代艺术的榜样。

由此可见，艺术史上的“当代”，对艺术家来说，具有决定性意义，它涉及艺术家当时当地进行艺术创作的动机、心态、时代和历史责任感。从这个角度出发，艺术家和艺术史所说的“当代”，更重要的是指艺术家本身的内在素质和精神状态的性质，而其历史学意义只具有次要意义。也正因为这样，艺术家所追求的“当代”精神，远比历史学意义上的“当代”更有艺术价值，更直接关联艺术家自身的精神境界。

一个艺术家是否有资格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当代艺术家”，主要决定于他对自身创作的态度。大凡伟大的艺术家，和伟大的医生、科学家、历史学家、政治家和思想家一样，都心怀全人类，具有历史总体的视野，不会局限于个人眼皮子底下的短浅利益，不会禁锢在个人狭小的情感世界，因而具备宏伟的理想和长远的创作动机，并以此为基础，把个人情感和利益化解在更大的宏伟事业的实施中。

法国画家、艺术评论家和诗人让·梅金杰（Jean Dominique Antony Metzinger，1883—1956）在谈到立体派的理念时说：“现在，一种有意识的勇气充满了生命。在这里，一群艺术家，包括毕加索、德劳内（Robert Delaunay，1885—1941）、亨利·勒·佛贡尼耶（Henri Le Fauconnier，1881—1946）等集聚在一起……他们不再相信所有固定不变的公式和规则，他们只相信自己的生活理念。” ^[2] 梅金杰还说：“塞尚向我们启发利用光线创建生命，毕加索则向我们启示在物质形体中隐含的人类精神和心灵活动。他们为我们树立了榜样，使我们相信绘画可以表现那活动着的自由精神，就如同数学家莫里斯·普林塞特（Maurice Princet，1875—1973）在几何学上进行的革命那样。” ^[3]

当代抽象派的创立者之一、原籍俄国的法国艺术家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康定斯基（Wassily Wassilyevich Kandinsky，1866—1944）更明确地指出：“一切艺术作品都是他那个时代的产儿，而且，又往往是我们的时代感受的母亲。” ^[4] 康定斯基所强调的，正是艺术家与自己所处时代的关系，特别是为了突出艺术创作过程中，艺术家的创作态度及后果。

显然，真正的艺术家从来都不把自己局限在个人艺术创作的圈子里，他们的目光射向全人类和全世界，胸怀人类历史经验，把艺术创作当成人类伟大的共同事业的一部分，致使他们具备宽阔的胸怀和宏伟的视野。

其实，中国传统文学和艺术始终强调文学家和艺术家的时代精神，把树立浩然之气放在首位，“传道而明心”，强调文学家和艺术家必须对人类整体和社会利益给予终极关怀，树立奋发昂扬的主体人格，为天地人的整体利益，鞠躬尽瘁，贡献自己的才智。

当我们探讨当代艺术的“当代”意义时，自觉地回顾和深思中国文学艺术的传统精神及在当代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L7M7iAVJ+UAGtCDy6qiLog9KyXoeP8uhlq7SEJttm88lVBfAur9FaYOpt4Z36mK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