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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道”的内涵及判定“道”的标准

对王安石大胆、公开地宣称要吸收佛道及诸子百家的思想,以二程为代表的洛学派及其继承者们不以为然。程颢说:“介甫只是说道,云我知有个道,如此如此。只他说道时,已与道离。他不知道,只说道时,便不是道也。”

程颐在《明道先生墓表》中说:“周公没,圣人之道不行,孟轲死,圣人之学不传。道不行,百世无善治;学不传,千载无真儒。先生生千百年之后,得不传之学于遗经,志以斯道觉新民。” 程颐在说这话时一定想到了在学术上与他们针锋相对的以王安石为代表的新学学派,认为新学学派没有见道,只有他们洛学派才真正地领悟了千年未接续的大道。

二程以为王安石“不知道”,表明二程与王安石在“道”的思想上存在着重大的差异。正是因为他们在具有本体意义的“道”上存在着重大的差异,所以才导致了他们在其他一系列问题上的分歧。二程的道有如下几种含义:第一,无形是道。“有形皆器也,无形惟道。”(《河南程氏粹言》卷一)第二,自然法则。“天之法则谓天道也。”(《周易程氏传》卷一)第三,五常为道。程颐说:“且如五常,谁不知是一个道?”(《河南程氏遗书》卷二十五)又说:“道之大本如何求?某告之以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于此五者上行乐处便是。”(《河南程氏遗书》卷十八)二程将五常上升到本体之道,即天理,从而五常就成了不可违反的律令。而王安石所指之道却与此不同,安石所指之道,就是道之全,是所有各家之学合乎理的部分。因此,在以二程为代表的洛学派看来,王安石就是没有见道。

集理学之大成的朱子继承理学开创者的观点对王安石融通佛道的做法亦持批判态度。他认为儒家的仁义礼乐就是道之体用,不能再去需求什么其他的道。如果这之外还有什么道,则就是将体用分裂为二。如朱熹在《杂学辩·苏黄门老子解》中说:“愚谓道者,仁义礼乐之总名,而仁义礼乐皆道之体用也。圣人之修仁义、制礼乐,凡所以明道故也。” 朱熹这种思想完全是站在儒家宗法社会伦理道德原则基础之上的一种观念,力图将道之体用规范在仁义礼乐之内,而将其他各家的思想完全排除在道之外。但是,王安石却不是如此。他以为道是全,而不仅仅是儒家所谓的仁义礼智之道,其他诸家思想也包含了道的部分真理。

对于洛学派的批评余英时先生以为,王安石吸收佛道的思想太多,且是站在佛家的立场上来看待佛家的思想,而不是像二程站在儒家的立场上来批判佛家的思想。所以,王安石的内圣已经不是儒家的故物,是应该批判的对象。所以二程以为整顿介甫之学是头等大事。 大凡对待异端思想儒家知识分子表现出三种态度:即排斥、调和、再排斥。显然,王安石在对待异端思想方面表现为调和的态度,而二程表现为再排斥的态度。但是王安石仍然不失为一个儒家,“他的基本立场决为儒家无疑,……”

王安石对诸家思想的吸收也并非采取毫无原则的拿来主义的做法,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就是一名名副其实的杂家。正是因为在吸收儒家以外的思想的同时能够坚守有利于儒家思想发展的原则和立场,不离儒学入世的情怀,我们才说王安石是一名开明的儒家,而非杂家。王安石大量涵容众家思想的原则就是“惟理之求”、“合于理”。王安石说:“善学者读其书,惟理之求。有合吾心者,则樵牧之言犹不废;言而无理,周、孔所不敢从。”

据史书记载,王安石曾与神宗讨论佛学,“安石曰:‘臣观佛书,乃与经合,盖理如此,则虽相去远,其合犹符节也。’上曰:‘佛,西域人也,言语即异,道理何缘异?’安石曰:‘臣愚以为苟合于理,虽鬼神异趣,要无以易。’上曰:‘诚如此。’”

因为“道术将为天下裂”、“道之不一久矣”,各家各派所见的道理是“一隅之见”,所以必须将这些“合于理”的看法统统加以吸收,才能够获得道之全。所以正是在道之全思想的指导下,王安石才公开大胆地吸收各家各派的思想。王安石能够抛弃千百年来儒家所形成的不分是非的打击异端的陋习、成见, 敢于大胆地吸收佛道、诸子百家的思想,表现出他大无畏的精神气度和敢于开一代新风气的博大胸怀。

王安石“道之全”的思想使得他充分吸收其他诸家的思想,但对传统儒家坚守的伦理道德造成很大的冲击。因为从“惟理之求”与“有合吾心者,则樵牧之言犹不废;言而无理,周、孔所不敢从”来看,王安石所求之理,也是“合吾心者”而不是外在固定不变的理。所以,是否合理完全由自我之心所决定。这就不是以孔孟之是非为是非,所以就有“周孔所不敢从”的时候。这对封建伦理道德形成了极大的挑战。所以,二程在此意义上批评王安石“不知道”。他们在“道”上的分歧完全由对“道”的规定之不同而来。

王安石用“合吾心者”的标准来识别为“道”,而不以儒家的五常为道之内涵,使得一般士大夫都以此批判王安石“不知道”。朱弁曾记载了熙宁变法期间的一则小事:“介甫对裕陵论欧阳文章,晚年殊不如少壮时,且曰:“‘惟识道理乃能老而不衰。’人多骇此语,予与韩秉则正言论此,秉则曰:‘道理之妙当求于圣人之言,圣人之言其在六经,不可掩也,欧公识与不识,姑置不勿问,不知介甫所谓道理果安在?抑六经之外,别有道理乎?’……时坐客颇众,莫不以秉则之言为然。” 王安石这句“惟识道理乃能老而不衰”的话,本来无可挑剔,但是论者因为王安石对道的认识的不同,因而就此借题发挥,批判王安石在六经之外求道是错误的做法。王安石在六经之外求道当然不是以六经的标准来求道,而是以“合吾心者”的标准来求道,所以遭到了封建卫道士的反对。从这则小事中,我们可以看出王安石对道的看法在士大夫群体中形成了很大的影响,引起了他们的广泛关注,并对此评头品足。 rImsPSUyk3bPcf5TLODzr3zM3rtxxYthlaTI+kDOZsb7rPJuaipNWVshGdtqpT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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