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的古树名木资源十分丰富,既是大自然的恩赐,同时也凝结着历代各阶层人们的关爱与呵护。古代的帝王、官员、僧侣以及普通的黎民百姓在泰山上种植、保护泰山树木的行为和绿化意识,经历了三个阶段,从出于朴素的生活需求和增强观赏性的目的种植泰山树木阶段,逐步进入对泰山神灵的敬畏,有意识地保护泰山树木阶段,最后出于人树长期相处的感情融合,上升到关爱、呵护泰山树木阶段,达到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与今人的绿色环保意识相一致。
泰山苍茫雄伟,郁郁葱葱,以优美的自然景观和深邃的历史内涵被列为中国首例世界文化与自然双重遗产。泰山风景名胜区内的古树名木资源十分丰富。根据泰山管委农林局提供的数据资料统计,泰山共有百年以上的古树名木 18195株,隶属 27 科,46 个树种。
泰山的古树名木有一个长期发展的历史过程。据专家考证,古老的泰山,生成于太古代,其岩石称泰山杂岩,距今有 25 亿年之久。由于地壳的多次运动,泰山几经沉浮,至距今 7000 万年前的新生代逐渐形成现在的基本轮廓。在这个漫长的时期,泰山曾经覆盖着一层蕨类植物。在新生代后期(约距今 3000 万年),形成了冬季落叶的阔叶树种组成的森林群落。在漫长的岁月中,由于气候自然环境的变化,加之人类的活动,泰山山区原始森林为人类所更易。泰山人工栽植树木起于何时,难以稽考。根据《禹贡》记载:“海岱惟青州”“青州之木为松”,以及西晋张华《博物志》所云:“泰山多松亦多石耳”,泰山的花岗岩属砂岩,确实适合松树的生长,因此泰山多有松树并且历史悠久。泰山的树木也就在人工的栽植和保护下存活发展,形成今天的面貌。 [1]
现在,泰山的古树名木不仅仅是静态的植物,而因悠久的历史,承载融入了人格化、情感化、哲理化的内涵。它们以龙钟苍郁的风貌,生机盎然的气势,迎风御霜,傲然不屈,烘托着泰山的雄奇,记载着世事的沧桑,成为了有生命的文物、历史的见证。
品种繁多的泰山古树名木,既是大自然的恩赐,也凝结着历代人们的关爱与呵护。由于承载的神奇传说,成为了寺庙古建筑群中的有机组成部分,与泰山文化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昭示着深邃的文化内涵。它们不仅具有科学意义上的植物学名称,并且还被赋予了富含文化特色的名称。岱庙的“汉柏”、普照寺的“六朝松”是以栽植朝代而命名的,记载着古树的悠久历史;“五大夫松”“处士松”则因古代帝王封赐和名人题刻而得名,承载着神奇的传说和文人的情思;“灵岩千岁檀”“壶天生悲(柏)”,因其与古建筑和谐共处而得名,树与建筑相映生辉;“望人松”“姊妹松”“挂印封侯”因树形美而得名,“柏洞”“对松山”“石坞松涛”因树群美而得名,松峰叠翠,古郁苍劲,文人学士为之倾倒,感叹“岱宗最佳处,对松真绝奇”。
泰山山区原始森林形成之后,就开始受到了人们的关爱与呵护。漫长的封建社会中,上至皇帝,中有官吏,下至百姓,加之寺庙的僧侣们都重视种植和保护泰山树木。
在有文字记载的史籍中,首开泰山植树先河的是汉武帝刘彻,他曾经七次登封泰山,植柏树千株。郦道元《水经注》引《从征记》云:“泰山庙中,柏树夹两阶,大二十围,盖汉武帝所植也。”今岱庙还存活有六株汉柏。
《中朝政事》记:“唐时天街两畔多槐树,号槐衙,谓成行列如排衙也。”就是说在皇宫前的天街两旁种植槐树,排列成行犹如大臣列班。唐朝时,唐玄宗很喜欢槐树,他认为槐树是“士大夫”,因此唐朝把槐树当作国树,到处种植槐树。由此可知,唐高宗、唐玄宗两代皇帝登封泰山,必于沿途植槐以增皇威,为名山增色。1987 年因暴风雨倒卧的四槐树其中的一株,经对树龄分析在千年以上,确认为唐代所植。此外,岱庙内也有一株唐槐,但是在“(民国)十九年后,驻军就其饲马,柏、槐已摧残迨死矣。”1952 年在枯干内栽植幼槐一株,现在树姿婆娑,郁茂成荫,称为“唐槐抱子”。
其余历朝历代皇帝都没有确切的植树记录,但却有着保护泰山树木的历史。由于泰山是古代帝王祭祀封禅的场所,因此泰山上的树木作为神山的“毛发”,也就受到了历朝历代皇帝的重视和保护。自秦始皇登封泰山时,见山中花草很少,就下令“勿伐草木”,并且登封途中遇到大雨,避于大树下,感树有功,封树为“五大夫”爵位;唐玄宗在开元十三年(725)封禅泰山时,“封泰山神为天齐王,礼秩加三公一等,近山十里,禁其樵采”;宋真宗曾“诏泰山四面七里禁樵采,给近山二十户以奉神祠,社首、徂徕山并禁樵采”。登山道中树当道者令勿伐。立于灵岩寺山门内的金大定六年的圣旨碑中说:“世宗诏曰:推恩天下山泽以赐贫民,任其樵者薪之,匠者材焉。唯灵岩同五岳留护灵脉,不在赐例。采伐者仍治以罪”。皇帝是封建社会的最高统治者,他们种植、保护泰山树木的行为无疑为泰山树木的流传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除了皇帝,朝廷的各级官吏也对泰山树木十分重视。由朝廷出资植树,有据可查的首推清朝康熙八年至十七年间的重修岱庙时的植树。《重修岱庙履历记事》碑中明确记述:布政司施天裔安排修缮岱庙,其间在“(岱庙)午门内栽大树八十五株,杨树四十株,槐树二十二株,白果树二株。仁安门前栽柏树五十三株,槐树十二株。大殿左右丹樨,栽柏树五十九株,松树四株,白果树二株,杨树五株,槐树九株。后寝宫栽柏树三十一株,杨树十八株,白果树二株,槐树二株。寝宫后栽榆树三百株” [2] 。共植树 646 株。现在岱庙松柏苍翠,古树参天,就是这次大面积庙内植树的遗韵。此外,在泰山景区内更大面积的植树,当数清朝嘉庆年间山东按察使康基田、泰安知府金棨等人的植树。根据嘉庆二年(1797)《泰山种柏树道里》碑记载,山东按察使康基田、泰安知府金棨等 16 位官吏,在嘉庆元年、二年及三年连续植树,植树范围从岱宗坊沿盘道直至南天门下的独秀峰和升仙坊,还包括吕祖阁等地,按照碑刻纪录的数目核算,三年共种植柏树 22000 株。这无疑是前所未有之举。现在我们看到的盘道两侧百年以上的松柏大都是那时所植的。
官吏们保护树木的行为也很多。金代章宗时,山东民众纷纷聚义造反,金廷任命大将承晖(福兴)为山东路统军使,进行镇压招抚,按察司为了彻底剿灭义军余部,准备发兵数万,伐尽泰山林木,使“‘盗贼’无所隐”。承晖上疏金帝,谏止伐树,保护了泰山森林。另外,元代至元二十五年(1288)九月,因游人常在王母池之畔梳洗,污染溪水,泰安州官吏下令禁止,并将此禁约刻在王母池东崖的石头上,以承永戒。水源的污染对树木的生长不利,保护水源就是保护树木,这也是古人绿化环保意识的一次充分体现。
随着宗教的发展,寺庙宫观的建立,以泰山寺庙为基地的植树绿化也得以发展。其中,泰山东北麓的玉泉寺,有金代学士党怀英撰书的《谷山寺记》碑可证:天眷年间,僧人善宁“自是涧隈山肋,稍可种艺,植栗树千株,迨于今充岁用焉” [2] ,当时,寺僧不但种植松柏等常青树,也种具有经济、食用价值的栗子树,既可以代粮,也可以出售,至今玉泉寺周围栗树很多,是泰山的干果特产的主要基地。现在泰山东麓范家庄附近有七株百年以上的栗子树,排列在山坡台地上,树冠硕大,林荫成片。盛夏之际,人们多在树下品茗乘凉。这七棵树被誉为“七星台”,成为当地胜景。
处于泰山背阴幽绝处的灵岩寺,在唐代即被誉为“域内四绝”之一。寺僧众多,历代经营不衰,元大德十年(1306)《灵岩平公管勾勤迹之铭》云:“更栽梨、柿诸杂果树五百余株,绕寺诸处,及梨峪种竹,垒石墙遮护看守” [2] ,碑有诗赞:“管勾多年苦用心,栽培松竹出云清”,碑有铭曰:“接成梨柿树,栽竹心更坚,梨树并竹子,年年货卖钱” [2] 。元至顺年间,慈济禅师又“遍山植树,到处施功,广种杏桃,创修兰若” [2] ,现在灵岩寺环山有柏树二万余株,也有梨、柿、杏、桃等老树果木,其中灵岩红杏甘甜可口,几百年来,深得人们的青睐。
五贤祠的周围曾经遍植紫藤,《岱览》记载:每当清和时,桐芭初拂,紫藤花数百本,烂漫岩谷,尤足清赏,授经台上老藤胸古松。明代于慎行《重修三阳观》碑记载:三阳观溪谷杂树蓊蔚。清初这里多松、楸、桷、橡。风声云影,萧槭陆离,至今三阳观周围老新桷橡茂密成林。普照寺,清朝康熙年间诗僧元玉主持该寺,寺内多松竹梅花,皆古公(元玉之号)手泽,他的徒弟盛光修植树木遍山薮,蓊郁成林。应该说,寺庙内植树种花,最初目的是为宗教场所营造自然、优美、神秘的氛围,同时为泰山树木的增植、保护、流传创造了有利条件。
实际上,为泰山种植大量树木的多是普通的黎民百姓,皇帝的诏旨,官吏的命令,都是由他们来完成的,但是所有的史志记载中都没有他们的名字,他们默默地承载着泰山树木的种植、保护任务。
浏览我所能及的史籍和碑刻,仅仅发现一例百姓为答谢泰山神庥而种植树木的明确记载。清代咸丰五年(1855)《阳邱王母贤德碑》记载:“泰岱为五岳之长,即为百灵之宗,尊曰元君,颂曰圣母。国家所凭依,人民所托赖者也。兹有阳邱王母,坤范可钦,母仪堪仰,乐行善事,广积阴功,都人士称贤称德焉。然王母又不敢以贤德自居也,尝自祷曰:神如有灵,加我数年。而以淑德徽音之道,庶觉有合于是。神鉴其诚,果以百岁予王母,果以百岁终。是固贤德所感,而实神德报施善人不爽也。夫有贤母光其前,必有孝子昌其后。述明训,遵遗言,植树千株于东山之坡,非敢谓报答神庥,亦聊以克肖母志云尔” [2] 。以绿化泰山为还愿手段,确实有超前的环保意识。
树因人的种植而生根发芽,更因人的呵护而茁壮成长,树与人的关系密切、和谐,才能够长久相处、相伴。这一点在泰山体现得淋漓尽致。清代,普照寺有一位理修和尚,他在入寺修行的时候栽下了一棵松树。他亲切地称树为“师弟松”。他还经常坐在树下,吟咏自己作的一首偈语:“僧栽松,松荫僧,你我相度如同生;松也僧,僧也松,依佛门,论弟兄”。这是泰山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一种表现,可以说是泰山人与自然最亲近的一次对话。
清代以后,泰山的植被曾遭到破坏。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经过林业工人植树造林,“人工方峻极,造化到山椒”,泰山又恢复了满目青翠。总之,由于自古至今人们对泰山的持续绿化,才形成今天的苍翠泰山。
简论之,古人的泰山绿化意识经历了三个阶段。最初阶段是出于朴素的生活需求和增强观赏性的目的种植泰山树木。“樵者薪之,匠者材焉”“年年货卖钱”,是古人种植树木的直观目的,“茂林嘉树增名山之胜”则是为了增强泰山景色观赏性。第二个阶段出于对泰山神灵的敬畏,开始有意识地保护泰山树木。自历代皇帝开始包括各个阶层的人们,都对作为泰山山神“毛发”的树木进行保护。第三个阶段是出于人树长期相处的感情融合,开始关爱、呵护泰山树木,达到了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阶段。爱护泰山泉水,人与树木结为兄弟都充分直观地体现了人树和谐相处、其乐融融的情形。
[1]翟所淦.泰山古树名木历史概况[M].济南:山东科学技术出版社,1989.
[2]姜丰荣.泰山历代石刻选注[M].青岛:青岛海洋大学出版社,1993.
[作者简介]米山(1972—),男,山东泰安人,泰安市泰山研究院研究室副主任,文博副研究员。
原载于《泰山学院学报》2008 年第 1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