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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汉泰山经学述略

刘宪章

儒家经学盛行于两汉,泰山一带是《书》、《礼》、《春秋》诸经中一些重要学派的源头,经学大师辈出,地位重要,影响深远。在以经治国思想的指导下,对政治、文教、社会生活各方面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对形成具有共同文化生活方式也起到了促进作用。

儒家经学盛行于两汉,在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后的二千多年中,一直是我国封建文化的主体。汉代研究经学的学者多为齐鲁人,列入《汉书·儒林传》的 27 人中,齐鲁籍的就有 25 人。泰山位于齐鲁的中心地区,经学大师辈出,影响深远。故择而论之,聊补泰山研究之一端。

秦始皇焚书后,儒家经典几乎断传,幸赖一些学者,潜藏民间,以各种方式保存儒家经典,其中泰山一带的伏生和高堂生贡献最大。伏生曾任秦博士,汉初,他掘壁求书,得《尚书》29 篇,汉文帝特派晁错向他学习,整理出经文 28 篇。历代学者对伏生评价极高,有的学者指出:“汉无伏生,则《尚书》不传;有《尚书》而无伏生,则人不能晓其义”。

伏生以 28 篇教学于齐鲁之间,数传之后,形成西汉《今文尚书》3 家,其中泰山一带的夏侯胜、夏侯建就占了 2 家。夏侯胜,字公长,东平人,其先夏侯都尉,跟随济南张生学习《尚书》,传族子夏侯始昌,始昌传夏侯胜。他是今文学派“大夏侯学”的创立者,著有《尚书说》、《鲁论说》12 卷、《论语传》19 篇(颜希深《泰安府志》卷 20),汉宣帝时立为博士。他以阴阳灾异推说时政得失,批评汉武帝竭力挥霍,杀人无度,反对为汉武帝立庙,因此被捕入狱。这显示了夏侯胜继承孟子民贵思想的勇气。班固对他的评价是“为人朴质方正”,并不为过。夏侯建,字长卿,夏侯胜从父之子,跟随夏侯胜学习《今文尚书》,是西汉今文学派“小夏侯学”的开创者,汉宣帝时也立为博士。他重视从章句入手治学,夏侯胜讥讽其学派是“章句小儒,破碎大道”;夏侯建则反驳夏侯胜“为学疏略,难以应敌”。这种不死守一家一师的治学方法,积极进取的精神,其价值是显而易见的。

《礼》是儒学的核心部分,具有生活方式、伦理规范、社会一体化的内容。先秦六经中有《礼》,汉代立五经学官,其中也有《礼》。《史记·儒林列传》记载:汉兴“言《礼》自鲁高堂生”。高堂生,字伯,泰山新泰人,其葬地在今新泰龙廷庄西,(颜希深《泰安府志》卷 20),汉武帝时立为礼经博士,他是西汉今文礼学最早的传播者,一生专治古代礼制,著有《礼仪》17 篇。礼学专家多世袭,其后人高堂隆,泰山平阳人,泰山太守薛悌任命他为都督,他引经据典,评论时政。太和(227—233)中,受命议修泰山封禅礼仪。经学从来就不是一个统一的整体,汉代分为今文经和古文经两大流派。一部经书可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作出各种解释,从而又出现不同的派别。各派之间的盛衰、分合、争辩,往往又与当时的封建政治相关联。以传授《诗经》而论,西汉就有齐、鲁、韩、毛 4 家。号称“鲁诗大师”的东平人王式,以《诗》为太师,并授业于山阳张长安、东平唐长宾、沛褚少孙,其“所传之学皆有博士,由是鲁诗有张、唐、褚氏之学”。(《汉书·儒林传》)除泰山王式、唐长宾外,泰山人载入史册的还有栗丰,他治《韩诗》,曾任部刺史。栗丰讲授《韩诗》,四传至泰山人冥都,官至丞相史。树上生株,株上又生株,两汉经学就这样在这种“株生运动”中不断地向前发展。

汉代统治者为了长治久安,提出“独尊儒术”的方针,儒生不论贵贱,只要能通一经,便可入仕做官,成绩优异者还可为三公。夏侯胜在讲课时,经常勉励学生:“夫痛不明经术,苟明经术,其取青绶(卿大夫所佩)如拾地芥耳,学术不明,不如归耕”。(《汉书·儒林传》)通经入仕,当时屡见不鲜。黄霸在狱中跟随夏侯胜学习《尚书》,出狱后举贤良,任颍川太守,行政外宽内明,誉为“天下第一”。宋京以《大夏侯尚书》教授,官至辽东太守。牟融以《大夏侯尚书》教授,名称州里,以司徒茂才为丰令,章帝时为太尉。龚舍好学明经,征为博士,哀帝时为泰山太守。泰山刚(今宁阳)人郑昌,通经术,任太原、涿郡太守。其弟郑弘,官至南阳太守,元帝时为御史大夫。

由于通经入仕成为汉代一时风向,以经学起家的世家大族,在泰山一带也应运而生。夏侯胜及其子孙 4 世,均以明经任中央和州郡要职。魏晋南北朝的门阀世族,推其源流可上溯至汉代,特别是东汉。泰山一带的世家大族,除东平夏侯氏、新泰高堂氏之外,还有泰山羊氏。泰山羊氏在汉魏六朝时,世代簪缨,一传数百年,其地望“或云南城,或云平阳,或云梁父、钜平”,(《重修泰安县志》卷 8)都在今天的泰安和新泰之间。由于政治地位和文化修养的优越性,泰山羊氏衣冠不绝,甚至汉末名士“蔡邕往来依泰山羊氏者十二年”。(唐仲冕《岱览》卷 29)

六经,按今天科学门类分:《春秋》主要是历史学和政治学;《诗》主要是文学;《乐》是音乐;《礼》是政治学、民俗学,具有生活方式、社会规范的内容;《书》是政治史、史学,其中又有哲学、历史地理学;《易》是哲学,其中又有数学。汉代就是经学的时代,随着汉代经学的传播和阐述,并不断吸收各家思想来丰富自己,必然会在各方面产生深刻的影响。

首先,儒家的根本信条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汉代的一些儒生,廉洁奉公,奖励名节。顾炎武说:“三代以下,风俗之淳美,无尚于东京(指东汉)者。”(《日知录》卷 13)泰山梁父人羊陟为河南尹时,“计日受奉,常食干饭茹素,禁止豪右,京师惮之”。(《后汉书·党锢传》)泰山平阳人羊续,其先七世,二千石卿校。羊续“悬鱼拒贿”的故事,更是脍炙人口。明代于谦有诗赞曰:“剩喜门庭无贺客,绝胜厨传有悬鱼,清风一枕南窗外,闲阅床头几卷书”。这种高风亮节,永远值得称颂。教授《小夏侯尚书》的王良,王莽时累辟不应,东汉初,司徒鲍恢尝过其家,王良之妻“布裙曳柴”从田间归,询知是王良的夫人,下拜叹息而还。由于东汉中期后,外戚宦官轮流专权,为了维护儒家理想的君主政治,他们不畏强暴,与外戚宦官殊死搏斗。泰山钜平人王章,刚正不阿,官至京兆尹,当时帝舅王凤专权,他上章弹劾,反被定罪。经学大师马融的弟子范丹,桓帝时为泰山莱芜长,因遭党锢之祸,推鹿车载妻子,到处流离十数年,中平二年(185)去世,参加葬礼的二千多人。(陈甘雨《嘉靖莱芜县志》卷 7)殉者视死如归,生者前仆后继,这种“杀身成仁”“舍生取义”重气节的精神,永远是中华民族的宝贵财富。

经学的兴盛,不仅对汉代的政治产生重大的影响,同时也推动文化教育的发展。与两晋南朝传统的家传不同,两汉重师法,当时立于学官的经学大师,既讲学于太学,又招收私家弟子,国家对私人办学没有限制,私学如雨后春笋,形成“四海之内,学校如林,庠序盈门”的局面。《后汉书·文苑传》记载:“刘梁,字曼山,一名岑,东平宁阳人也,梁宗室子孙,而少孤贫,书于市以自资”。可见家境贫寒者,也能入私学受业。东汉聚徒讲学之风更盛,伏堪之子伏隆,以《大夏侯尚书》教授,门徒有数百人。兰陵王良以《小夏侯尚书》教授诸生,有门徒千余人。可以想见泰山经学在两汉文化中的重要地位。

由于私学的发展,弟子忠于师长的意识也在加强,师生依附关系逐渐形成。孔子 19 世孙、名士之父孔宙,治《严氏春秋》,桓帝时为泰山都尉,延熹六年(163)去世,故吏门生陟名山,采嘉石,树《泰山都尉孔宙碑》,在碑阴题名的有门生 42人,门童1 人,故吏8 人,弟子10 人。(颜希深《泰安府志》卷25)亲授业者为弟子,转向传授者为门生。在故吏 8 人中,籍贯泰山郡的就有 5 人,占一半以上。这是社会上依附关系发展的结果,在门阀士族形成过程中,私学起了促进作用。

汉代五经博士的设立,是“独尊儒术”在制度上的保证,五经博士可以议政、制仪,包括封禅、祭祀、明堂、辟雍等国家大典,修改刑律、断狱、封赏、改历、巡狩也都有五经博士参加。祭祀的名称、形式、内容、程序,必须符合经学有关的论述。东汉光武帝封禅泰山,就是以《虞书》《河》《洛》作为根据的。封禅泰山是古代最重要的祭祀之一,史称汉武帝“欲效古巡狩封禅之事,诸儒对者五十余人”《西汉会要》卷 20)。元封元年(前 110),置奉高邑于泰山脚下,作为封禅大典的基地,奉高成为泰山郡政治和文化的中心,东汉的奉祀邑,除首都长安外,全国仅保留奉高一处,可见地位之重要。

除封禅外,明堂也是天子举行祭祀典礼,召见王公大臣和颁布政令的场所。周明堂位于泰山东北山谷,由于春秋战国时期,“礼崩乐坏”,一直没有重建。元封元年(前 110),汉武帝封禅泰山,济南人公玉带献上据说是黄帝时的《明堂图》,其图标示:明堂中有一殿,四面无壁,茅草作盖,水流宫垣,内设复道、楼阁。是年秋,武帝令地方官依照图样,建明堂于汶水之上(今泰安凤台东)。元封五年(前106)、太初元年(前 104)、天汉三年(前 98)、太始三年(前 94)、太始四年(前 93),曾多次祭高祖于明堂以配上帝。

在以经治国,援经议政的思想指导下,社会生活也受到经学的深刻影响。以丧葬为例,三代祭于宗庙,不祭于野;偏重神灵,不重尸体。所谓野,指的是野祭,也就是墓葬而祭。“古之庙祭,今俗墓祀”(张衡《论衡》)。汉代风气为之一变。西汉中期以后,墓外又筑起围墙,墓前建祠堂。石祠也称亨堂,是举行墓祭的地方。泰山一带的孝堂山石祠,保存较为完好。祠内的壁画和题刻,将东汉的人身依附关系、伦理道德观念、迷信思想和石雕艺术,凝聚在一起,是研究东汉社会的重要资料。汉代丧葬深受经学的影响,在古代的社会活动中,丧葬具有特殊的意义,宗法关系在丧葬之中,都可以得到体现,况且经学本身也具有浓厚的神学色彩。汉代厚葬与薄葬并存。高堂生的墓“封树甚微”(清·卢 《高堂公墓表》),高堂隆死前“遗令薄葬,敛以时服”(《三国志》卷 25)。夏侯胜死前遗言:“衣周于身,棺周于衣,勿随俗动吾家,种柏,作祠堂”(《汉书·夏侯胜传》)。东汉厚葬之风也从地下发展到地上。薄葬的依据是《易》《礼》《论语》等,厚葬的依据是《孝经》,可见经学影响之大。

汉代经学的繁荣,学派林立,出现今古文之争,论难中,各方不得不博通群经,深研精探,旁征博引天文、地理、律历方面的知识来解经,这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科学技术的发展。东汉末年著名的天文学家刘洪,泰山郡蒙阴人,创造了《七曜术》和《乾象历》,前者是一部天文学专著,后者是考虑了月球运动不均匀性的第一部历法。刘洪还是珠算的发明者,徐岳在泰山见刘洪“博识多闻,深于数术”,因而拜刘洪为师。徐岳著有《数术记遗》一书,进一步阐明了刘洪的珠算理论及算盘用法,徐岳自称,这些都是向刘洪学习的。珠算的发明,使人类的计算能力产生了一次飞跃,后来又传到了国外,促进了中国和世界各国文化交流与发展。

泰山诸儒,传经立说,广聚生徒,全国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士燮,原籍泰山汶阳(今宁阳),其先人因避王莽之乱,移住交州。士燮学习经学,对《春秋左氏传》,尤简练精致,《尚书》兼通古今,大义详备。当时“中国士人往依避难者以百数”(《三国志》卷 49),计其荦荦大者有刘熙、程秉、许靖、薛宗、袁徽等人,他们广施教化,不遗余力,对中原文化的传播与交流,南方社会的发展,都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使交州地区,在北方动乱不已的情况下,一度成为我国南方学术文化的中心。

综上所述,汉代经学的兴盛,保存和丰富了中国古代文化遗产,这是积极的一面。而泰山一带又是《书》《礼》《春秋》诸经中一些重要学派的源头,在全国占有重要的地位,在“以经治国”思想的指导下,对社会生活各方面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对形成具有共同文化特征的生活方式也起到了促进作用,在今天的现实生活中,还能看到它的痕迹。但是,事物的发展在一定的条件下,也会走向自己的反面。中国学术思想的流变可以概括为先秦诸子学、魏晋玄学、隋唐佛学、宋明理学。从中国学术发展的趋势来看,汉末正处于学术转型时期。东汉中期后,经学日趋迷信、繁琐,尤其是小夏侯一派更为严重,这又是它的消极面,出现“士气颓废,儒风寂寥”的衰落景象,积极入世的儒学进入了中衰期,逃避尘世的老庄思想呼之欲出。儒学是精华和糟粕有机混合的统一体,因此对以儒家经学为代表的传统文化,要认真地分析和鉴别,批判继承这份遗产,这对我国历史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都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作者简介]刘宪章(1931—)男,湖北武汉人,泰安师专政史系教授。

原载于《泰安师专学报》2001 年第 1 期 oQePJ9AeloB5prsGy0M5CrvBUK+7rl5ZqL+H/TnHTVXC7vyjcEDbRvzDilIcpY0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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