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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 年 9 月 28 日，孔子诞辰 2558 年纪念日，在泰山极顶的平顶峰上重立了一通石碑，上刻“孔子小天下处”。“孔子小天下”一语，出自《孟子·尽心》篇上，原文是：“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故游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难与言。”意思是说，孔子登上沂山，觉得鲁国小了，登上泰山，就觉得天下小了。所以对于见过大海的人，很难再向他描述水的样子，对于在圣人门下学习过的人，也很难再向他介绍什么是学问。这通原立于明代的石碑，见证了孔子与泰山的一段文化因缘，同时也牵系着历代文人的泰山情结。
文化名人作为社会的优秀代表，是文化创造的主要参与者，文化传承的主要承担者。他们对于民族文化往往起着至关重要的导向作用。泰山文化正是由于文化名人这个群体的参与，才引起了全社会全民族的共同关注，成为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这就是我们研究泰山名人文化的意义所在。
中国的文人名士，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无法排解的泰山情结。泰山对于他们来说，不仅仅是一座自然的山，更是一座精神的山。他们对于泰山，有一种强烈的精神归属感。这种泰山情结，起源于原始先民的泰山崇拜，发轫于孔子的泰山活动。孔子在泰山的活动有三项：一、考察封禅，研究礼仪；二、夹谷会盟，挫败齐国，收复失地，创立“文事武备”的外交方针；三、开阔心胸，提高境界。除了“小天下”之外，还感悟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是最早的旅游文化学。孔子为名人登泰山开了一个好头，留下了丰富的文化遗产。后人说：“孔子圣中之泰山，泰山岳中之孔子”，这个评价是十分恰当的。从此以后，“登泰山而小天下”成为历代文人名士不可缺少的生活内容。
从孔子开始直到现在的 2000 多年，浩浩荡荡的登山队伍从未间断，这中间有多少文人名士，已无法详细统计，大致说来，成千上万该是不止。与孔子大致年代相近的有泰安人和圣柳下惠、史圣左丘明、乐圣师旷等。孔门弟子有颜回、曾子、林放、有若、冉耕等等。孔子后人子思、子思之徒孟子、秦代名相李斯、汉代史家司马迁，魏晋时期曹操父子及建安文人集团，诗人谢灵运、陆机、学者郦道元，唐代文学家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宋代政治家、文学家范仲淹、欧阳修、苏轼、苏辙、赵明诚、李清照夫妇、辛弃疾，元代文学家元好问、杜仁杰、张养浩、郝经、赵孟頫，明代开国文臣之首宋濂、刘基，画家、诗人王蒙、高启、方孝孺、边贡、李攀龙与前后七子、王守仁、张岱等等。清代顺治十年（1653）修通京福官道，泰安成为南北通衢，文人名士登山出现“井喷”，清初三大家钱谦益、吴伟业、龚鼎孽、著名学者顾炎武、曹溶、傅山、傅眉父子，朱彝尊、戏剧家洪昇、孔尚任、神韵诗人王士祯、诗人赵执信、屈复、沈德潜、揆叙、纳兰性德兄弟、刘墉，《四库全书》的两位总纂官纪昀、陆锡熊、桐城派古文家姚鼐、翁方纲、乾隆三大家袁枚、赵翼、蒋士铨以及大学问家阮元、俞樾、康有为、梁启超、现当代如作家徐志摩、学者梁思成、林徽因夫妇、郭沫若、傅斯年、季羡林等大家。他们都程度不同地参与了泰山文化的创造，与泰山产生了密切的联系。举凡在中国思想史、文化史、学术史、文学史、艺术史、戏剧史、小说史、绘画史、书法史、科技史乃至军事史上那一串串闪光的名字，如群星璀璨，都曾闪烁在泰山之巅。这支登山队伍历史之久、持续时间之长、人数之多、级别之高、影响之大，是国内其他名山无法比拟的。
泰山是名人荟萃的山。
泰山文化的内容几乎涉及传统文化领域的各个方面，因而显得内容丰富，博大精深。关于泰山的文献记述山积海量，何止上万种。我们不妨从史籍、文学、艺术三大门类等分别作一简单介绍。
史籍中从我们现在称之为“元典文化”的部分就开始了，如《尚书》记载了周天子巡狩泰山的制度，《春秋》《左传》记载了诸侯泰山会盟与重要事件，《周礼》《仪礼》《礼记》记载泰山祭祀，《论语》《孟子》《子思子》《庄子》《墨子》《管子》《晏子》《韩非子》《列子》都有关于泰山的言论和事件的记载，《山海经》《吕氏春秋》《淮南子》中有泰山古代神话。以二十五史为代表的正史中，《史记》八书中专门列出《封禅书》，集中记载了秦始皇、汉武帝的泰山封禅及有关背景。《汉书》中《郊祀志》《五行志》继承了《封禅书》的有关内容，《后汉书》中《祭祀志》《五行志》记载王莽新政后准备封禅的活动，《三国志》中曹魏集团在泰山一带的征战活动和建安文人的文学活动，都相当真实生动。此后各史均有珍贵的泰山资料。中国最大的丛书《四库全书》及《四库存目丛书》《续修四库丛书》中经、史、子、集各部，有关泰山内容或涉及泰山的占总书目的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这是一个相当大的数量。另外古代专门记述研究泰山的志、记类专著约有 120 余种。
关于泰山的文学作品，也堪称浩如烟海。仅以诗歌为例，古代泰山诗就有12000 多首，这还是不完全统计。泰山诗起源于重视诗教的孔老夫子，他有 3 首泰山诗：《邱陵歌》《龟山操》《曳杖歌》。经他整理的《诗经》也有 3 首泰山诗：《鲁颂·
宫》《南山》《载驱》。此后有曾子、诸葛亮的《梁父吟》，曹氏父子的泰山游仙诗，曹操有《气出倡》，曹植有《驱车篇》《飞龙篇》《仙人篇》。陆机、谢灵运的《泰山吟》。泰山诗中影响最大的是李白、杜甫。李白的《游泰山》六首一派仙风道骨，扑朔迷离，“天门一长啸，万里清风来”，“旷然小宇宙，弃世何悠哉”，表面上看，他是来泰山求仙访道，超凡脱俗，但对六首诗全面深入解读，并与来泰山前后的活动联系起来考察，就可以清楚地看到李白积极入世的另一面。他泰山之行的目的动机，实际上是以求仙来求官，并且心情还十分迫切。李白的愿望是直接进入最高领导层，当宰相，辅弼皇帝，连省部级也不屑一顾，更不要说通过科举，当县级小官了。为了实现这一目的，李白走的是一条“玉真路线”。玉真公主是唐玄宗御妹，也是狂热的道教徒。来泰山之前，李白已委托好友司马承桢、吴筠、元丹丘等与玉真公主有师徒之谊的道教中人引荐自己，这次又专程赴泰山，拜玉真的另一位师傅、东岳尊师刘若水为师，而且一住就是四个月，此间又与当地名士、孔子后人孔巢父等人结为“竹溪六逸”，以扩大在泰山的影响。这一切都出自李白的精心策划安排，此刻诸事俱备，只待成功，所谓“仙人游碧峰，处处笙歌发，寂静娱清辉，玉真连翠微”，“明晨坐相失，但见五云飞！”其焦急忧虑的心情在诗中表现得淋漓尽致。玉真公主再不讲人情，也得多少给 4 位老师一点面子。这次他终于得到玉真公主提携，辞山归去不久即接到诏书，“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这种毫不掩饰的得意，真是如见其人，如闻其声。杜甫诗章格律严谨，却写出“放荡齐赵间，裘马颇轻狂”，纵意快游的浪漫生活，这对我们以前的看法是一种完全的颠覆。宋元明清的泰山诗各有千秋。清代泰山诗约有万首，不但数量多，且感情真挚，其中洪昇、查慎行、汪懋麟等人的行役诗悲苦哀恸，荡气回肠，实为佳作。
再如泰山小说，从刘向《列仙传》开始，到曹丕《列异传》、干宝《搜神记》，到李昉《太平广记》，直到蒲松龄《聊斋志异》、纪昀《阅微草堂笔记》，文言小说不下千篇，白话长篇小说如《西游记》《水浒传》《金瓶梅》《醒世姻缘传》《绿野仙踪》《老残游记》等不下几十部。据考《西游记》中的东胜神州“傲来国”，即是以泰山傲来峰为原型。泰山小说不仅与中国小说史相始终，其艺术水平与批判的深刻性也不乏顶级佳作。如《聊斋》中之《云翠仙》，采取欲擒故纵的手法，步步深入，以机巧取胜；《阅微草堂笔记》中之《岳庙心镜》则单刀直入，探幽发微，以深刻见长。这篇不足 500 字的短篇精品，在社会批判方面达到的深刻程度，在清代笔记小说中堪称无与伦比。这个故事说的是岱庙大殿中原设有业镜，照人行事善恶。但人心善恶却是“业镜不能照也”，致使有人心怀鬼胎，竟能“终身不败”。庙中诸神共同研究对策，增设“心镜”，照伪君子，原有业镜照真小人，两镜对映，看人内心能清楚透彻，所过之人，有的肮脏如粪土，有的混浊如泥水，有的居心险恶，有的男盗女娼，一气列举 15 种形形色色的丑陋，而回视其形，“皆道貌岸然也”，心如水晶，德行高尚者“千百之一二耳”。庙中专设司镜之吏，逐一登记，上报东岳大帝，以定奖罚“大抵名愈高，则责愈严；术愈巧，则罚愈重”，真是入木三分。说起中国的游记名篇，您肯定会举出许许多多，但您知道中国最早的游记是哪一篇啊？这一篇便是东汉马第伯所作的《泰山封禅仪记》。它不但是最早、同时也是一篇精彩绝伦的山水佳作。后来的张岱《岱志》、姚鼐的《登泰山记》也都是传唱不朽的名篇。泰山赋有 140 余篇，首篇是西汉赋家司马相如的临终遗作《封禅赋》。元代郝经《泰山赋》具有高度历史文化意识和民族气节，又辞采丰润，气势跌宕，称泰山为“中华正朔，建极启元”，“纯粹中正，崇高溥博”，“岂呈奇而露异，等寻常之岩壑哉！”泰山民间传说，经 1988 年民间文学的集成整理，尚有千余则。其中关于泰山老奶奶的传说，仍包含不少时政内容。
泰山还是一座艺术大宝库。现存文物 10000 余件，其中明代万历颁赐《道藏》一部，刚刚列入国家珍稀古籍名录，康乾颁赐祭器 3000 余件，其中乾隆所赐沉香狮子、温凉玉圭、黄釉蓝花瓷葫芦尤为罕见，被称为“镇山三宝”。现存石刻碑碣7000 余处，其中李斯小篆为唯一传世真迹，南北朝时期泰山经石峪金刚经号称“大字鼻祖”“榜书正宗”，唐玄宗《纪泰山铭》气势雄浑，雍容华贵，是盛唐气象的典型代表。后至宋徽宗瘦金体的《大观圣作之碑》，到清康熙、乾隆的榜书摩崖碑，直至郭沫若、启功、欧阳中石、杨辛等各位大师，是一部刻在泰山上的中国书法史。泰山戏剧有 50 部左右，源起于金元之际杜仁杰的[般涉调·耍孩儿]《庄家不识勾栏》，和有“小汉卿”之称的高文秀名作《黑旋风双献功》，所演都是黑旋风李逵在泰山的故事。水浒戏的传播由泰山走向全国。泰山绘画名作代出，前不久出土的汉代墓葬壁画中有最早的孔子彩绘像，2002 年岱庙出土的北宋石刻画像中有最早的《捶丸图》，据考证是高尔夫球的最早雏形，比西方早 300 余年。宋代梁楷的减笔画《罗汉图》，明代王蒙的《岱宗密雪图》，岱庙天贶殿巨幅壁画《泰山神启跸回銮图》，传为宋代创制。清代罗聘三绘《登岱图》，当代大师徐悲鸿、李可染、黄胄、刘海粟、吴冠中等都有泰山佳作。泰山音乐，最早的是古代神话传说中黄帝与蚩尤战于泰山，“大合鬼神，作为《清角》”。后有孔子《龟山操》《邱陵歌》，曾子《梁父吟》、师旷的变徵之声，能惊天地泣鬼神。俞伯牙在泰山为钟子期弹奏《高山流水》，结为千古知音。迎接新千年之际央视在泰山之巅迎接第一缕阳光即奏此曲，美国在太空寻找外星生命，也是录制播放此曲。春秋时聂政在泰山练剑操琴，学得《广陵散》名曲，学成后得以演奏此曲入宫刺韩王。等等。现当代泰山作品之繁多已无法统计，以至当代作家蒋子龙说，如果要让一个人出丑，就让他去写泰山。
泰山是文化汇聚的山。
名山精神就是泰山精神，泰山精神就是中华精神。泰山魂就是中国魂、民族魂。季羡林称泰山是“国之魂魄”，杨辛称为“华夏之魂”。这说明，经过几千年的熏陶演化，泰山已成为中华民族共同的精神象征。泰山文化不仅仅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更进而成为铭刻于民族内心的精神魂魄。从孔子的“泰山其颓”，到李斯的“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到司马迁的“重于泰山”，到韩愈的“泰山北斗”，到现代京剧《沙家浜》中“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到胡耀邦以登泰山为喻，号召全党在现代化建设征途上“征服十八盘，登上南天门，到达玉皇顶”。到当前汶川大地震中，全国人民以“泰山压顶不弯腰”的精神众志成城，抗震救灾。以上是从正面肯定泰山的精神价值。从反面说，泰山仍然是全民族的价值尺度。例如说一个人不识货，叫“有眼不识泰山”，说一个人目光短浅，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两个人打赌，就要说“牛皮不是吹的，泰山不是垒的”。衡量一个人的胆识、定力，极限也在泰山，叫作“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衡量一个人是这样，衡量一个国家也是这样，叫作“泰山安则天下安”，“国泰民安”。泰山就是民族精神的制高点，不能超越，也不可超越。这种纵贯几千年、横跨数万里的泰山精神，得到了全社会全民族的高度认同。郭沫若先生认为，“泰山是中华民族文化史的局部缩影”。当代大师季羡林先生说：“泰山是中华文化的主要象征之一。欲弘扬中华文化，必先弘扬泰山文化，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所以说泰山是中华民族的精神象征，泰山文化是中华民族共同的精神家园！
泰山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山。
[作者简介]袁爱国（1956—），男，山东济南人，泰安市社会科学联合会主席。
原载于《泰山学院学报》2009 年第 1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