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座历史文化名山,泰山的人文景观与自然景观兼善,历代文士对其钟爱有加。而且,由于泰山独一无二的“神山”“圣山”性质,中国文人在面对泰山时较之他山有着更为特殊的感受,这种感受会时常展露在他们的诗文及话语中,并对泰山文化的形成构成重要影响。勘察历代文士关于泰山的诗文、话语,会发现他们笔下的泰山具有三个明显的特征:高大、至上、神圣。
先看“高大”。泰山给文人的最突出的外观印象与一般民众无二,也是——“高”而且“大”。《诗经·鲁颂· 宫》云:“泰山岩岩,鲁邦所瞻”,最为简洁也最为形象地对泰山的高岩大垒作了传神描绘,“岩岩”二字也成为泰山形象的绝佳标志;而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叹无疑又使泰山的高大有了某种形而上的哲学意味。另外,咏泰山者多好将泰山的“高大”与天作比。如陆机的“泰山一何高,迢迢造天庭”;谢道韫的“峨峨东岳高,秀极冲青天”;谢灵运的“泰宗秀维岳,崔 刺云天”等,都是对泰山高大齐天的形象摹写。这说明,泰山的“高大”在文人心目中是最高等级的,所谓的“拔地通天”“东天一柱”绝非浪得虚名。当然,在此类的诸多诗句中,杜甫的“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写得最为回肠荡气。尤其尾联“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一句,不仅豪气干云,且极尽泰山形势之妙,确为咏泰山不可多得的神来之笔。全诗被誉为泰山诗的压卷之作亦不为过。一般情况下,“高大”带给文人的强烈主观感受是“景仰”。
再看“至上”。所谓“至上”,是说文人将其心目中的泰山捧至无以复加的高位,倍加推崇。很显然,“高大”仅是泰山的外在特征而已,泰山所以成就其伟大,以至声名煊赫,凌驾于诸岳之上,主要还在于其特殊而丰富的内涵。譬如,泰山山势崔嵬却浑厚敦稳,民间历来有“泰山如坐”“稳如泰山”之誉,其势恰与儒学义旨相配,比之“如立”的华山、“如卧”的嵩山等更具雍容大度之气。故历代文人在吟咏泰山高大之象时,经常将其从“高大”中生发、深化开去,以成就其更为深邃的内涵。司马迁《报任安书》中的名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显然是将泰山置于无比伟大的尊崇地位,遂使泰山成为中国人精神中极重大、极崇高之物的代称,而成语“泰斗”(泰山北斗)亦衷此义。李斯在《谏逐客书》中曾言:“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也不是单纯从“大”处着眼,而是把泰山看作胸襟宽阔、涵容万物的象征。至于严云霄《咏孔子庙》中的“孔子,圣中之泰山;泰山,岳中之孔子”之评,则直是将泰山与人中之圣——孔子相提并论,俨然已将泰山作为山中之“圣”来对待了,其对圣人、圣山的敬重之情溢于言表。泰山的“至上”特征带给文人的突出感受是“尊崇”。
在泰山的特性里,最为独特的非“神圣”莫属,它带给历代文人的感受也最为深刻,那就是“敬畏”。“神圣”以及“敬畏”的感受源于泰山的“神性”和至高无上的对人的命运、意志的统治力。泰山居中国之东,按“五行”学说,应为万物之始,众山之宗,且与天相通,能主人生死,对人事及生命具有无可替代的控制力。且东方“按‘五常’为仁,按‘四时’为春,在八卦中属震,在‘二十八星宿’中为苍龙。”“仁是天地大德;春是万物更生;‘震’与‘苍龙’则是帝王出生的腾飞之地。于是,泰山一变而为吉祥之山,神灵之宅,紫气之源,万物之所。”(李继生《古老的泰山》)因此,历代文士面对泰山时,除了上述两种情感外,还无不心生肃然,甚或心怀震恐。正如沈德潜《谒岳庙》里所说:“升阶肃瞻拜,万虑静纷纭。”元好问在《内翰王公墓表》中甚至说:“泰山为天壤间一巨物,其神之尊且雄,有不可诬者。”其弟子郝经在《泰山赋》中亦云:“既高而大,又神而仁,乃于岳麓,笃生圣人。”内中充满着对泰山的神圣感受。
有的学者以为,“中国的名人文士,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无法排解的泰山情结。”(袁爱国《泰山名人文化》)依笔者理解,这大概是泰山能够满足中国文人的特有心态,寄托着中国文人的精神理想的缘故。中国文人有很强的“天命”观念,对生死问题尤为关注,也有浓重的人文情怀,而泰山恰可以“上接于天”,“下连于地”,“中及于人”。帝王通过封禅、祭祀,可“报天之功”,“报地之功”,那么,文人雅士借泰山表达其尊天敬地之情,体验生命的真髓抑或祈求泰山神灵庇佑天下生灵也就不难理解了。
从总体来看,文人面对泰山时产生的所谓“巨大”“宽容”“尊崇”“神圣”“敬畏”等印象及感受指向的其实都是同一个审美要素——崇高。无疑,它是泰山在整体上带给文人的最强烈的观感,因此,崇高应该成为泰山景观的神髓,对游人崇高感的唤起应该成为泰山策划、建设的主调。正是泰山的崇高特性配以深厚的文化底蕴,才使泰山在世界范围内具有了独一无二的资源优势,才使泰山成为“国山”的不二之选,这种优势不是单纯的自然美所能比拟的。
[作者简介]陈伟军(1964—),男,山东聊城人,泰山学院教育系副教授。
原载于《泰山学院学报》2003 年第 4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