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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吴中四杰”

元末,反元起义遍布江淮之间。诸豪强纷纷占地为王。有张士诚在元末(1353年)起兵于江南省的江北沿海地带,后延伸到江南的太湖以东地区、太湖以南地区。他先称周王、后称吴王,其间与元王朝若即若离,与后起的朱元璋势力如同水火。朱元璋在平定长江中游的陈友谅势力之后,先后收复张士诚的江北与太湖以南之地,最后(1367年),一举攻下张士诚的“吴王”都城——平江(今苏州)。

张士诚虽出身盐贩,但成事后颇能延揽文士。史载,当时吴下汇集天下各路才子,尤以诗人闻名。《明史·文苑传》记载,有高启者,家平江城北郭,与授徒于齐门的王行比邻。王行,是一位苦出身、自学成材的青年。史载:王行“幼随父依卖药徐翁家。徐媪好听稗官小说,行日记数本,为媪诵之。媪喜,言于翁,授以《论语》,明日悉成诵。翁大异之。俾尽读家所有书,遂淹贯经史百家言。未弱冠,谢去,授徒齐门,名士咸与交。” [10] 俩人及杨基、徐贲、张羽、余尧臣、王彝、宋克、吕敏、陈则等十人,皆卜居相近,号“北郭十友”,又称“十才子”。其中,高启、杨基、张羽、徐贲皆有诗文集行世,且有后人编为“吴中四大家集”(张习于1491年编成),故号“吴中四杰”,以配初唐“王、杨、卢、骆”;或称明初“吴中四子”,与明中期的“吴中四子”有先后次序。

一、高启

高启(1336~1374),字季迪,长洲人,博学工诗,青年时与割据地方的张士诚势力有关联;入明后,虽已被朱元璋所纳用,召修《元史》,授翰林院编修,陪侍诸王,擢户部侍郎。但是,高启对新政权心有余悸,并且不满于明政权的高压政策,坚请辞职,获准后家居授书自给。朱元璋向有“寰中士大夫不为所用律”,使高启不能幸免;因些微小事触怒朱元璋,将高启处死。

高启死时年仅39岁,(按:古人以虚岁称,本书从之。以下同例,不再说明。)有《青丘集》十八卷与《凫藻集》五卷行世(前书又名《高太史大全集》)。 [11]

高启的文学成就主要在诗创作方面,被称为元明之际承前启后者。他留下了两千多首诗,其诗采众家之长,有慷慨激昂之气质、重世情而轻私情、才调卓尔有余,惜乎去世太早,未能熔铸变化,自为一家。明清两朝论诗者共识高启为明初一流高手,更有《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高启天才高逸,实据明一代诗人之上。” [12]

综观高启一生,他应是一种贪于闲适的文人,自始至终,对出仕抱着避之犹恐不及的态度。青年时,张士诚地方政权(史称“伪周”或“伪吴”)积极延揽文士。与高启结识的多位好友纷纷谋职高位,而高启独能避之隐居海隅,仅与当政者以及进入官场的旧友相处尚好。据王世贞说:“胜国时(此指元末),法网宽大,人不必仕宦。”“饶介之分守吴中,自号醉樵,延请文士作歌。张仲简诗擅场,居首坐,赠黄金一饼,高季迪白金三斤,杨孟载一缢。” [13](p.166)

元季隐居的高启,恰是其诗创作的黄金期。此时,他对诗创作的深嗜笃好,达到了被人称作“诗淫”的地步。从内容来看,入明之前,他的诗创作表达了自己信奉的一种洒脱的人生观,他表示与世无争,不屑建不世之功,“世间无物为我娱”,我自作诗,“但好觅诗句,自吟自酬赓。”“不惭被宽褐,不羡垂华缨。” [11] 像《卓笔峰》:“云来初似墨,雁过还成字。千载只书空,山灵恨何事?” [11] 其中意境难能一语道破,如理解为对世态炎凉的看破,或许与其人生观可以吻合。还有早期的代表作《悲歌》:“征途崄巇,人乏马饥。富老不如贫少,美游不如恶归。浮云随风,零落四野。仰天悲歌,泣数行下。” [14](p.14) (《悲歌》与下文《吊岳王墓》被各家诗选引用最多。)这首诗是对前程的预卜,从语意来看,消极失望的悲情很浓。

入明之后,高启到南京供职,随之而来的诗创作,内容方面变化很多,不少创作涉及史论,如《吊岳王墓》:

“大树无枝向北风,
十年遗恨泣英雄。

班师诏已来三殿,
射虏书犹说两宫。

每忆上方谁请剑,
空嗟高庙自藏弓。

“栖霞岭上今回首,
不见诸陵白露中。”

清诗家沈德潜评曰:“通体责备高宗,居然史笔。” [14](p.22) 应是对宋高宗的诛心之篇,可见高启在这个问题上的史识。

另有表述对元王朝的痛苦记忆,带有一点批判精神的诗作。如《穆陵行》,诗云:“髡胡暗识宝气尽,六陵松柏悲风来。玉颅深注驼酥酒,误比戎王月支首。”这是深斥元朝色目僧师杨发之流胡作非为之事。至元初年(1279年),杨发为了取悦当政的蒙古贵族,不惜残害汉民族及其他少数民族的感情,竟然发掘宋朝诸帝陵,取宋理宗顶骨为饮器,并在色目僧中先后使用近百年。高启对此无比气愤,直呼:“百年帝魂泣穹庐,醉骨饮冤愁不朽。” [13](p.168) 可见高启的诗,能与“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的明朝北伐军同仇敌忾。

还有对明朝满怀希望的诗作,如《登金陵雨花台望大江》,他吟道:“大江来从万山中,山势尽与江流东。钟山如龙独西上,欲破巨浪乘长风。江山相雄不相让,形胜争夸天下壮。”接着有:“英雄乘时务割据,几度战血流寒潮。我生幸逢圣人起南国,祸乱初平事休息。从今四海永为家,不用长江限南北。” [14](p.18) 此种引吭高歌的气度,自有明朝开国时期的气象,为有明晚辈诗人之所难。高启为人欣赏,由此可见。

但是,高启的后期创作,带有阿谀色彩的应酬之作明显多了起来,难免俗调。一首《吊七姬塚》,就有问题。诗云:“叠玉连珠弃草根,仙游应逐马嵬魂。孤坟掩夜香初冷,几帐留春被尚温。佳丽总伤身薄命,艰危未负主多恩。争妍无复呈歌舞,寂寂苍苔锁院门。”相信“七姬”之死,只为念“主多恩”;惋惜“七姬”薄命之时,竟然赞美潘氏夫姬之情。再看嘉靖时,文征仲的《七姬权厝志跋》云:“伪周据吴日,开宾贤馆以致天下豪杰,故海内文章技能之士悉萃于吴。其陪臣潘元绍以国戚元勋,位重宰相,虽酗酒嗜杀,而特能礼下文士。” [13](p.168) 可知高启与张羽(写《七姬权厝志》文)皆由潘氏“礼下文士”而去纪念此人。

殊不知,潘氏乃是嗜杀之恶魔。同样见杨维桢的《金盘美人歌》,其序云:“刺伪驸马潘某也。潘娶美娼凡数十,内一为苏氏,才色兼美,醉后寻其罪,杀之,以金盘荐其首于客宴,绝类北齐主事。国亡伏诛台城,投其首于溷。”其歌云:“昨夜金床喜,喜荐美人体。今日金盘愁,愁荐美人头。明朝使君在何处?溷中人溺血骷髅。君不见东上琵琶骨,夜夜鬼语啼箜篌。” [13](p.168) 在这个问题上,高、杨俩人见识孰高孰低,十分清楚了。高启囿于潘氏的“礼下文士”,竟对“七姬”之死失去了常理的判断,是不理智的。

高启不独诗创作的实践,并具诗识。他论诗:“诗之要,有曰格,曰意,曰趣而已。格以辩其体,意以达其情,趣以臻其妙也。体不辩,则入于邪陋,而师古之义乖;情不达,则堕于浮虚。而感人之实浅;妙不臻,则流于凡近,而超俗之风微。三者既得而后典雅冲淡,豪俊穠缛,幽婉奇险之辞,变化不一,随所宜而赋焉。如万物之生,洪纤各具乎天;四序之行,荣惨各适其职。又能声不违节,言必止义,如是而诗之道备矣。” [15](p.15) 这里提到的“格”、“意”、“趣”,都是前人用过的概念,但是,他把三者连贯起来,并形成顺势、随世、宜时的“诗之道”概念,具自我心得,对后人有启迪。

高启还说:“故必兼师众长,随事摹拟,待其时至心融,浑然自成,始可以名大方,而免夫偏执之弊矣。” [15](p.15)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肯定这一见解,并捧高启:“特其摹仿古调之中,自有精神意象存乎其间。” [12]

实际上,高启的这一见解并非独创,向有学人提倡,只是做起来不是很容易。如杨维桢在当时也是这样提倡的:“学诗于晚唐、季宋之后,而欲上下陶、杜、二李,以薄乎骚、雅,亦落落乎其难哉!” [15](p.475) 宋濂也应之以:“诗之格力崇卑,固若随世而变迁,然谓其皆不相师可乎?” [15](p.24)

高启、杨维桢与宋濂共为元明换代之际诗创作的顶尖高手,有此共同主张,实为幸事。但是,明初的诗风很快被庸俗化了,“随世而变迁”,为讴歌“太平盛世”而作诗,形成诗格卑下的“台阁体”。这与明初的严峻政治不无关系。

高启就是因一个“魏观案”而遭灭顶之灾的。魏观时任苏州知府,因修官邸于原张士诚“伪王宫”,以及浚护城河,被人诬告迹近“基兴灭国”而捕捉归案,后判以死刑。高启与魏观向有文字来往,且为新修府邸写《上梁文》,被判定为魏观同党而处以腰斩之极刑。

时传,高启惹祸在南京任职期间。高启写出一些不愿示人而自我欣赏的诗作,未料祸害肇端于此。如《宫女图》:“女奴扶醉踏苍苔,明月西园侍宴回。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 [13](p.169) 诗意涉嫌讽喻宫闱之事,使朱元璋不满,因此嫉恨于怀,向来被人认为高启因此贾祸。实际上是,尽管朱元璋赏识高启,命其侍读诸王,并封其高官;但高启不为所动、不乐所用的态度使朱元璋难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高启被纳入“魏观案”,在劫难逃。只是处以腰斩,确实太残忍。

高启之死,旧友素交,同声哀悼。杨基作《哭高季迪旧知》诗:“每怜四海无知己,顿觉中年少故人。” [13](p.163) 哀痛之时,亦不免为同路人心悸。

二、其他三子

杨基(1325~?),字孟载,卒年不详,其先蜀人,祖宦吴中,生杨基,遂居于吴。杨基在元末的张士诚地方政权任职,明师下吴中,杨基按例受谪迁的处分,先后谪往临濠、开封等地。三年后即放归,复走上仕途,虽有坎坷,亦屡迁,官至山西按察使,终因被谗而获罪,被夺职供役,竟卒于工所。有《眉庵集》十三卷行世。 [16]

杨基少时即擅诗名。在名流杨维桢做东的燕席上,即兴赋《铁笛诗》送之,大受杨维桢的赏识,从此诗鸣三吴。其绝句多有佳构,尤擅五古。朱彝尊在《静志居诗话》中推重再三,称“足与季迪方驾。”翻杨基诗集中的佳句,如:“六朝旧恨斜阳里,南浦新愁细雨中;”“江空月寒露华白,何人船头夜吹笛。参差楚调转吴音,定是江南远行客。” [14](p.23) 带有较浓的元诗习气,过于纤巧,格调低沉;还有一些艳诗,有乖大雅。但是,知之者仍许之为一时高手,才气见于笔端。都穆《南濠诗话》更是赞其为诗人之豪者,爱其闲旷、叹其困穷、惊其新巧、见其情致之绮丽、气象之突兀、优柔痛快而无牵合排比。 [13](p.170) 自是乡人有所偏爱之故。

张羽(1333~1385)字来仪,本浔阳人,因兵乱移居吴兴,后又迁居吴县。元末领乡荐,为安定书院山长;入明后,不久即任太常司丞,然受人牵连坐法被判流放岭南;流放途中又被召回,自忖难免加刑,遂即投江而卒。有《静居集》六卷行世。 [17]

张羽有文才,他的《七姬权厝志》一文为后世文豪文徵明称之为“极天下之选。” [13](p.168) 张羽的诗才颇特,体裁精密,情喻幽深,尤擅七古,奔逸绝尘,有超出杨基之处;惟五古不及前者。他不独擅诗,亦能书画。李日华《六砚斋笔记》云:“张来仪不独能诗,兼亦善画。曾临高房山小幅,感而作歌,有云:‘我纵有心嗟欲老。’又云:‘乾坤浩荡江湖阔,纵我执笔嗟何从?’盖深心于是者。” [13](p.174) 是其怀有故国之思,时常流露于文字,故不免获咎。

徐贲(?~1379),字幼文,其先蜀人,徙常州,再徙吴。在张士诚手下作事,仅很短一段时间便辞去。明初仍按例谪迁异地。后放归,被荐用,官至河南左布政使。竟因办公差不力而获罪。下狱死。有《北郭集》十一卷行世。 [17]

徐贲作诗才气恐不及前三人,惟法度谨严,字句妥贴,诗格异乎前三人。徐贲书画当时很著名,王穉登《吴郡丹青志》云:“徐幼文画山水林石,濯濯可爱。” [13](p.152)

另有一说,王士祯《香祖笔记》是以王彝代张羽为“吴中四杰”之一, [13](p.180) 。王彝(?~1374)自是“北郭十子”之一,字常宗。其先蜀人,徙居嘉定,一度寓居平江。明初以布衣召修《元史》,寻选入翰林。王彝以母老乞归养,获准许。不料,竟同样被卷入“魏观案”,与高启同时被杀。王彝著有《王常宗集》六卷行世。 [12] 王彝的诗文不为世人所看重。如,他撰文把元季明初享尽文誉的杨维桢,批之为“文妖”,文虽标新立异,但未能耸动舆论。不过,其中的妙说不应因人微而废:

“文者,道之所在,抑曷为而妖哉?浙之西,有言文者,必曰杨先生。余观杨之文,以淫词怪语裂仁义,反名实,浊乱先圣之道,顾乃柔曼倾衍,黛绿朱白,而狡狯幻化,奄焉以自媚,是狐而女妇,则宜乎世之男子者直惑之也”。 [18](p.478)

其意见不无道理!以其所见,本可以除元季柔靡之诗,铲一代之陋。可惜,身遭极刑,遂无知音,其说冷落人间。

“吴中四子”皆不得善终,(高启被腰斩弃市;杨基获罪夺职供役,卒于工所;张羽知罪自杀;徐贲仕至河南布政使,寻获罪下狱死。)反映了明初政治严峻。明高祖多疑,尤其表现在恶待三种人方面。一种人是开国元勋,嫉恨其功高禄厚,且还有职有权,或有社会号召力;借机铲除,以免节外生枝。一种人是有“野心”的皇亲国戚,嫉恨其盘根错节,祸起阋墙;虽然击鼠忌器,处理起来也不开心,还是要果断下手。另一种人就是诸豪杰旧属,嫉恨其曾经与自己争天下,即使已经剪平,难保死灰复燃;所以,不惜毁誉,也要甄别出“异心者”,斩尽杀绝。如对待高启等人。“吴中四子”的结局都很悲惨,在政治上对吴中士大夫的震动一定是不小的。

凡事走向极端,必定会以另一种极端来回报。明初政治的严峻,镇得住一时,却管不了长久。当明朝法网与吏治一旦松弛下来之后,很快出现纲纪失序、政令无信的状态。有人说:“洪武间,秀才做官吃多少辛苦,受多少惊怕,与朝廷出多少心力?到头来,小有过犯,轻则充军,重则刑戮。善终者十二三耳!其时士大夫无负国家,国家负天下士大夫矣。”但到了明万历之后,风气又一变,所谓“近来圣恩宽大,法网疏阔,秀才做官,饮食衣服,舆马宫室,子女妻妾,多少好受用,干得几许好事来?到头全无一些罪过。今日国家无负士大夫,天下士大夫负国家多矣!” [19](p.16)

明朝中后期先是出现纲纪失序、政令无信的政治局面,后又出现一系列新的社会政治问题,直接影响了国家的安定。

本章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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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江苏省人民政府.当代中国的江苏[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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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张慧剑.明清江苏文人年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10]张廷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11]上海古籍出版社.四部精要集部六第21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12]上海古籍出版社.四部精要史部六第10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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