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一节
王世贞

王世贞(1526~1590),字元美,号凤洲,又号弇州山人。太仓人,进士出身,官至刑部尚书。历任嘉靖、隆庆、万历3朝,为官近40年。

一、文坛背景

“文以载道”,是一句老话。分析明朝中期的几种文学思潮,“前七子”、“后七子”、以及“唐宋派”,可以印证这句老话的不易之理。

由杨士奇、杨荣、杨溥形成的“台阁体”,笼罩了明朝早中期文坛。“台阁体”自有其合理的地方。辅臣本是写作高手。时务策、应酬诗文、还是写景抒情短文长诗,都能平易纡余,雍容典雅,在静思中得其余味。他们作品的缺点就是平和柔弱、格调乏味,甚或一味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社会各阶层的人士都效而仿之,使得整个一代人的文艺创作颇显衰飒不振。

进入弘治年间,随着社会矛盾的逐渐激化、统治阶级内部的政治斗争加剧,一批对现实政治有不满情绪的士人,也对“台阁体”笼罩文坛产生不满情绪。其中登高一呼的是李东阳。

李东阳也是辅臣,但他顺应时代要求,带头改变文风。他不主张诗文辞句追求典丽,反对摹拟剽窃之恶习。他主张诗文应重个人性情,还主张“诗与文各有体,”“夫文者,言之长章,而诗又其成声者也。章之为用,贵乎纪述铺叙,发挥而藻饰;操纵开阖,惟所欲为,而必有一定之凖。” [2](p.34) “诗之体与文异,故有长于记述,短于吟讽,终其身而不能变者。其难如此。” [2](p.33) 作诗固然要学李白、杜甫,袭其法度音调;但要不拘一格,多所涉及。李东阳以师古的名义,告别“台阁体”,另辟蹊径,成为“茶陵诗派”的开创者,对转变萎靡一时的文坛风气起了积极作用。

受李东阳的启迪,继有以李梦阳、何景明为领袖的“前七子”与以李攀龙、王世贞为领袖的“后七子”的出现,又称“李、何、李、王”四大家。

二、政治表现

“前后七子”结交之时,多为新科进士,年青且正直,初任官员,怀志抱道,敢于表达对时政的意见,敢于对擅权的宦官集团与外戚集团提出批评,如李梦阳因此5次入狱,可见其斗志顽强。他那敢作敢当、疾恶如仇的政治风格,运用于诗文之道,以气骨见长,不少作品真抒性情,敢于讽喻时事和揭露现实的不合理。再如李攀龙、王世贞、吴国伦、宗臣等人挺直腰杆与权臣严嵩斗争。在“杨继盛事件”上,很明显地表达了他们的政见。1553年,兵部员外郎杨继盛劾权臣严嵩“十大罪”、“五奸”,被杖下狱致死。“后七子”之一的吴国伦,在兵科给事中任上,为杨继盛说情,触犯严嵩,因而被贬出京,谪为江西南康推官。李攀龙时任顺德知府,也不顾严嵩父子的淫威,迎送吴国伦,赠诗相别。

“前后七子”,官职不大,锐气十足,令权势者不敢小觑。王世贞侧身其间,他敢于批评嘉靖帝崇信道教、不理朝政、委国事于严嵩的做法。如散文《海游记》,就是借古讽今,批评嘉靖帝一意孤行搞荒诞不经的事情;长句《西城宫词》说“袋里相公疏书在,莫教香汗湿泥封”;是批评嘉靖帝只顾谯斋,不顾朝政,常年不见辅臣;做谯斋时带着数侍女,辅臣上报奏章竟由侍女照管。“自缘身作延年药,憔悴春风雨露中” [3](p.375) 是揭露嘉靖帝荒诞到听信炼丹师言,用美人作药。封建专制君主不允许臣下公开的批评;尤其是嘉靖帝是古代暴君的典型,更是一意孤行,无法听得进忠言。严嵩父子垮台后,嘉靖帝年事已高,佞臣有所收敛;但嘉靖帝本人变本加厉,朝臣都不敢直谏;嘉靖四十五年,海瑞大胆上书,引起嘉靖帝大怒,要处以极刑;当事者还算清醒,借故暂缓执行(后因嘉靖帝病死,海瑞获释)。王世贞此时解职在家,无法直接参与朝政,仅能作诗抒发心思而已。

他作诗《寒食志感示儿辈》,云:“六度逢寒食,肝肠寸寸哀。岂无悬日月,难拟到泉台。岁每惭新鬼,春从冷旧醅。儿曹须老大,莫忘介山哀。” [3](p.368) 这里两个“哀”,前一个哀,是王氏兄弟丧父之心哀,后一个哀,是恨其父忬冤死之哀。诗作于嘉靖四十五年,诗人无法预计当年冬嘉靖帝病故,还在担心生前未必能够目睹昭雪冤案,叮咛晚辈毋忘祖冤家仇。诗人当年不过41岁,就有此担心,既说明诗人内心的顾虑甚或恐惧,又说明诗人对黑暗朝政的不信任。

嘉靖帝死后,王氏兄弟为父亲昭雪冤情获得成功;世贞因此复出。他在政治上的正直态度犹存。他曾经对隆庆帝上疏:“皇上节宫中一事之费,则可以存东南数十家之产;去左右一时之蠹,则可以开国家百千年之利;发一念爱人之诚,则可以或千万人之命;下一言爱人之诏,则可以收千万人之心。” [3](p.363) 耿耿忠言,可入千古名臣奏议之林。

当然,封建时代的文人十分顾忌对君主的言辞不逊,世贞也不例外。他只能以极其隐晦的笔法或诚恳劝谏的口气,表达内心的愤懑、焦虑与逆反情绪。

相比之下,王世贞对权臣严嵩父子之流的斗争,就能放得开手脚。杨继盛入狱后,世贞仗义探视,并代其妻撰疏申冤;杨氏被杀后,又为之备棺殓尸。世贞明知这些都是得罪严嵩父子的事,但毫不缩手。他在严嵩专制时期写有不少诗文,就是针对严氏父子的,如《过长平作长平行》诗,云“郭开卖赵赵高出,秦玺忽送东诸侯” [3](p.365) 是把严氏比作历史上的奸相佞臣。

严氏父子垮台之后,王世贞更以其少有的五言161韵长句《袁江流钤山冈当庐江小吏行》,来清算严氏父子的罪行。他怒斥严嵩揽权专政,“义儿数百人,监司迨卿寺。以至大节镇,侯家并戚里。”揭露严氏父子贪赃枉法,“凡我民脂膏,无非相公有”家里财富可敌帝王,“古法书名画,何止千百轴。玉躞标金题,煌煌照箱簏。妖姬回鹘队,队队皆殊色。银床金丝帐,玉枕象牙席。”对其父子的可耻下场,用词仍然极其气愤:“甲第连青云,冠盖罗道途。以此称无负,不如一娄猪。” [4](p.1883) (按:王父入狱时,王氏兄弟曾经哀求严嵩宽贷,事出有因,不能视作妥协;还有赠画送书之说,尚不能以史实论,只能忽略不计。)

嘉靖帝后,张居正执政十年,这是一位功过相当的封建官僚。他敢于有为,但也贪位揽权与营私舞弊。以王世贞的性格也不能与彼善处。后来的事实证明,王世贞的某些意见应当是正确的。

“前后七子”,作为年青人的同人团体,松于政治结盟,密于文学交往。所以,他们的政治举止显得力量单薄、无法承受参政之重。几乎人人都有罢职、辞职、甚或废用不起的经历。一方面是敢于有所作为,另一方面是无所成就,就是这些青年官员参政的基本面。

三、文学主张

“前后七子”在政治上有所作为的同时,接过“茶陵诗派”的旗帜,提出更为具体、更为激烈的文学复古主张,希望以新颖的文风取代“台阁体”风气,表达士子的识见,抒发各人的情怀,文章昌明,诗歌博雅,能够与当时之世态相匹配。

前后七子的“李、何、李、王”四人,均为青年中进士,才高气锐,意气奋发。他们追求的文学目标高远,所谓“法乎上”者。“前七子”对“台阁体”的作秀是不满的,李梦阳批评为“出于情寡而工于词多也” [2](p.55) ;他们同样鄙视近代文章(隋、唐以后的)与宋、元诗,在他们看来,“宋人不言理外之事,故其失拘而泥”(李梦阳语),即不满宋人的僵固迂执;宋元的诗作也不完美,“宋人似苍老而实疏卤,元人似秀峻而实浅俗”(何景明语);惟有追随司马迁、杜甫等古代高人,才能与志向匹配。在他们的带动下,形成风气,学诗的范围仅仅定格为:“古体乐府非东京而下至三谢,近体非显庆(唐高宗在位时一个年号,为656~660年)而下至大历(唐代宗在位时一个年号,为766~779年),俱亡论也”。 [2](p.110)

“后七子”首领李攀龙以其高华杰起,续一代宗风,七言近体,格韵风调出众;但是持论更苛,贵远贱近,谓:“文自西京,诗自天宝而下,俱无足观”。“非是,则诋为宋学”。 [4](p.1870) 因而缺点也十分显著,他与其追随者都有泥古不化与简单从事的倾向,并有从摹拟转变为剽窃的倾向。史称:“其为诗,务以声调胜,所拟乐府,或更古数字为己作;文则聱牙戟口,读者至不能终篇”。 [4](p.1870)

王世贞承认自己是追随二三君子抑宋者,但是他与彼鄙视韩、欧散文和宋诗的态度有所不同。比如他同意“宋人似苍老而实疏卤” [2](p.37) 的评价,“然而代不能废人,人不能废篇,篇不能废句”,“余所以抑宋者为惜格也。”又说善用者“以彼为我则可,以我为彼则不可。” [2](p.110) 可见他承认宋人有可为我所学、所用之处。他主张即贵远也贵近;不过,他认为宋格还是弱,故我之“体”、“格”不能像宋人那样。

他反对单纯摹拟乃至剽窃的行为,他说:“剽窃摹拟,诗之大病。” [3](p.364) 他主张真抒直书,联系现实,与世相接;希望复古而不守旧,力求变化,所谓“佛有筏喻,言舍筏则登岸矣,登岸则舍筏矣(何景明语)” [2](p.38) 意即从学古入手,达到创新目的,而不能“刻意古范,铸形宿模。” [2](p.37)

这些有意义的主张,在理论上是正确的,在实践上有难度,就是创说者也不能够很好地贯彻,追随者更不能准确把握,贯彻得好。陈子龙的评价是:

“夫诗衰于宋,而明兴尚沿余习,北地、信阳,力返风雅;历下、琅琊,复长坛坫,其功不可掩,其宗尚不可非也。特数君子者,摹拟之功多,而天然之资少,意主博大,差减风逸;气极沈雄,未能深永。”[ 2 ](p.240)

“前后七子”在文学上的主张比较绝对(他们自己是学宋文、宋诗的,却要排斥宋文、宋诗),不讲回旋余地,拿来指导一世文人的文学创作实践,确属失败的理论,导向空疏无据,也是必然的。

不过,后人简单地形式主义地贬抑其文学理论的创见与实践的尝试,因而否认他们在明朝中期诗文创作方面的重要地位与贡献,也大可不必。须知“前后七子”提倡的“复古”主张,寓有创新的含义,有合理的成分。论“古为今用”的见解,在我国上古时代已经司空见惯。只是完美的东西是不容易做到的;而人类又总是在追求完美的过程中,来接近完美。一个文坛领袖必须引领文学思潮求创新,改变习惯的固有的现有的风气,标新立异;因而每一个文学思潮(包括“前后七子”)几乎都伴随着若干缺陷。前人的缺点,后人容易找到,并且可以尽量批评;只是不要苛刻与嘲讽;苛刻与嘲讽的批评者未必能超越前人,反而贻笑于世。

果然,在“前后七子”之后,有一些文学批评家走了火,被陈子龙嘲笑:

“后人自矜其能,欲矫斯弊者,惟宜盛其才情,不必废此简格。发其聈渺,岂得荡然律吕。不意一时师心诡貌,惟求自别于前人,不顾见笑于来祀。此万历以还,数十年间,文苑有罔两之状,诗人多侏离之音也。”[ 2 ](p.240)

四、文学创作

“前后七子”理论的空疏无据,不影响他们自身的创作实践,也不妨碍他们出精品;如,李梦阳有很多的诗,音节之美,语句之新,风人之旨,为明朝中期诗创作的典范;何景明的诗创作也很出色。俩人的诗向为后人的明诗选本所重,沈德潜的《明诗别裁集》竟选俩人的诗各近50首。何景明有一些优秀的散文,情感深沉,气势颇大,胆识与辞采兼备。王世贞更是以其博学寿长,追远慎近,文集之富,独步百年。《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云:“考自古文集之富,未有过于世贞者。” [5] 该书目所收王世贞的书有16种,尚不是全部。

他年未四十,已编有诗文集《海岱集》十二卷、《少阳丛谈》二十卷、文论《艺苑卮言》;以后还有《弇州山人四部稿》一百七十四卷(《艺苑卮言》载入《四部稿》中)、《弇山堂别集》一百卷、《弇州山人四部续稿》二百零七卷、《嘉靖以来首辅传》八卷、《觚不觚录》一卷、《爽鸠氏言》二卷、《读书后》八卷、《阳羡诸游稿》一卷,传还有《鸣凤记》传奇,所篡辑有《书苑》十卷、《画苑》十卷、《尺牍清裁》六十卷、《苏长公外记》、《艳异编》五十八卷。朱彝尊认为“后七子”:“当日名虽七子,实则一雄。” [4](p.1879) 在“前后七子”中,论学问淹博,王世贞当为第一人。至于后人称:“世皆知《四部稿》为弇州先生平生著作,而不知《金瓶梅》书,亦先生中年笔也。”(宋起凤《稗说》,成书于1673年。)则尚待确凿的证据,才可定论。

五、史学著述

王世贞的史学成就相当可观,可以称为有明一代私家修史的杰出代表。他对史书的重要性提出自己的见解:“天地间无非史而已。”“六经,史之言理者也。” [2](p.101) 此为落地有声之语。后人延伸为:“六经皆史”、“史外无学”,分别引起后世史家的一阵阵感慨。

王世贞在史书写作实践中,特别重视材料的收集。他从历朝实录、档案文书、私人撰述中,搜集材料,经整理、考订之后,分别汇编成各类史料集;他还把史籍体例分作“史之正文”与“史之变文”等两种。前者是编年、本纪、列传;后者是叙、记、碑、碣、铭、述。他还把史料分作“史之用”、“史之实”与“史之华”等三大类。前者指训、诰、命、册、诏、令、教、剳、上书、封事、疏、表、启、笺、弹事、奏记、檄、露布、移、驳、喻、尺牍等;中者指论、辨、说、解、难、议等;后者指赞、颂、箴、衰、诔、悲,等等。 [2](p.101) 这些都是有意义的工作,其中大部分想法为后世学人所继承。

积多年努力,王世贞的史学创作成果斐然。传世的有:《国朝纪要》十卷、《天言汇录》十卷、《弇山堂别集》一百卷、《皇朝盛事述》五卷、《皇朝异典述》十卷、《史乘考误》十一卷、《识小录》二十卷、《少阳丛谈》二十卷、《明野史汇》一百卷、《弇州史料》凡一百卷、《公卿表》二十四卷、《嘉靖以来首辅传》八卷、《名卿纪迹》六卷、《札记》二卷、《宛委余编》十九卷。(按:此据《明史艺文志》记载;其中有的是同书异名。)王世贞的这些史籍,为后人写当代史(明史)提供了极大的方便。清初国史馆很好地利用了这些资料,特别是明朝早中期的人物传与典章制度,得利不少。《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王世贞的《嘉靖以来首辅传》:“皆以首辅为主,而间以他人事迹附之,于当时国事是非,及贤奸进退之故。序次详悉,颇得史法。” [5](p.301)

六、其他

王世贞的晚年对自己的文学主张有所自责,不满意一时间文人诗作由复古变成了拟古;对自己的多年诗作,他自我批评为:“出之情寡而工之词多者。”同时,他对民间文学产生了浓郁的兴趣,甚至说:“孔子曰:‘礼失而求之野。’今真诗乃在民间。而文人学子,顾往往为韵言,谓之诗。” [2](p.55) 王世贞也是这样。他情趣广泛,举凡散文、诗赋、词曲、传奇、小说、琴韵、手谈,等等雅事,皆乐于参与,花费不少精力与热情。这些看似不经、移人心志的闲事,他经常是乐此忘疲。他富于收藏,凡书、画、字、帖、彝、罐等等品种,倾力搜集,尤以藏书鸣世。

他的缺点有:一是偏激。《明史·文苑传》云:“所谓大历以后书勿读,而藻饰太甚。” [1] 晚年有所纠正,手奉宋人文集,讽玩不置。

二是贪大。陈子龙如是说,因贪大,“时见卑词。” [2](p.240) 此意见大致不错。

三是气度不宏。他是有气度的人,比如对待归有光方面(详见后文)。但是,他在某些方面还是失风度的。比如,王世贞对唐顺之颇记恨。顺之曾经奉命巡视蓟北,然后汇报边塞失禁、兵戎不练、实额空缺等事;使得蓟辽总督王忬以下俱贬秩,又间接促成了王忬的入狱。王世贞有《钦 行》诗,云:“众鸟惊相顾,不知凤凰是钦 。” [3](p.367) 不是在谴责严氏父子,而是在影射说三道四的谗臣,极有可能是指唐顺之。

四是好恶高下。《明史·文苑传》称:“世贞始与李攀龙狎主文盟,攀龙殁,独操柄二十年。才最高,地望最显,声华意气笼盖海内。一时士大夫及山人、词客、衲子、羽流,莫不奔走门下。片言褒赏,声价骤起。”但是,他“其所去取,颇以好恶为高下。” [1] 与其游者,各标目为“前五子”、“后五子”、“广五子”、“续五子”以及“末五子”。这些人未必不当名称;但是确有相互提携的俗气。如“末五子”有胡应麟,是诗论高手。可是,胡应麟云:“诗家之有世贞,集大成之尼父也。”不是谀言吗? 2CtpvcAQSqeq8X5kH8CTWxGTk7Ar4+cws9T7DBsvD8aDUmPj9FGaU5me/r6Y1mTR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