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第二天早晨，高强又上工去了。

邱玲坐在晒坪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闻到了屋边香椿树那醉人的清香，她拿出浩亮送给她的那本书，孜孜不倦地读了起来。

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当邱玲全神贯注地看书时，高娜与小高飞也受到了影响，搬着凳子坐在邱玲旁边，伸长脖子看着书。

“玲姐，在干什么呀？”一位不速之客走了过来。

邱玲猛地抬起头来，应道：“没干什么。”

邱玲放下书本看看，不禁愣住了，出现在眼前的是周爱莲，心里立刻产生了一种顾虑，心想，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哈哈，玲姐没想到吧？”周爱莲知道为了相亲的事，邱玲担心她来闹事。她走到邱玲跟前和颜悦色地说，表情既和善又礼貌。

邱玲一下子戒备消失了，“扑哧”地一笑，说：“我的天呀，今天刮的是什么风？”

“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周爱莲甜甜地笑着说。

“请进，请进，哪有不请的道理，家来贵人求之不得呢！”邱玲不愧看了几页书，才思敏捷，出口成章，说话的水平高多了。

周爱莲走进屋去，到处瞧瞧，然后坐到沙发上，故意赞道：“玲姐，这房子好宽敞呀，真漂亮。”

“哪里，哪里，让你见笑了，穷人家就是这样子，有的住就不错了。”邱玲说着转身喊道，“高娜，快问周姨好呀！”

“周姨好！”

高娜和小高飞都有礼貌地喊道，从小就培养了敬长辈的习惯，嘴巴甜甜的，让人觉得可爱。

周爱莲弯下身去把小高飞抱起来，嘴里不停地说道：“啊呀！好漂亮的小男孩。”

“不闹事的时候乖，闹起事来就不乖了，一点意思都没有，要买玩具的时候，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要。”邱玲宣扬着儿子刚烈的性格。作为父母，大多都拿儿子的蛮缠吹毛求疵。

“小孩子都是这样，见到新鲜事物都有一个好奇心，所以见到什么新鲜玩具都想要，这是孩子的特点。”周爱莲善解人意地说。

“不过，大多数是听话的，我看书的时候，他会在我身边静静地坐着，或只玩他自己的，不会打扰我。”邱玲又吹起儿子的诚实来。

“唉，玲姐，你也爱读书吗？”周爱莲吃惊地问。

“是呀，书是人类的精神食粮，就像人吃饭一样，一天不吃饭就要挨饿，人不读书就会失去斗志，读书，从中得到启发，可以提高人的智慧。”邱玲神采奕奕地说，“这些都是浩亮告诉我的，经过认真学习，我在书里学到了很多东西。”

说到浩亮，周爱莲的脸先是一红，既不开心，也不动怒。然后佯装若无其事地说：“浩亮对你真好！”

“是的，我算是遇上贵人了，我这辈子能够认识浩亮，真是三生有幸，但是，有缘无分，有贼心没贼胆的，我们女人都得守妇道。”邱玲小心翼翼地说。

周爱莲心中暗喜，问：“玲姐，你能不能帮帮我？”

“帮什么？”邱玲明知故问。

“帮我向浩亮借本书，我也想读书，开开眼界。只要是健康的书，只要是浩亮借给我的书，我都会读。”周爱莲拐弯抹角地说，不敢叫邱玲做媒。

“行，我助你一臂之力，让你美梦成真。”邱玲和善可亲。

一张张日历，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日子在一天一天地溜走，时间在流逝。周爱莲有事没事，三天两头地往邱玲家里跑。

日月荏苒，一转眼一个月过去了。今天周爱莲特别慷慨，提着一包东西进门来了。

“哎哟，周爱莲，你这是干什么，你拿这么多东西来？”邱玲极不好意思地说。

“没什么，就几个玩具，两斤水果，是给小高飞的，谁叫我们是女人呀，我们女人就是这样爱孩子。”周爱莲说出了女人的心声。

“哎哟哟，真是女大十八变，周爱莲你越长越漂亮了，已经出落成一位大美人，美丽如花；浩亮见了准会垂涎三尺。”

邱玲的话像针一样刺痛了周爱莲的心，她含羞地说：“玲姐，你总爱拿人家开玩笑。”

“哪个少女不怀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人类发展的规律。”邱玲正正经经地说。

三个女人一台戏，两个女人也一台戏。周爱莲羞答答说：“玲姐，别说了，我不喜欢听。”

“哟，真的害羞了。”邱玲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笑声之间，高强回来了，他听到笑声，开口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没你的事，去你的。”邱玲说着瞪了一眼高强，又瞟了一眼周爱莲。

高强顺着邱玲瞟的目光看去，房间里的书桌前坐着一位靓女的侧影，心里喜滋滋的。他也想饱饱眼福，满脸堆笑地问：“哟，家里有客人？”

周爱莲敏感地看了一眼高强，礼貌地说：“高叔叔好！”

“好好。”高强回应道。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心中暗想，本人与美女相比，大不了几岁，却成叔叔了，高强看得有些入迷，眼睛有点走神。

邱玲轻咳一声，说：“这是周瑛的小姨周爱莲，你没见过吧，上个月我陪她大姐周瑛去相的就是她的亲，我认识了她。”

“啊啊，是这样！”高强傻笑道。

“你啊什么呀，看你傻兮兮的，快去准备晚饭，多做两道菜。”邱玲生气地说。

“好的，”高强慷慨激昂地说，“老婆大人，你要吃什么菜？”

“我要吃龙肉，你有吗？”邱玲习惯性地吼道。

“有，我马上去买回来。”高强笑呵呵地说，推起摩托车又出门去了。

“玲姐，你叫你丈夫去买什么呀，我以为你是赌气，他真的去买龙肉呀？我不吃什么的。”周爱莲吃惊地问。

“别听他胡说八道，说不准他去办什么事呢。”邱玲正经地说。

周爱莲也就放心了，无所事事继续看书。人生下来并不完美，要经过风吹雨打才能成人；人不都是一帆风顺，大多的人要经过曲曲折折，要经过痛苦的磨难，甚至让人在绝望中挣扎，才能达到成功。

啊！原来读书也是一种享受。周爱莲突然说道：“玲姐，怪不得你那么有精神，原来书本给了你力量。”

“是呀，当有人骂我的时候，我就想大人不计小人过；当有人和我争名誉时，我就会想人不一定样样要第一；有人惹我生气时，我就会想到尽管心里很恼火，表面上则若无其事；当利益关系有冲突时，我就会想到强手如林，何必斤斤计较；当我遇到困难时，我就会想到爱迪生；当我遇到不幸时，我就会想到比起遭受天灾人祸的人算不了什么；当有人诽谤我时，我就会想到世上的毒蛇和猛兽，人生要慎重小心；当我觉得手头紧时，我就会想到船到水路开，车到山前必有路，天无绝人之路；当我们两口子发生口角时，我就会想到夫妻吵架莫记仇。总之，书本语言是医疗创伤的良药，书本是我的良师益友。”邱玲如数家珍一般说了出来。

“玲姐，你什么时候去帮我向浩亮借一本好书给我阅读？”周爱莲已经迫不及待了。

“读书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读一本好书如交一个好朋友，它虽然不那么热情，但它非常真实；读一本好书，能让你振奋精神，不会迷失方向；读一本好书，会让你依依不舍，终生难忘。”邱玲没回周爱莲的话，又是一番刻骨铭心的话语。

高强回来了，他傻呵呵地笑道：“刚才经过农贸市场酒店时，有个靓女硬拖我进去，叫我进去玩玩开开心。”

“高强我提醒你，自古红颜多薄命，如果你不想吃百岁饭的话，你就去嫖，要是染上艾滋病，你这一世就完了，到时我懒得理你，”邱玲警告说，“你可记得借浩亮的六万元钱还没还呢，每月给孩子读书的备用金，大病救急费都要存入银行。”

“记得，记得，老婆大人，砍手指的事哪有不记得的，你还告诉过我，自古多情空余恨，那凄楚往事，让我念念不忘。”高强紧皱眉头说。

依稀记得，那一年，原本兴旺发达的家，父亲办了一个酒厂，还有几百头大型养猪场，家庭收入十分可观。改革开放的浪潮惠及了整个社会，花花世界在全社会铺开。父亲被这个浪潮卷了进去，随波逐流于这个充满诱惑的社会，父亲紧跟时代潮流，也许男人骨子里都好色，三天两头往酒店里串，天天以送水酒为由，在酒店里拈花惹草，花天酒地，喝得酩酊大醉。人，这时候在事业上最容易精力分散。红颜祸水，酒厂、养猪场的生意慢慢不景气了，父亲的精力全部都放在酒店女孩身上，酒厂、养猪场也不顾了，应付了之。家庭威望渐渐衰落，父亲开始面黄肌瘦，皮包骨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父亲还是天天往酒店里钻，一天，意外的事情发生了，父亲夜不能寐，食不知味。亲情毕竟是割舍不了的，我们全家人知道事情不妙，父亲肯定引病上身了，立即把父亲送进了医院，医生一番诊断，经化验得出结果，父亲得了不治之症，真是晴天霹雳。父亲被隔离治疗，住院期间全家人都没有见过他一面，家里的所有积蓄全花在他的身上，害得家中一贫如洗，最后他还是离开了人间，魂归风流国。送进殡仪馆时，全家人也不能见上他一面，想起那些见不得光的事，让人总是念念不忘。父亲的教训，使高强已不再是一经女色诱惑，就激情澎湃的那种男人了。

“还不赶快做饭，你在这里傻等什么，我看你被那帮妓女弄昏了头。”邱玲还是讽刺道。

高强憨厚地一笑：“被你说对了，害得我忘记煮饭。”

“爸爸，你买一条蛇回来干什么？”高娜发现高强手中提着的网袋里装着一条蛇，便喊道。

“蛇，蛇。”小高飞也跟着喊。

“我的天呀。你真的去买条蛇回来呀。”邱玲气得啼笑皆非。

“你不是说要吃龙肉，世上哪有龙肉，只能买条蛇替代，蛇就当龙吃吧，煮出来好香哩！”高强说笑道。

在看书消磨时间的周爱莲也走过来，她仔细地看着黑黄黑黄的蛇，眼睛灼灼的，很是吓人，问道：“这是什么蛇？”

“南蛇，炖熟你就知道了，味道好极了，比……”高强本想说比吃龙肉还要强，但想到从来没吃过龙肉，又改口道，“比吃山珍海味还要强。”

“哇，有这么好的营养吗？”周爱莲兴奋地问。

“有哩，经常吃蛇肉还能护肤呢，让人显得长生不老。不过，蛇是国家保护的动物，不能随便捕杀。”高强越说越神奇，但又不能过于倡导。

“周爱莲，别听他胡说八道，他尽说些骗人的鬼话，他想吃蛇肉，什么话都说得出来。”邱玲反驳道。

“龙上天你不信，你就信猫入灶。”高强又是一句胡言乱语，“因为现在的女性都想漂亮，我就把蛇的功效说说。”

“妈妈，我不想吃蛇肉，今天晚上不吃青菜呀？”小高飞爱闹地说。

邱玲若有所悟，问道：“高强，你没买青菜呀？”

“家里还有蔬菜，还要去买什么蔬菜。”高强严肃地说。

“周爱莲我和你去摘蔬菜吧。”邱玲喊道。

“好哩！”周爱莲高兴地应道。

“妈妈，我也去。”小高飞说道。

“去吧，去吧！”邱玲一边说一边带着周爱莲、高娜、小高飞走出了门去。

他们经过了蜿蜒的山路，踏着落满枯枝败叶的小径来到了田野。田野上，风声、水声、还有鸟叫声，优雅动听。

“玲姐，你不是说浩亮借了六万块钱给你家高强吗？他怎么肯轻易地借钱给你家高强？”周爱莲不明不白地问。

“提起这件事还得好好感谢你和你家阿姐，要不是那天你家阿姐叫我陪你去相亲，我怎么会认识浩亮呢！不看僧面看佛面，浩亮看在我的情面上借钱给了高强，不瞒你说，浩亮真的喜欢我，我要不是有夫之妇，也真会嫁给他。”邱玲滔滔不绝地说，“浩亮真的是个好人，人又聪明，心地又善良，善解人意，打着灯笼也难找呀。爱莲，你就嫁给他吧。”

周爱莲的脸倏一红，说：“可是，人家浩亮看不上我呀，我怎敢高攀人家？”

“你比以前胖了，皮肤也白多了，变得更漂亮了，不知你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浩亮见了准会垂涎欲滴。”邱玲又说又笑。

“玲姐，你总是拿人家开玩笑。”周爱莲害羞地说。

“不是的，你真的比以前漂亮了。只要你心中有绿洲，世界便不是荒原。凭你现在的相貌和肤色，我相信浩亮一定会喜欢你，我帮你搞定浩亮。幸福像一只长着翅膀的小鸟，你不抓牢它，它就会飞。”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命运往往就是这样，当人在绝望时会看到另一重天。邱玲竟然要为周爱莲做媒介绍给浩亮，在她的心中又多了一份牵挂。

“玲姐，不要，不要，强扭的瓜不甜。”周爱莲担心地说，心中涌上一阵苦涩而自嘲的情绪。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总会有一天我会说服浩亮。”邱玲满怀信心地说，在言谈和神情之间显示出她绝大的本领。

“周阿姨，你就听我妈妈讲吧。”高娜说完，扮了个鬼脸。

“高娜，你能不能不说话。”邱玲瞪着高娜说。

“周阿姨，你就听我妈妈讲吧。”小高飞懂事后，聪明好学，跟着高娜学了一句。

聪明和良好的环境都会使人提早成熟，时间和机遇都会使人理智。

“毛头小孩，你们懂什么，幼稚无知。”周爱莲说着无奈地笑了笑，那笑容如春花之初绽，如朝霞之初展。

邱玲脸上露出沮丧无奈的表情，一边摘菜一边说：“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事情就是这样，如果你想象得太顺利，反而容易失败。我们女人哪个不想找个好丈夫，像浩亮这样的男人实在难找，一步错了会步步错，人生粗心不得啊！当初我认为高强家庭条件这么好，家里又有猪场，又有酒厂，家庭十分阔气，谁都认为是最好的了，今天却是最差的。”

“这样的家庭条件还不算好吗？”周爱莲吃惊地问。

“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家庭的真实情形谁都不愿意对别人直说。”邱玲叹气道。

“你说我就听，不说我就不听。我不会为难你。”周爱莲随便答道。

邱玲还是说道：“每个家庭都有一个复杂的故事，严酷的现实把我的梦撕扯得支离破碎。我错就错在只选家庭条件不选人品。”

周爱莲大惑不解，问：“邱姐，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邱玲不满地说：“那时我也万万没想到会倾家荡产。天有不测风云，高强父亲因好色而身败名裂，家庭生活跟着一落千丈，穷得叮当响。”

“长痛不如短痛，所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何必呢？”周爱莲满不在乎地说。

“生活像一副无可奈何的担子，沉重地压在肩上，刚开始那阵子真形容不出我是多么地难受，每当晚上睡眠之时都会想起许多令人惆怅的往事。”邱玲心里感到好委屈。

“玲姐，你是多么地操心，依我说得过且过，随日天亮随日暗，一切顺其自然。”周爱莲凄然苦笑。

“如果人能够预知未来的事，我绝不会嫁给高强，又没钱，又没有地位，又不是靓仔，皮肤黑得像泥鳅，命中注定呀！”邱玲温和地说道，“好在高强老实，对人礼貌有加，任劳任怨，责任心强，注重家庭，傻里傻气。在他的身上，既有普通农民的那种勤劳朴实的性格，又有男子汉大丈夫那种剽悍豪爽的气质，他像一座永远屹立不倒的山，不得不佩服他，而且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玲姐，我觉得高强其实不错，他很听你的话，你说东，他不敢往西，叫什么做什么，你说要吃龙肉，他就买蛇回来。”周爱莲说着哧哧地笑了起来。

“你这个鬼丫头，我不应把家庭里的弱点透露太多给你听。你知道不，穷，对我来说，已经是个可怕的字眼。感情再好也不能当饭吃，尤其是我们农村人，民以食为天，不是以感情为天。”邱玲还是抱怨。

“难道当年你和高强就没有一点感情吗？”周爱莲好不惊讶。

“最有说服力的还是生活本身，感情再好生活维持不下去，这个家迟早会散的，感情也就抛到九霄云外了。男女之间恋爱的时候比什么都甜，一旦有一天吵起架来，六亲不认。”邱玲苦笑着说。

“没有这么严重吧，玲姐？”周爱莲摇摇头。

“在我们农村，吵架大多是生活困难造成，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也不是没有道理。当然夫妻能忍——和谐，也是道理。一个家庭不论婚姻有多少缺点，都要维持一个表面，再不美满也要做个样子给别人看。”邱玲勉强地说。

“玲姐，你已经很幸运了！天有眼地有眼，上苍给你安排的既有龙也有凤，生了一男一女，看看小高飞多可爱，又聪明又英俊，高娜多漂亮，眉清目秀，亭亭玉立，长得好像你，可是山里一朵美丽的玫瑰花。”周爱莲赞叹道。

邱玲充满着母爱，心中升起了一股自豪感，苦笑着说：“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我毕竟是人妻，为人母。不瞒你说要不是有高娜和小高飞他们，我早就心灰意冷了，我相信他们长大后会争气的，会有骨气的。所以，只要全家幸福快乐，即使委屈我个人也值得。”

“小高飞、高娜，你们听到没有？”周爱莲佯装严肃地问，眼里有种掩不住的兴奋。

“听到了！”高娜和小高飞虽然不懂事，没有想到，却回答得震山响。

邱玲和周爱莲都会心地笑了。天上朵朵云儿闪烁着愉快的眼睛，山上朵朵花儿在风中轻轻地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