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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傍晚时分,大地披上了一层阴沉沉的颜色,天气有点闷热,令人浮躁不安。

邱玲提着花生油来到了周瑛家,在门前喊道:“瑛姐,我送花生油来了。”

“周瑛不在家,到菜地去了,你找她有什么事?”出来的是田运来,他不冷不热地问。

“瑛姐叫我买花生油给她洗澡,我买来了。”邱玲认认真真地说。

“哎哟,你别听她这个三八婆讲,花生油那里能洗澡,你拿回去。”田运来好声好气地说,他并不是见钱眼开的人。

“谁说花生油不能洗澡?”屋边传回了周瑛的声音,周瑛提着一筐青菜匆匆忙忙回来了,径直地来到了邱玲及田运来跟前。

“我说的,怎么啦?”田运来瞪大眼睛看着周瑛说,“你简直是不要脸,世上哪里有你这样做人的,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我头发长见识短,你就看着你儿子受她欺负吗?”周瑛不甘示弱地说。

“小孩子吵架哪能当真,你那么斤斤计较,小孩子的话不可全信。”田运来不自然地说,“小孩子为了得到父母的宠爱,有时候什么话都说得出。”

“我不信,田耀强不会骗我。”周瑛不服地说。

“不信,你就叫田耀强出来。”田运来觉得应该澄清是非,以正视听。

“田耀强,田耀强。”周瑛向屋里喊道。

“嗯。”屋里传出田耀强的声音。

“你出来一下。”周瑛假装生气地说。

田耀强一溜小跑地出来了,望着周瑛问:“妈妈,什么事?”

“你跟妈妈讲,不许说假话,要说真话;今天上午是不是邱阿姨打了你?”周瑛对田耀强暗中眨了一下眼,用眼色暗示田耀强不要讲真话讲假话。

田耀强看不懂周瑛的暗示,摇摇头说:“邱阿姨没有打我,是我打邱阿姨的。”

“你……”周瑛气得浑身发抖,顿时瞪大眼睛,许久才说,“气死我了,你,你这个直肠子的,怎么能打邱阿姨呢?”

“你教我骂高娜,所以我和高娜吵了起来,邱阿姨帮着高娜,我吵不过她,我就打她。”田耀强实话实说。

真相大白,田运来看着周瑛,肺都气炸了,说:“邱玲怎么得罪你啦?真是丢人现眼,你为什么要教孩子骂人?”

“她对我不仁,我就对她不义。”周瑛气愤地说。

“邱玲怎么对你不义啦?”田运来勃然大怒。

“你不记得,小姨相亲那天,是她坏了小姨的好事。”周瑛觉得颜面无光,牛脾气发作了。

“是你叫人家邱玲去陪着相亲的,你不感谢人家邱玲,还说这混账话。”田运来帮理不帮亲。

“好啦,田老板。谢谢你的好意,不必为难你。”邱玲说完转向周瑛,心平气和地说,“瑛姐,都是我的错,你就把花生油收下吧,算我领了个教训。”

周瑛正要从邱玲手中接过花生油,田运来雷厉风行地说:“不行,不能要邱玲的油,错了一次,不能错第二次,我男子汉大丈夫我说了算。”

“瑛姐,你拿回去,别听他的。”邱玲把花生油交到周瑛的手上,转身就要走。

“不行。”田运来把邱玲震住了,说,“邱玲,你今天不把花生油拿回去,明天我就叫你家高强不用去上工了。”

邱玲真不知如何是好,想把花生油拿回去吧,又已经交到周瑛的手上了,算了吧,又怕田运来停了丈夫的活,真是左右为难。

田运来看出了邱玲的心思,以命令的口吻对周瑛说:“还不把花生油还给人家邱玲。”

周瑛极不情愿地把花生油放在邱玲面前重重地放在地上,还说了一句气人话,说:“算你走运,算你长得漂亮有面子。”

“你怎么能这样说话,越说越不像话了。”田运来吼道。

周瑛提着菜篮,拉着田耀强进屋去了,心不平气未消。

田运来赔个不是,说:“邱玲,对不起,你不要把周瑛不讲理的事放在心里,她就是这个臭脾气。不管怎样我们还是邻居嘛!”

“我不会放在心里的,你大人大量,我感激不尽。田老板,多谢你了!”邱玲打心眼里感到高兴。

“不用谢,该我谢你才对。回去煮饭吧,你家高强在等你呢。”田运来边说边挥手让邱玲离去。

夜,静静地流逝,是多么的漫长。邱玲躺在黑暗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彻夜不眠,像一只受伤的小鸟,躲在草丛里独自舔着伤口。满脑子都是周瑛,浩亮,田运来,他们给她印象是丑陋善恶。人世间到底有多少种角色,她弄不清楚。她拉亮电灯,看看高娜又看看小高飞,心里在说,我的千金,我的宝贝,你们长大后可要争气呀,千万不能让妈失望呀!邱玲独品着痛苦的滋味。

“喔喔,喔——”窗外传来了公鸡的叫声,这是几更了,公鸡就叫了。邱玲想着拿起手表看了看,正是凌晨两点半,她索性爬起来,拿起浩亮给她的那本书读起来,看着看着,有一段极其吸引人的文字:这样的忍耐,不是屈服,而是退中另谋进取;不是逆来顺受,甘为人奴,而是委曲求全以便我行我素。

邱玲顿感眼光发亮,这是多么好的哲理,让人找到了方向。于是她继续拜读下去,奇怪的是她整个晚上一直在读书,并不觉得困,越读越有味,越看越有精神。第一次尝到了读书的甜头,怪不得人们常说,书是人类的精神食粮,终于领悟到了。

但是,在失眠的时候,读书又有催眠的作用,读呀读呀,就困了。看了一两个钟头的书后,嘴巴就张开了——“哈——欠。”

上床睡觉,好困了。天亮了还有好多活要干,邱玲躺回床上慢慢睡去。

夜慢慢地消逝,眼睁睁地苦熬了一夜,又是新的一天开始,又是机械般的工作。首先在屋前做段健美操,再接着放鸡出笼,再就是煮早餐给高强吃了去上工,工作有条不紊,环环相扣,件件紧接。

“老公,给点钱买奶粉吧,小高飞快没奶粉了。”邱玲看着高强吃早餐的时候,漫不经心地说。

“奶粉?”高强声音拉长一度,难过地说道,“我的钱都输光了。”

“你不是去做建筑吗,什么时候学会赌钱了。”邱玲心碎神伤,眼光十分锐利的嚷道,“你这个贱骨头,你敢去赌钱,我跟你没完。”

“我只是第一次,下次不赌不行吗?”高强求饶道。

“你拿什么做保证,没有下一次?”邱玲板着脸问。

“砍手指,砍了一只手指总可以了吧?”高强说着拿来菜刀,伸出左手的食指放在菜板上。

“这可不行,你得约法三章。”邱玲阻止了高强的做法。

好男人怕老婆,高强言听计从,问:“哪三章?”

“第一,建房时,我借亲戚的六万元钱,你在今年内必须把钱交给我,把钱还清。”邱玲狠心地说。

“我的天呀,我哪来这么多的钱!”高强急了,叹道。

“你可以向田老板借,也可以向工友借,你想你的办法。”邱玲没有给高强商量的余地。

“第二呢?”高强苦笑着问。

“人,没有远虑必有近忧。你每个月从工钱里拿出500元钱用我的名字存入银行,任何时候都不能领取,以便孩子大病急用。第三,每月拿出500元钱用你的名字存入银行,我留密码,这笔钱作为儿女读书的后备金。”邱玲依然板着脸说。

“你真会精打细算,好吧,我依着你,我变牛做马也要挣到这笔钱,谁叫我是男人。”高强虽然嘴贫,但总有点讨好老婆的本领。

“高强,出发啦。”田运来又喊了。

“嗯——”高强应声推车出门。

“老板,今天应换工地了吧?”路上高强问田运来。

微风轻轻地吹,树儿轻轻地摇。天上传来了快乐的小鸟叫声,高强却心事重重,心里老是想着邱玲吩咐那些钱的事。

“是呀,今天到镇上建一个超市,是我们山珊镇最有钱的老板建的,老板姓浩,才二十七八岁。”田运来随口说了出来。

“才二十七八的青年,就有这么多钱办超市了?”高强不大相信地问。

“人家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学的是经济学,又是科班出身,脑瓜灵,精明强干,不可能像你这贫驴的头脑那么简单,脑瓜团团转哩,钱越赚越多”田运来艳羡地说,“我想介绍我小姨给他做老婆,谁知他看不上。”

“你怎么知道他看不上,相过亲啦?”高强猜疑着问。

“相过亲了,就是……”田运来想起那天相亲的事,是和高强老婆有关,怕说漏了嘴,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

工地上,机声隆隆,建筑工人忙来忙去。高强是砌砖的,他虽然只有小学文化,却砌得一排好墙砖,笔直,垂直对称相应无差错。

“师傅,你砌的墙真好看。”高强在砌墙时身后传来赞美的声音。

“老板,你过奖了。”这年头逢人都爱称老板,高强虽然不知哪个是这房主的老板,却被他随口喊中了。

“没过奖,我说的是真心话。”浩亮实事求事地说。

高强停下砌墙刀,看了看来者,问:“老板,贵姓?”

“我姓浩,名亮,叫浩亮,”来者用平易近人的口气说。

“哦,浩老板就是你呀,久仰久仰!”高强肃然起敬,恭恭敬敬地说。

“算不得什么大名,人生只不过找碗粥吃。”浩亮显示出蔼然可亲的个性,虚心地说。

“总比我们这些风吹日晒的苦命人好,我们这些建筑工不是泥就是汗,有时候汗水把身上的尘土变成泥浆,太阳一晒就成了个泥人。”高强自暴自弃地说。

“人生总得找饭吃,只是分工不同而已,建筑工人也不见得下贱,虽然辛苦了点,每天却有一两百元的收入,比有的国家干部好多了。”浩亮称道。

“对了,浩老板听说你是名牌大学毕业,为什么不去做公务员?”高强奇怪地问。

“人各有志,我不想考公务员,官场驰骋。我经商做生意自由自在,多好。”浩亮得意地说。

高强转而一想,今天上午老婆大人逼他要钱还债,这浩老板这么有钱,又这么亲近人,不妨试着向他借一点,求财不得工匠在,他一语带过,笑嘻嘻地说道:“浩老板,你一年捞这么多钱,借一点给我吧?”

“你借钱做什么?开玩笑吧!”浩亮不相信地答道。

“真的,我去年建房借了人家的钱,现在人家追债了,你帮帮我吧。”高强老实地说。

“我借钱给你可要利息呀。”浩亮提出了借款条件。

“可以,可以,就算是高利贷我也认了。”高强求之不得,连连答应。

“开个玩笑,我既然借钱给你就不会要你的利息。”浩亮扬声答道。

浩亮能在金钱和精神的双重世界游弋自如,而且他有着施恩不图报的君子之风。

“浩老板,那你什么时候借钱给我?”高强如同急于求成的生意人,忙追问。

“什么时候都可以,现在也行,你得打借条给我啊。”浩亮大大方方地说。

“可以,可以,我马上就打。”高强说着就去找纸找笔。

“你要借多少钱?”浩亮打量着高强。

“六万,就六万块钱。”高强伸出右手的拇指和尾指。

“我现在资金有点紧,建超市又要进货,资金周转不开,等我调进资金再说吧。”浩亮反悔了,说完转身就走了。

意外的收获,傍晚收工回家之后,高强打开摩托车尾箱,笑逐颜开地说:“老婆大人,你猜我拿的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邱玲睁大眼睛问。

“你猜呀!”高强还是笑眯眯地说。

“我猜不着。”邱玲放弃了说。

“钱呀,足足六万块钱。”高强笑呵呵地说。

“钱?”邱玲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高兴地问道,“你哪来这么多的钱,你又去赌钱了?”

“你甭管。”高强突然骄傲起来。

“我就要管,说不定这钱是你赌来的,赌来的钱我不喜欢。”邱玲说着板起了脸来。

“好,我说,我说,”男人就是怕老婆,高强佯装笑脸讨好邱玲,他把借钱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给邱玲听,他说,“原本浩老板不愿借的,我说我是九龙冲的,家里有老婆小孩,生活十分拮据,每日这点工钱只够养家糊口,建房借债不到一定时间,哪里积蓄得到这么多钱还债。他问我你老婆叫什么名字,我说邱玲呀,他就说,成,你打借条给我。”

不看僧面看佛面,邱玲一种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傲慢地说:“你知道浩亮为什么借钱给你吗?”

“知道呀,是我向他诉苦感动了他。”高强慢条斯理地说。

“呸!”邱玲气冲冲地说。

“不是吗,我一拜三叩头他才把钱借给我。”高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知道吗,浩亮还没结婚,他是我朋友,”邱玲说着唰地红了脸,说,“那天周瑛的小姨去相亲就是他,他没有看中周瑛的小姨。我认识了他,他要我和他交朋友,我答应了。”

“浩老板和你交朋友,男女之间交朋友,没有爱情的朋友,能成为真正的朋友吗?根本存心不良。”高强提高嗓子说。

邱玲“扑哧”地笑了,但很快又收敛了笑容,说:“爱情是自私的,爱情是容不得第三者分享的,如果你疑心,你就尽快把钱还给人家。”

“我知道,我们省吃俭用,手头再紧也不能乱花钱,尽快把钱还上。”高强真有一份担心。

“这就对了,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邱玲信誓旦旦地说,“其实浩亮是个心地善良的男人。”

“高老兄,高老兄。”门外来了个不速之客,工友来访了,高强打心里感到高兴。

“什么事,急急忙忙的?”高强走出门口一看,怔住了——是涂桂。

涂桂走到高强面前,眉开眼笑地说:“听说超市浩老板借给你六万块钱,调两万给我吧,我今晚要是赢了,回来马上还给你。”

高强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涂桂,我劝你别赌了,我都输怕了,辛辛苦苦挣来的钱,眨眼就不见了,何苦呢?”

涂桂也是九龙冲的人,年龄比高强小不了几个月,瘦削的嘴巴周围长满了又硬又粗的胡楂,身上穿着一套皱巴巴的旧西装。赌瘾成性,屡屡不改。

“你不用劝我,你借还是不借?”涂桂发出雷鸣般的声音,眼中杀气腾腾,脸上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赌钱人就是这样,凶神恶煞,好像欠他的债一样。

“呜呜……呜呜……爸爸。”小高飞哭着走到高强身边。

高强蹲下身去,把小高飞抱起来,哄着说:“别哭,妈妈打你是不?”

“唔。”小高飞止住了哭。

“高老兄,你到底借不借钱给我,回我话。”涂桂乜斜着眼,醉眼蒙眬,喷着酒气说。

“涂桂,我们家境你也知道,借得周身债,我也是急着要还债,才想出个东墙补西墙的办法,我借得这点钱,怎么可能又借给你呢!”高强不好意思地说。

“你这个灰佬,不够朋友,”涂桂狠狠地骂了一句。

“呜呜。”小高飞又哭了起来。

涂桂无可奈何,走了。 QUts+AZrMRZE3ql6KUcpaHApmlc4n84eyxjF+x5wySCyJRxbxEu6s24aFyegCXe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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