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普通话是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以北方方言为基础方言,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为语法规范的现代汉民族共同语。汉语离合词大多存在于口语语体中,汉语离合词词表
中收录的方言词汇也较多,基本上属于以北京话为基础的北方话。
株洲方言是属于湘方言区新湘语长(沙)益(阳)片的一个方言点,总体特征靠近长沙方言。普通话和株洲方言中离合词的基本表现形式都具有“可离可合”的特点:株洲方言中的离析度更大,更自由,使用频率更频繁,形式更多样化;差异主要表现为在株洲方言中,结果性补语后移,特别是在否定形式中的可能性补语和结果性补语则整体后移,而在普通话中,可能性补语和结果补语均插入离合词中,即现代汉语普通话中VCO格式的表达在株洲方言中以VOC格式呈现。下面我们以“结婚”“止血”“捞本”为例:
表2.10:株洲方言与普通话对照表
任何语言演变都有一个新形式和旧形式共存的阶段,这两种新旧形式至今还保留在上述株洲方言的离合词表达中。由于湖南株洲多山地丘陵,在湘方言中保留了较多的古语成分,成为株洲方言的特色;而随着经济的发展,株洲是重要的铁路枢纽,交通的便利使株洲话也更容易受到汉语普通话的影响,汉语离合词在株洲方言中离析态的表达形式有扩大之势,因此,离合词离析态在株洲方言中存在着两种表现形式。我们认为,随着动补结构的发展和成熟,使“V+O+X”模式中的X有机会插到动宾结构之间,从而改变了原有的句法位置,为离合词动词的可分离化起到了重要作用。通过以上对汉语离合词在株洲方言中的情况进行分析比较,我们认为株洲方言中确实存在结果补语成分位置上与汉语普通话表述上的差异。株洲方言中存在两种情况:
一、词以合并态呈现:
在株洲方言中,否定句中的可能性补语和结果性补语成分整体后移,离合词以合并的状态存在,如“结婚不成、止血不住、捞本不回”;在汉语普通话中,可能性补语和结果性补语均得插入离合词中,不能以合并态出现,如“结不成婚、止不住血、捞不回本”。
二、汉语离合词以离析态呈现:
在肯定句、疑问句和复杂句中,除结果补语后移外,其他成分插入离合词中,离合词以离析的状态存在,以“结婚”一词为例,如“结得婚成、结得婚成不、结得次排场的婚成”;在汉语普通话中,可能性补语、结果性补语和其他成分均得插入离合词中,如“结得成婚、结得成婚吗、结得成一次排场的婚”。
在调查中,我们还发现越是口语程度高的汉语离合词,在株洲方言中越易出现补语成分的后移;越是书面语程度高的汉语离合词,在株洲方言中越与普通话的表达形式相似。
我们认为,株洲市位于湖南省东部,属于湘方言区。由于湖南株洲多山地丘陵,在湘方言中仍然保留了较多的古语成分,株洲方言中补语后移的现象就保留了株洲方言的特色;而随着经济的发展,由于株洲是重要的铁路枢纽,交通的便利使株洲话更容易受到汉语普通话的影响,汉语离合词在株洲方言中离析态的表达方式有扩大之势,除了是因为在方言口语的表达中随意性较大之外,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则是受到了普通话的影响。
因此我们在株洲方言与普通话的对比中,除了能感受到它所受到的汉语普通话的影响之外,还能观察到株洲方言中具有特色的语法现象。
吴方言分布于浙江、江苏、上海、安徽、江西、福建。由于在国内外的影响力较大,上海话可被看作吴语的代表方言。上海经过近代周边地区大规模的移民进入,语言发生了较大的改变,其中受宁波话的影响较大,同时,受到普通话的影响也越来越深,但基本面貌仍是吴语形态。以汉语离合词在上海方言中的用法为例:
表2.11:上海方言与普通话对照表
双字词的汉语离合词在上海方言中大多表现为三字词。上海话中离不开普通话的词汇,但由于上海方言中的双字词发育比北京话要晚,汉语离合词中的双字词在上海方言中绝大多数表现为书面语,很难在口语中得到使用。上海方言中的汉语离合词大大少于汉语普通话中的汉语离合词,汉语离合词对应在上海方言中要么多数以三字词的形式表现;要么以两字词的形式出现,但如果在上海方言中以两字词的形式出现,则可分离的性质基本消失;但由于汉语离合词原本口语色彩就比较浓重,所以有很少一部分受到普通话的影响保留了可分离的性质。
我们认为,上海方言中更多地保留了吴方言中的历史旧貌。
粤语方言发源于北方的中原雅言,于秦汉时期传播到两广(广东、广西)地区,自古以来,两广地区的山水相连,人文相通。直到宋朝,两广地区才被分为广东和广西。粤语是与当地的古越语相融合而产生的一种语言,在广东省、香港、澳门占有主流地位,又称为广东话或者白话。粤语的形成却远远早于宋朝。粤语源于古代汉语,并吸收了部分古越语而成。在语调上依然保留了早期古语的特色,词汇与广州方言靠拢。粤语有一套自己的粤语白话文书写系统,基本按照粤语语法及用语书写。在粤语中,汉语离合词的现象也普遍存在。如:
表2.12:粤语方言与普通话对照表
我们发现,香港粤语中汉语离合词的用法更普遍,不仅动宾结构的汉语离合词中间能够插入成分,普通话中一般不能插入成分的形容词、副词、名词也都能够插入其他成分。插入其他的成分后,不仅能够表意丰富,而且能够起到强调情感的作用,如“乜、唔、鬼、咁、其”等的插入成分就没有实质性的意义,只起到加强情感的作用,相当于普通话中的“什么”。
从先秦到元明时期,汉语单句结构中动词和宾语之后都有一个X的位置,用来表示动作行为的结果、状态、处所、对象、用具、方式、时间、数量等,记作V+O+X。例如:
54.春风复多情, 吹我罗裳开 。
(晋《乐府诗集·清商曲辞一·子夜四时歌七十五首》)
55. 动刀甚微 ,謋然已解,牛不知其死也,如土委地。
(战国《庄子·养生主》)
56.樊哙 覆其盾于地 ,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啖之。
(汉《史记·项羽本纪》)
57.抑王兴甲兵,危士臣, 构怨于诸侯 ,然后快于心与?
(战国《孟子·梁惠王上》)
58.胥臣 蒙马以虎皮 ,先犯陈、蔡。
(战国《左传·卷五僖公二十八年·城濮之战》)
59.剑 斩虞常已 ,律曰:“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
(汉《汉书·李广苏建传》)
60.帝曰:“咨!四岳!朕 在位七十载 ,汝能庸命,巽朕位?”
(战国《尚书·尧典》)
在上古汉语中,X均置于V、O后,V和X代表两个独立的句法单位。 V为中心动词,一般由及物动词充当;O为中心动词的宾语,一般由名词充当;X对动作行为进行说明,一般由不及物动词、形容词、副词、介词短语和数量短语充当。
进入中古时期,VOX结构出现了以下两种变化:
(一)VXO结构:随着可分离式动补组合中两个动词成分边界的消失,VX开始出现融合,O置于VX之后。例如:
61. 吹开地狱门前土 ,惹引酆都山下尘。
(明·冯梦龙《警世通言》第14卷)
(二)“V得OX”结构:随着动补结构发展的不断成熟,体貌助词系统开始逐渐建立,在动补结构中,出现了可插入表可能的补语标志——结构助词“得”。如:
62.他学得兴动了,那里 闭得口住 ?
(清·西周生《醒世姻缘传》第8回)
63.那个丈人家因人客不齐, 上得座甚晚 。
(清·西周生《醒世姻缘传》第29回)
64.林巨章道:“朱湘藩既 结婚不成 ,朋友被他发帖请了来。馈赠的礼物又怎生发落呢?”
(清·不肖生《留东外史续集》第36章)
上两例中,可能性补语“得”分别插入动宾结构之间,置于O之后的补语对动作行为的结果和程度进行说明,结果补语一般由单音节动词或形容词充当,以单音节动词居多,记作“V+(得)+O+X”。有意思的是,“VO(不)X”为“V(得)OX”结构的否定形式,“不”与“X”均未前移。下一例中,“不+X”置于VO“结婚”之后,对动作行为结果进行否定,表示“结婚”这个结果没有实现。
延续到现代汉语中,以上这两种变化表现为以下形式:
(一)VXO结构与VOX结构并存:
1. VXO结构:X插入VO之间,可分别引入动作行为的处所、指示动作行为进行的时间、对动作行为的结果和达到的状态等进行限定和说明。例如:
65.多少钱可以 落北京户 ?
66.小人 告了一年的状 。
67. 挨近年关 广州重现“保姆荒”。
68.一些平时 说大话 , 吹大牛 ,办起事来推诿扯皮的干部,大大咧咧地享受着日子。
2.VOX结构:由于融合不充分,现代汉语中的两个动词性成分可以同时表现为VXO结构和VOX结构,如上例14中的“挨”和“近”逐渐融合为一体,宾语成分“年关”紧随其后;同时,“挨近”中间允许插入第一个动词的受事宾语或第二个动词的修饰、限定性成分,意义保持不变。例如:
69.这个车厢的接兵干部和新兵除了 挨他近 的正用奇怪的眼光盯着他外,其他人要么正看着车窗外的景物,要么正在闲谈。
70.我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身体 挨得很近 。
另外,在书面语或报刊标题中,动宾成分后能够直接连接处所名词和时间名词,省略介词,表现为VOX结构。例如:
71.美国沃尔玛、法国欧尚、英国百安居三大世界零售业巨头相继 落户北京 。
72.这是他的父亲 告状十年 的心路历程。
(二)“V得XO”结构与“V不XO”结构并存:将“得”与“不”置于结果补语X之前,分别对事件结果的可能性进行肯定和否定。例如:
73.在工作中要 吃得了亏 、 受得了罪 。
74.在他们眼里,一个女人不能生孩子,就不是女人。我以后见了他们,还 抬 得起头 吗?
75.要开学了,学校却 完不了工 。
76.如今男人 结不成婚 ,都是女权主义者太多的缘故。
语言是一个发展的动态有机系统,从上古汉语到中古汉语,V+O+X结构表现为V+X+O结构,与V+得+O+X、V+O+不+X结构的逐步发展,延续到现代汉语中,分别表现为V+X+O结构与V+O+X结构并存,V+得+X+O和V+不+X+O结构并存。这样来看,动补结构从上古以来的发展衍变是否会对现代汉语离合词的产生有影响呢?在探讨离合词形成的时候,若越能尽可能全面,就越能客观地还原语言的真相。方言作为现代汉语与古代汉语保持联系的介质,承载着不可估量的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