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伦理学和神学家H.理查德·尼布尔（以下简称H.R.尼布尔）是20 世纪美国新正统派神学思想的缔造者之一，他的思想成果涉及了社会学、宗教哲学、神学、伦理学和美国宗教史等许多方面。他创造性地综合了彻底的一神论与文化多元主义来解决人类现存的信仰危机问题，与美国其他众多的神学思想家一道，激发着现在的人们积极地进行信仰问题的探索与研究。在信仰危机日渐加剧的当今时代，重新研究他的神学和伦理学思想的内涵，对于寻找神学关于上帝问题的答案以及对于寻找解决当代信仰危机和道德出路的问题必定能够给我们一些有价值的启发。

从H.R.尼布尔著作的内容来看，他的神学与伦理学思想留给我们解决当代信仰危机和道德问题的启迪是：

（1）他提出的上帝的启示及超验性以及人的原罪与局限性观点可以用来解释现实社会的种种信仰问题，并引领人们走出这些问题所造成的困惑。这对于打破偶像崇拜以及解决信仰的世俗化问题有相当的启发性价值。

（2）他强调圣经的权威性。认为圣经的权威性在于，它不仅是上帝过去的启示，而且还预示着未来。但到底是哪些内容预示着未来，就需要来展开进行深入研究。

（3）他重视上帝对人类的最终拯救，重视对社会福音、社会制度、社会问题的研究，关心社会伦理状况的改善，将基督教的信仰目标与现实社会的人的需求结合在了一起。这对我们研究当代社会人的伦理问题指出了一条可以借鉴的思路。

（4）他提出的以上帝为中心的相对主义神学和责任伦理学，自始至终都把人类中心主义变换为“独一的上帝是一切价值的仲裁”，无论是谈到启示、信仰还是谈及责任，他都把社会群体的感觉与以上帝为中心的生活联系在一起。这对于修正人类中心主义和摆正人与自然的关系具有积极的指导意义。在这一点上，该思想与中国古代的天人合一思想高度近似。

把H.R.尼布尔的神学和伦理学思想作为本书研究的选题，正是基于上述四点考虑而进行的。一方面，它可以补充汉语基督教学界对H.R.尼布尔神学和伦理学思想内容系统介绍的不足；另一方面，可以对他的思想进行深入挖掘，以便在当今时代“信仰危机”情况下，对解决人类可能或者已经出现的种种信仰问题提供一些有价值的参考和指导。本书的立意是对H.R.尼布尔的思想进行概要的介绍，即对H.R.尼布尔的神学思想和伦理学思想进行客观性描述，并采用解说性的方法来对H.R.尼布尔的思想结构和思想素材进行维持原貌的保真性梳理。

本书是汉语基督教学界对H.R.尼布尔思想体系进行系统介绍的第一次尝试。虽然在十分复杂的 20 世纪神学发展的背景中介绍一个思想家的思想体系具有相当大的困难，甚至占有相对全面的资料也相当成问题，但经过数年的努力，本书作者从H.R.尼布尔众多的著作中抽取概括出了关于他思想体系的一个基本框架，并用这一框架较为系统地向读者提供一个内容概况。同时，本书将指出他对基础神学（Foundational Theology）、叙事神学（Narrative Theology）和环境神学（Environmental Theology）等的一系列思想性贡献，并逐一加以介绍，尽可能进行理论概括和分析，并对他思想中的关于上帝中心主义（Theocentrism）、相对主义（Relativism）和转化主义（Conversionism）等思想内容所表现出来的欠缺进行了尽可能深入的探讨。

关于神学的永恒主题——上帝问题，H.R.尼布尔提出，我们应该首先投身于研究解决“我们是怎么认识上帝的”这个问题，然后再去研究解决“我们如何侍奉上帝”这个问题。

具体表现在：第一，在同时代的宗教社会学和心理学新发展的巨大冲击下，面对怎么认识上帝这一问题，在通过对现实主义的高度提炼后，他提出了神学要能够解释包含在所有关于宗教体验的和宗教论述的、理性的和非理性的、先验的和文化事实的思想的相互对立。 H.R.尼布尔十分关注对现实主义的加工和提炼，并提出了通过信仰和思想围绕上帝并植根于经验的观点来认识上帝：“上帝永在，我们确信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对于任何人，上帝通过这个世界向我们展现出了个人生命或社会生命中的理性、美丽和善良。”

第二，他提出通过对以往神学思想进行新的综合来达到对上帝的认识。在《美国的上帝之国》中，H.R.尼布尔在新教的上帝之国的统一原则里发现三个十分明晰的主题：在上帝之国里的基督教信仰是一个三位一体的事物：它的第一个元素是对神权的确信，即便这个神权被深深地隐藏，但它依然是所有现实中和所有现实后的现实。第二个元素是确信在耶稣基督中隐藏着的王国不仅可以用确定的形式来揭示，而且这一确定的形式可以向那些挑战人的天性及其规律的人们展开一个特殊的、认识生命的新鲜历程。第三个元素是生命的前进方向，即努力向着临近的上帝之国或者向着生命的救赎方向前进。

H.R.尼布尔认识到对于美国的基督教徒而言，必须把这三个主题统一在动态交叉的状态下；缺乏任何一个，都不能全面的领悟和贯彻基督教徒的信仰。他指出了他的研究依赖于三个基础定论：第一，自保是所有思考中错误的最普遍的来源，特别是在神学和伦理学里。他说：“我不企望在我抱着忏悔之心来解释基督教教义时能够不犯这种错误，但我至少努力防范这种错误”。第二，生命里罪恶的最大来源是把相对的东西绝对化，在基督教中则表现为用宗教、神的启示、教会或基督教徒的德行来替代上帝。第三，基督教是永恒的改革运动，该运动在这个世界的任何时刻任何地点都没有终结。他断言这三个定论表明人在接受上帝的恩典。上帝是我们的最高统治者，并存在于永恒的生命中。他指出我们必须从外在历史和内在历史的区别上来揭示认识上帝的逻辑进程——即上帝的启示与人类历史是如何关联的问题。

H.R.尼布尔在他的“历史的两面性理论”（two-aspect theory of history）里阐述了启示与历史是如何关联的问题：“外在历史”（external history）是指只要具有相同文化背景的人或是对自然和社会持有某一共识观点的人都可拥有的经验与现实。它包括所有的可被感官感知的，或是可用物理学、生物学、心理学和社会学的力量和作用解释的事件与实体；“内在历史”（internal history）是指仅仅能够通过某个群体的特殊经验或是通过自己的实际生活就可拥有的那些经验和现实。这些现实包括形而上之统一、伦理学之价值、精神之涵义和个体之偶然性。所有这些既可以通过个体交流来揭示，也可依靠该群体特有的语言与逻辑来解释。“内在历史”与“外在历史”的区分表明，H.R.尼布尔坚信在不同方面，从不同立场处可以看到同种历史的现实，它表明了启示的历史轨迹。在启示与历史的传承中，他不把主观历史作为沟通过去的启示性事件与现在的启示性经验的桥梁，认为通过重构文化的、地理的、经济的和政治中的因果关系，历史研究就可以用来解释历史事件的外在意义。通过描述事件在人类群体与社会中表现出的特定的潜力与倾向，可以描述出事件的未知部分。

针对如何侍奉上帝这个问题，H.R.尼布尔在启示与信仰关系的论述中，把信仰定义成一个“信任－忠实”（trust-loyalty）关系的一个三元结构（triadic structure）：自我、他人和原因（the self，the other，and the cause），并用这个结构来说明人对上帝的侍奉。这三个概念自我、他人和原因都被包含在信仰之现象里，但是处于中心的、决定性的因素是“原因”，这一信仰之三元结构的决定性因素决定了三元结构要素之间的内部关系的质量与范围。简言之，因为人们都生活在对某个神的信仰里，所以人类生命的所有思想、情感和生产活动的表达都有其宗教基础。在H.R.尼布尔的信仰的三元结构里，他要揭示的中心就是对耶稣基督的彻底信仰，倡导人们通过对耶稣基督的彻底信仰而达到对上帝的侍奉。具体地说，人类生命和人类信仰恒为一个自我、邻人和上帝之间的相互关系，其中上帝是预设的，也是原动力。在这个动态的三元结构里，H.R.尼布尔解释了耶稣在上帝和每个邻人那里的作为，这些作为都是耶稣对上帝和每个邻人的忠实性的反映。从这个预设和反应的结构里，可以说耶稣基督是真实人性和真实神性的中保。

最后，本书对H.R.尼布尔神学思想的体系进行了整理，主要把他的思想概括为基础神学、环境神学和叙事神学三个系统，并针对当代神学发展所面临的新境况和新问题，提出了H.R.尼布尔神学思想的当代价值：（1）神学和伦理学价值；（2）对基础神学的贡献；（3）对叙事神学的贡献；（4）对环境神学的贡献。

伦理学思想部分的主要内容则是：作为美国新正统派神学缔造者核心之一的H.R.尼布尔，主要从讨论基督教的人生观、历史观和伦理观入手来展开了自己的伦理学思想体系，概括来说H.R.尼布尔的伦理学思想具有如下三个基本特征：

第一，从人类中心主义立场出发宣扬一种“神学人类学”。H.R.尼布尔十分强调从神学角度对人的道德和伦理进行反思的价值和作用，通过对这种反思的强调，来修正人们对神学所造成的价值曲解。对于H.R.尼布尔来说，神学的价值正是在于不可避免地对所有反思的条件进行研究，并用这些条件来说明一定的历史和宗教产生的背景及原因。因为信仰包含着知识，神学观点的形成必须按照一定的科学方法、历史方法和哲学方法去研究，并与我们所了解到的关于我们自己和我们所处的世界的知识相一致。同时，因为信仰包含着行动，伦理学的观点必须说明如何使具有一定特色的政治和经济、个人和社会的需求等等与人的道德行为相一致。这种价值就像人们在过去重视为人诚实和在未来注重道德责任一样重要。因此我们必须注重研究和调查神学的当代价值和当代人们的伦理状况。

第二，以人类历史为背景来分析人的历史命运。对H.R.尼布尔来说，伦理学是人们在寻求自我认识问题的答案和道德生活的实践指南时的一种反思和考察的思想成果。像所有的反思结果一样，伦理学不会随便制造它所研究的现象。但是，它希望通过澄清或改变人们已有的道德观念来不断改变它的研究内容。 H.R.尼布尔提出了用伦理反思促进道德整合和伦理学改革的观念。对此他说，他不会扔给人们一个小册子，在上面写上详细的道德规范和一些用以针对性解决典型道德事件的道德标准，也不会制订正式的或者理想的法律条文并希望用这些条文来决定道德的方方面面。他所关注的是道德神学家或道德哲学家所重视的规律及其应用，他的任务是把那些存在于群体道德生活中的潜在情感和基本特征揭示出来。只有当普遍的道德规范广泛地被人掌握的时候，彻底的道德行为才能完全地形成。

第三，H.R.尼布尔提出了彻底信仰的责任伦理学思想。他认为，上帝的启示所发生的地点，恰好就在这种“内在历史”之中。人们应把启示视为“我们内在生活的历史”。我们必须在人类个体的信仰中窥测历史的意义，而不能囿于人与抽象宇宙客体相关联的、毫无人格特色的“外在历史”。新正统派神学不否认人类历史的价值和意义，但只有当信仰上帝是历史的主宰时才能达到历史与启示的真正统一、也只有当历史与启示真正统一的时候，人才能有负责任的道德行为。他认为，虽然历史在新正统派神学家看来充满着罪恶，人类不可能自我救赎，不可能在历史中做历史命运的主人，但他强调只要人类以信仰的勇气突破历史对人的局限，就能够揭示历史的意义，在人类历史的进程中逐渐地去认识上帝的秩序，并从上帝的秩序中把握人的道德责任。具体而言，只有通过“基督的生、死和复活”这一历史事件，人们才能领悟到历史的意义而揭示出人生的道德真谛。这样，H.R.尼布尔的伦理学就把人类历史观和历史哲学放到了神学信仰的范畴之中。当H.R.尼布尔用内在历史和外在历史的形式分析他关于自然信仰和彻底信仰的具体讨论时，他关于责任伦理学的内容和观点才变得清晰起来。

从存在论上讲，外在历史与内在历史的差别，区分了现实普通事件的启示和宗教事件的启示的区别。但是这两种启示的统一正是基于一个三元结构，即一个能够表达“信仰体现在所有认识和认识活动中”的人神关系的结构。因此H.R.尼布尔把信仰定位在自我、上帝和他人的关系之中。从认识论上讲，外在历史和内在历史对看清历史的内外统一有着不同点，但是这些不一致的方面总是通过历史性的范畴和人的领悟而达到统一的。彻底信仰的范畴会使人们对一个启示性事件产生记忆并创造出延续的社会。因此，H.R.尼布尔把彻底信仰对上帝、他人、自我的理解的基础放在了历史性社会里（包括过去的和现在的），由此才能理解这种相互关系。

从救赎论上说，外在历史和内在历史的区别解释了为什么可以证实或是否定历史上的启示。历史的启示只有在彻底信仰的范畴中和同伴那里才是可以领悟的，因此，H.R.尼布尔把自我、他人和上帝之间的彻底信仰的和解的基础放在耶稣基督的历史性事件里，由此这个相互关系才可确立。

总之，美国新正统派神学，以其神学为政治服务、宗教起世俗作用的实用理论赢得了广泛的市场，曾对美国社会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等方面产生过深刻的影响。这种思潮波及整个西方基督教世界，从第二次世界大战到 20 世纪 70 年代初为其鼎盛时期，至今仍然具有影响。

当代基督教思想是一个十分壮观的复杂体系，在缺乏占主要地位的神学思想家和处于领导地位的思想体系的情况下，一种新的史无前例的多元主义的方法被社会被运用到了理解基督教信仰的研究之中。在这种神学发展杂乱无章且有可能过度分化的情况下，本书从H.R.尼布尔的神学思想中提出了神学发展的三个趋势：基督教信仰发展的形而上学趋势、基督教信仰生存的语言学理解趋势和基督教文化的未来趋势，尽可能用较为清晰的逻辑结构来展现H.R.尼布尔神学与伦理学思想的体系化特征。

随着“上帝之死争辩”的发生，引发了激进世俗神学关于在这个世俗化和相对主义世界中基督教是否有可能在没有上帝的情况下存在、基督教徒们是否有可能用一种完全世俗化的观点和相对主义的方法来认识上帝等等问题。当公众的狂热从这场风暴中渐渐退去的时候，关于在世俗化和相对主义中上帝存在与否的问题并没有任何答案。

处在当时时代的背景中，H.R.尼布尔看清了在现代人的生活中世俗化和相对主义的普遍存在。更为重要的是，他是一个把这种普遍存在的敏感性变作神学和伦理反思的神学思想家。他提出了“神学世俗化和相对主义使传统基督教信仰中的超自然主义和独裁主义不再为人们所信仰”的观点，他坚持认为世俗化和相对主义的过程与上帝的彻底权力和普遍性是相互协调的。在事物中普遍存在的上帝，尽管不被任何事物包含但却可以通过世俗的方式和忏悔的方法被人感知和服侍。一个具有创造化身和打破偶像崇拜的上帝，不仅允许而且要求人们以完全世俗化和相对性的生存方式来生存。

H.R.尼布尔解决信仰问题的方法最为明显的特点是强调了上帝的彻底超越，并用世俗化和相对主义方式来重新解释信仰的行为。他对此提出了一个新模式，这一模式是：无所不在的神圣的上帝被重新认识和侍奉在“深层的纬度中，在人意识的觉悟中，在具有象征性的人类姿态中”。 H.R.尼布尔断言，上帝出现在人的生活中并使他的权力运行在人类生活方方面面。但他更强调上帝的超在性，认为只有彻底地超越然而又普遍地与这个世界发生联系的上帝才能维系存在的价值和事物的丰富性。对于H.R.尼布尔来说，彻底超越的上帝是与经验相关的上帝。

H.R.尼布尔提出了极具特色的神学和伦理学，它们把当代社会意识和历史上基督教的上帝问题用批判的方法建设性地关联在了一起，显示出了他对基督教神学中未决的上帝问题的独到见解。他的神学和伦理学思想是当代基督教思想研究的重要参考资料，他提出的责任伦理学成了现代伦理学研究的思想性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