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婚姻概念隐喻之一：视婚姻为整体

当我们把婚姻当作一个整体谈论时，婚姻概念隐喻的来源域主要有三类：第一类来源域具有自然属性；第二类来源域和人密切相关，具有感知属性；第三类来源域具有社会、文化属性。下面我们依次来看。这里需要指出，在列举每一类来源域时，如果汉语和英语都拥有这一类来源域，我们将同时附上汉、英两种语言的例子；如果只能在汉语或英语一种语言中找到有关的来源域，将予以说明并示例 。

4.1.1 具有自然属性的来源域

具有自然属性的来源域分为两类：第一类具有原生性（如物质、有机体、运动）；第二类具有派生性（如建筑、机器），依赖于人类生产活动。这两类来源域的共同点是：遵循自然规律，其存在和作用几乎不受人的主观意志影响，如糖放在水里要融化、镜子不慎落地会摔碎，等等。

婚姻概念隐喻具有原生自然属性的来源域包括：可分解的物质、有机体、运动；具有派生自然属性的来源域包括：建筑结构、机械、容器、烹饪材料或用具。下面举例说明。

4.1.1.1 可分解的物质

分解，是把一个整体分成它的各个组成部分，原有的整体不复存在。汉语、英语都用可分解的物质隐喻婚姻。例如：

[例1]对方带来的女儿会敌视：如果没有你，我的爸爸妈妈一定还有破镜重圆的一天。（苏岑《半路夫妻常尴尬》）

[例2]那十万块的两晚，也有赌气的成分：我就这样还赌债，破罐破摔吧。你老羞辱她，她会跟着你羞辱自己。（《我爱问连岳》2013-09-27）

[例3]以后你们离婚了，或者因为财务啊，小孩啊，婚姻破裂了，那你们结婚算什么呢？（采访Chi01）

[例4]婚姻解体，要么是自身不成熟，要么是对另一半期望太高。（采访Chi12）

[例5]Hundreds of thousands of women have used these principles to transform their shredded marriage into intimate，passionate relationships. —Clark Fitzgerald，Rich Perspectives（成百上千的女性靠这些方法挽救了她们支离破碎的婚姻。）

[例6]Eighteen years ago，my marriage was in tatters. — Amy Slabaugh，Learning to Communicate（18年前，我的婚姻破碎了。）

[例7]I think the resentment grows and can really tear the marriage apart.— Interview Eng04（我认为仇恨会生长，这种仇恨会把婚姻撕碎。）

[例8]The other woman or the other man merely serves as a pretext for dissolving a marriage that had already lost its essential integrity. — Sydney Harris，Love is Not Merchandise（对于那些名存实亡的婚姻来说，第三者只是结束婚姻的托词。）

玻璃是典型的可分解的物质，一旦破碎，难以复原，例1用典型的玻璃制品“镜子”隐喻婚姻；例2中，我们虽然不知制罐的原材料是什么，但从通常的生活经验来看，摔在地上的罐子必碎无疑；例3—例8虽然都没有交代“可分解的物质”是什么，但从动词“破”“裂”“解体”（dissolve）“撕”（tear）“切”（shred）短语“支离破碎”（in tatters）来看，我们可以重构起“可分解的物质”这个来源域。

汉、英语料中应用“可分解的物质”来源域的隐喻表达统计如下。

4.1.1.2 有机体

有机体是具有生命的个体的统称，包括植物和动物。建构“婚姻”这一概念的有机体通常是植物和人。把有机体的特征投射到婚姻上，这种情形在汉语和英语中都很常见。例如：

[例9]婚姻好似一种缓慢生长的植物。恋爱和新婚的浪漫，只是播种、孕育和发芽的时期；随着那植物的生长，它会长出粗硬的枝干和绿叶，但是也有争夺养料的无用的枝桠，在开花前后、结果之前，它最容易夭折和枯萎。（徐岫茹《婚姻是一种缓慢生长的植物》）

[例10] 我觉得我们的婚姻很稳定，很成熟。（采访Chi09）

[例11]女人们要能都能至少保留一份自尊，就不会有这么多婚姻死得这么难看了。（《婚姻保卫战》）

[例12]就像一个孩子，能够正常的长大、结婚、有工作，就很冒险。其实，他（她）能够这样做到就很顺利了。婚姻也是这样子，如果能够从开头，一直走到老，这也挺冒险的，中间肯定经历很多事情，但是没有夭折，或者没有受伤啊，还能够走过去，也挺不容易的。就像孩子长大，这种感觉。（采访Chi05）

[例13]In a healthy marriage，that need is fulfilled. — Interview Eng01（在健康的婚姻中，那种需求会得到满足。）

[例14]Doing that project helps to invigorate our marriage.—Interview Eng06（一起做那个项目让我们的婚姻焕发了活力。）

[例15]If we want to have intimate，strong，committed marriages，we must sow seeds of love，grace，truth，compassion，and kindness —Lisa Great，Divine Principles for Success（如果我们想拥有亲密无间、坚如磐石的婚姻关系，我们就要给婚姻播下爱、慈悲、诚实、同情和善意的种子。）

[ 例16]He said，“This marriage is never going to survive if you don't change.”I finally came to the realization that our marriage is not going to survive if both of us were not going to do some giving. — Interview Eng10（他说：“如果你不做出些改变，我们的婚姻无法存活。”而我最终意识到，如果我们两个人都不肯妥协的话，我们的婚姻绝无存活的可能。）

以上各例都用有机体隐喻婚姻，不过侧重点略有差异。例9用“缓慢生长的植物”隐喻婚姻。婚姻这株“植物”，有“根”“枝干”“绿叶”“枝桠”，有“播种”“孕育”“发芽”“开花”“结果”等若干生长阶段，“生长”过程中可能会“夭折”“枯萎”，需要“养料”“阳光雨露”，等等；例10用植物的“成熟”隐喻婚姻的状态；例11用有机体的“死亡”隐喻婚姻的终结；例12出自一位7岁孩子的母亲之口。她将婚姻看作孩子长大，要经历“结婚”“工作”等阶段，长大的过程可能会“夭折”“受伤”，她希望自己的婚姻一直走到“老”；例13用有机体的“健康”隐喻婚姻的状态；例14用有机体的“生机勃勃”隐喻婚姻的状态；例15用植物隐喻婚姻时，突出播种和收获的内在联系，即“种瓜得瓜，种豆得豆”（You reap what you sow.）；例16用有机体的“生存”隐喻婚姻的存在。

在汉、英语料中，仅有一处用“动物”隐喻婚姻的例子。作者用“獐头鼠目”描述婚姻的气质不好。如下：

[例17]我们大多数无趣的婚姻，主要出发点不是因为爱得不愿分开，而是为了堵住他人的口，可能也是由于这个原罪，婚姻看起来都獐头鼠目的，气质不好。（《我爱问连岳》 2013-09-03）

孩子的出生是婚姻“有机体”发展过程中的一个标志性事件。例如：

[例18]等进了围城以后，再像所有平淡夫妻那样，四平八稳地把日子一过，到时候再瓜熟蒂落地把下一代一生，你这辈子就是齐活了。（《婚姻保卫战》）

[例19]Children are the fruit and bond of a marriage. — Anonymity，Love，Marriage and Family（孩子是婚姻的果实，也是维系婚姻的纽带。）

汉、英语料中应用“有机体”来源域的隐喻表达统计如下。

4.1.1.3 运动

运动是物质的固有属性和存在方式。婚姻具有时间属性，人们用空间上的运动来理解时间的流逝。和大多数运动一样，婚姻也有自己的“运动方向”和“运动路径”。但婚姻这种“运动”不仅有方向，还有确定的“目的地”，不是短暂的运动，而是长久的运动。汉语和英语语料中都有用“有确定目的地的长久运动”隐喻“婚姻”的例子。例如：

[例20]婚姻是一场马拉松，从鬓角青青搏到白发苍苍。路边有风景，更有荆棘，你可以张望，但不能回头。风和日丽要跑，狂风暴雨也要冲，只有清醒如水的意志，持之以恒的耐力，才能撞到终点的红绳。（毕淑敏《幸福家庭预报》）

[例21]Marriage is very much like a long journey. Planning the trip brings anticipation and excitement. Often we are in such stress by the time we leave. Then，the journey itself produces unexpected difficulties and joys. Somewhere along the way，we realize getting to a destination isn't that important，but what we experience along the way was priceless. As we stop along the journey，we look back at the time resulting in the most joy and laughter. Usually，they were the obstacles that tested our resourcefulness and unity. — Robert Browning，The Beauty of the Long Journey（婚姻很像一场长途旅行，规划这场旅行带给我们无限的期待和兴奋。当踏上旅程时，我们会略带紧张与不安。这场旅行中有许多始料未及的困难，也有意想不到的快乐。旅行途中的某一时刻，我们会发觉，到达终点并不是最重要的，我们在路上经历的一切才更弥足珍贵。在途中的某一点，我们会回忆起过往的欢声笑语，而那些欢声笑语，曾经都是路上考验我们智慧与团结的磐石。）

例20中，作者用“马拉松”隐喻婚姻；例21中，作者用“长途旅行”隐喻婚姻。两个隐喻都指出了婚姻快乐与痛苦的两面性。不同的是，“马拉松”隐喻中，作者强调婚姻“不能回头”，要用“意志”与“耐力”撞到“终点的红绳”，而“长途旅行”隐喻中，作者认为能否到达“终点”不是最重要的，婚姻的“过程”才最值得珍惜。

在朝向制定目的地的行进中，会有“原点”“中途”“终点”等若干阶段。例如：

[例22]我想回到原点，再把婚姻这条路好好走一遍。（《婚姻保卫战》）

[例23] 我父母的婚姻，他们最后走到了尽头。（采访Chi09）

[例24]I'd say halfway point was the hardest for us. — Fireproof（我想中途对我们是最难的。）

在朝向指定目的地的行进中，会遇到障碍物。例如：

[例25]这些年我朴实、无私奉献，还是没能绕过七年之痒的地堡暗礁啊。（《婚姻保卫战》）

[例26]I saw how hard it is，and it made me kind of step back and say，no，you got to go with the flow. However the river is flowing，whatever it takes you，don't jump to conclusions. Don't make rush decisions. Kind of float along and see how it is. I mean there may become a part where you come to a damn or something in your life，and you go，no，this is not what I want. Then I think you have to have the courage to change at that point. — Interview Eng06（我知道那有多难，那让我反思到，不，你必须顺势前进。无论河流如何流淌，无论你需要付出什么，不要匆匆下结论，不要匆匆做决定。跟着河流的方向前进看看会发生什么。也许，在某个时候，你会遇到一座大坝或者别的阻拦物，然后你说，这不是我想要的。在那样的时候，你需要有勇气做出改变。）

在朝向指定目的地的行进中，一方或双方可能会偏离既定的运动路径。例如：

[例27]幸亏咱俩在岔道上走得都不远，还来得及回头。（《婚姻保卫战》）

[例28]我和妻子结婚快两周年了，我确定我们彼此是相爱的。可是却发生了一件让我极其痛苦的事——妻子出轨了。（《我爱问连岳》2013-09-27）

[例29]他们俩的婚姻呢，也给我们有正面的影响。当然也有分歧，有些矛盾，这是正常的，但大方向，从来没有说要分道扬镳啊。这个都没有。（采访Chi09）

[例30]Despite problems in our marriage，neither of us strayed. —Dear Abby 20140228（尽管我们的婚姻中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我俩都没有出轨。）

[例31]We were really not going to the same direction. — Interview Eng11（我们俩走的不是同一方向。）

在朝向指定目标的行进中，我们可能会因迷路无法到达目的地。这时，一些重要的人会帮助我们克服困难。重要的他人是运动中的“地图”或“引导员”。例如：

[例32]That became our roadmap. — Interview Eng12（那成了我们的地图。）

[例33]May we not be tempted by fantasies and projections，but guide us in the ways of holiness. — Marianne Willamson，A Prayer for Couples（请让我们不要被幻想迷惑，请指给我们一条神圣的道路。）

汉、英语料中应用“运动”来源域的隐喻表达统计如下。

4.1.1.4 建筑结构

建筑结构是在建筑中，由若干构件，即组成结构的单元如梁、板、柱等，连接而成的能承受作用（或称荷载）的平面或空间体系。汉、英语料中都有用建筑结构隐喻婚姻的例子。房屋是最典型的建筑结构。例如：

[例34]它虽然会趋于平淡，但事实上是趋于稳定。它已经固定到那了，其实就是没什么变化了。风雨飘摇，就不管外面有什么打击，它都可以承受得住。一旦他们处于一种很稳定的状态了，如果双方中的一方去找了这样一个新鲜感，像一个雷一样，把这个房子炸了一角，没有把它完全摧毁，炸了一角。如果他们之前都已经很稳定了，也许可以把它修补一下，但是说如果在还没有稳定的情况下，就做了一些事情，就是说这个三角，房子是个三角，还没有稳定呢，就做了一些事情，我觉得就会是个炸弹，直接就会把这个房子炸飞了。（采访Chi05）

[例35]当初油饰一新的外表开始衰败，地基被蝼蚁蛀了密集的窝孔，承重梁根本就没有打进钢筋，甚至古怪到没有玻璃没有门，所用砖瓦都是伪劣产品。这些可叹可怜的小屋，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不时传来断裂和毁坏的噪声。再过几年看看，有的已夷为平地，主体结构渺无踪影，遗下一片废墟。有的被谎言的爬山虎密密匝匝地封锁，你再也窥不到内部的真实。有的门户大开，监守自盗歹人出没，爱情的珍藏已荡然无存。有的徒有虚名地支撑着，炕灰灶冷了无生机。（毕淑敏《婚姻建筑》）

[例36]然而，偏偏愈是基于爱情的结合，比起那些以传统伦理和实际利益为基础的婚姻来，愈有其脆弱之处。（周国平《婚姻反思录》）

[例37]可以疲惫了心情和表情，但永远不要忘记为婚姻之塔添砖加瓦。（方益松《婚姻就像沙做的塔》）

[例38]Building a marriage is much like building a home. You put deliberate plans in place and then you actively pursue the construction.Day-to-Day busyness must be guarded against and the building must be conscious. When building stops，status quo settles in. Having a deliberate eye on construction can keep building fun and productive. — Gail Rodgers，Tools for Building an Intimate Marriage（建造婚姻就像盖房子。你先有了详细的建造方案，然后开始建造。建造不能急于求成，要十分小心谨慎。当我们停止盖房子，房子也就是那样了。观察盖房子的一点一滴会让建造的过程趣味横生。）

[例39]Communication has been the bedrock of my marriage and still is. — Amina Alhassan，Your Marriage is Your Script（交流是我的婚姻的基石，至今仍是。）

[例40]But marriages aren't fireproof. Sometimes，you get burned.— Fireproof（但婚姻是不防火的。有时，你会被烧到。）

[例41]If you marry someone and that person is cruel or the marriage falls apart，I just think that is much more miserable than you have a job that you don't like. — Interview Eng 05（假如你嫁了某人，结果那个人很坏，或是你们的婚姻倒塌了，我觉得那要比你做一份不喜欢的工作痛苦得多。）

以上各例都把建筑结构的特征投射到婚姻上来。例34中，受访者用“房子”的“稳定”“风雨飘摇”等隐喻婚姻的状态，用“雷”“炸弹”隐喻婚姻可能受到的威胁；例35中，作者用“地基”“承重梁”“钢筋”“砖瓦”“爬山虎”“炕”“灶”等描述婚姻这座“建筑”；例36中的“基于”“为基础”、例39中的“基石”（bedrock）隐喻婚姻的先决条件；例37中，作者选用了一个不太常见的建筑结构——“塔”，并用“添砖加瓦”隐喻对婚姻的维护；例38中，作者用“盖房子”隐喻婚姻需有规划、需精心维护、需细水长流；例40用婚姻这座建筑物“不妨火”的特性隐喻婚姻可能遭遇的困难；例41用“倒塌”（fall apart）隐喻婚姻的终结。

汉、英语料中应用“建筑结构”来源域的隐喻表达统计如下。

4.1.1.5 机械

机械是能帮人们降低工作难度或省力的工具，包括简单机械和复杂机械（又称机器）。英语语料中用机械隐喻婚姻的例子较多。例如：

[例42]I strongly encourage you to make the relationship you have work，because there is a higher rate of divorce and adultery in second marriages. — Dr. Bonnie Eaker Weil，Challenges to a Lasting Relationship（我强烈建议你们让婚姻运转起来，因为“二婚”的离婚率更高，通奸行为更多。）

[例43]I have discovered that there are some characteristics that are vital to a well-functioning marriage. — Kiki Anderson，Characteristics of a Successful Marriage（我发现有一些特征是运转良好的婚姻必备的。）

在英语的两个例子中，“机械”（或机器）一词本身并没有直接出现，那么这一来源域是否存在呢？在我们掌握的英语语料中，人们用大量和机械相关的词汇描述婚姻，如运转正常（work well，function well）、运转不正常（don't work well，don't function well）、坏了（broken）、修理（repair，fix）、升级（upgrade），等等。据此，我们可以重构“机械”这一婚姻概念隐喻的来源域。

汉语也用机械隐喻婚姻，不过较英语而言，这一概念隐喻并不常见。在我们掌握的汉语语料中，仅有两处用“机器”隐喻婚姻的例子。

[例44]自从人类发明这部机器，它就老是出毛病，使我们为调试它，修理它伤透脑筋。（周国平《调侃婚姻》）

[例45]能够正常运转的婚姻不仅意味着丈夫与妻子的互相迁就，而且意味着理想与现实的互相妥协。（佚名《幸福婚姻》）

汉、英语料中应用“机械”来源域的隐喻表达统计如下。

4.1.1.6 容器

容器是用来装载物品的贮存器。容器的大小、形态多种多样。汉、英语料中用容器隐喻婚姻的例子是非常多的。例如：

[例46]最经典的比喻是，婚姻像围城。城外的想进去，城里的想出来，而有些浪子，永远都不想进城。还有些人，在城里住得好好的，却偏要出城走走。等到出了城，又念到城里的种种好处，于是在不断地出出进进中，寻找他的快乐。而真正的聪明人，会在城中找块空地，在房子周围开垦出一小片绿地。必要的时候，不用出城也能享受到温暖的阳光，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佚名《婚姻，勇敢者的游戏》）

[例47]Marriage is easy when you're feeling the love. But when you aren't，marriage feels like a cage：“I'm trapped in here with this woman I don't love and who doesn't love me. I can't get out and neither can she.This marriage is holding both of us back from being happy！”But think about this. What if the cage is there to protect you? —Regi Campbell，The Marriage Cage（如果能够感觉到爱，婚姻并不难。但如果感觉不到，婚姻就像一个笼子：“我和这个女人都被束缚住了，我不爱她，她也不爱我。然而，我们都逃不出去，婚姻让我们俩一点也体会不到快乐！”但是仔细想想，如果我们把婚姻看作一个可以保护你的笼子呢？）

除了“围城”，汉语还用“门栏”“牢笼”“监狱”“深渊”“火坑”“泥潭”“巢”“家园”“殿堂”“城墙”等隐喻婚姻，这些来源域都具有容器的特点。例如：

[例48]结果你是习惯了混蛋，感情等于判了无期徒刑，吃穿得再舒服，也像是住在秦城监狱，乐趣是不多的。（《我爱问连岳》2013-09-22）

[例49]这样的婚姻，越来越像跌入了黑暗的深渊万劫不复。（佚名《我的婚姻价值观》）

[例50]我提议啊，为我跟郭洋这两个远飞的家雀终于回归了鸟巢，来，干一杯。（《婚姻保卫战》）

[例51]你看，结婚七八年，审美疲劳肯定是有的，心里偶尔也会有点痒，但我那笼子我住得挺好，还舍不得离开呢。（《婚姻保卫战》）

值得一提的是，容器给人最强烈的直观感受就是有“内”与“外”的分别。用“内”“外”去描述婚姻中的一些元素在汉语中是很常见的，有些已成为中文的固化表达，最常见的是“外遇”，此外还有“婚外恋”“内务”“外援”“主外”“主内”“贤内助”等。

除了“笼子”（cage），英文还用“监狱”（prison）、“巢”（nest）等隐喻婚姻。在我们收集的容器隐喻中，汉语里往往有明确的来源域，英语里来源域不常出现，而是常用表示感受的动词“感到束缚/窒息”（feel trapped/suffocated/caught up）和表示内外的介词“里/外”（in/out）来凸显“容器”这一概念域。例如：

[例52]I feel lied and trapped in my marriage. — Dear Abby 2013-08-28（我感到被欺骗，被婚姻束缚了。）

[例53]If you want out，that's fine with me！—Fireproof（如果你想离婚，我没意见！）

[例54]I realized how quickly I could be caught up in it. — Interview Eng10（我意识到，我很快就将深陷其中。）

[例55]Someone from outside would look and said，she has everything. — Interview Eng10（在外面的人会说，她什么都有了。）

汉、英语料中应用“容器”来源域的隐喻表达统计如下。

4.1.1.7 烹饪材料或用具

汉语中用“烹饪材料或用具”隐喻婚姻。例如：

[例56]他做不到什么呀，你会想，哎呀，也就这样了，因为柴米油盐的。（采访Chi05）

[例57]婚姻啊，到了很乏味的时候，就是锅碗瓢盆。（采访Chi06）

以上两例中，两位汉语受访者分别用“柴米油盐”和“锅碗瓢盆”隐喻婚姻，在我们掌握的英语语料中，没有类似的隐喻表达。

汉、英语料中应用“烹饪材料或用具”来源域的隐喻表达统计如下。

4.1.2 具有感知属性的来源域

来源域具有感知属性意味着，来源域和个人感知能力密切相关。个人对颜色、味道、温度、粗糙度等的感知不尽相同，不同民族也会有所差异。当我们把婚姻视为一个整体时，具有感知属性的来源域主要包括：视觉、听觉、味觉、触觉。

4.1.2.1 视觉

婚姻作为抽象的概念，是无法用眼睛直接观察的。婚姻概念隐喻的视觉来源域赋予了婚姻能用视觉感知的特征，如色彩。

[例58]然而回望自己灰暗婚姻带来的心酸的人生经历，母亲终究深感“意气难平”，无法开心愉快地安享丰衣足食，儿孙满堂的幸福晚年。（杨纯柱《父母的婚姻》）

[例59]那样一段暗无天日的婚姻简直像给我套上了万斤重的锁链，压迫得我呼吸困难，痛苦得我欲哭无泪。（佚名《我的婚姻价值观》）

[ 例60]Save us from darkness. May this relationship be a burst of light.— Marianne Williamson，A Prayer for couples（请于黑暗中拯救我们。望这一段婚姻充满光明。）

[例61] It was not that it's all dark all the time. — Interview Eng04（我们的婚姻并不总是那么黑暗的。）

在汉语语料中，所有建构婚姻概念的颜色都是暗色，除上述的“灰暗”“暗无天日”外，还有“暗淡”。

汉、英语料中应用“视觉”来源域的隐喻表达统计如下。

4.1.2.2 听觉

婚姻作为抽象的概念，也是无法用耳朵听到的。婚姻概念隐喻的听觉来源域赋予了婚姻能用听觉感知的特征。例如：

[例62]有，也是偶尔，咱俩的主旋律还是幸福的。（《婚姻保卫战》）

[例63]婚姻究竟是什么意思？已有无数解释，比如：婚姻是合同，是契约，是聋子，是一场马拉松长跑，是爱情的坟墓，是一种专制体制，是搭伙过日子。钱钟书小说《围城》之喻，最为广泛接受：婚姻是座围城——外面的想进去，里面的想出来。（池莉《说说婚姻》）

[例64]This book is geared more toward people who are not yet married，or who are newly married and are having trouble getting into the rhythm of marriage. — James Robison，Living in Love（这本书的受众包括未婚者、新婚者以及在婚姻的节奏中陷入困境的人。）

[例65]If love in the age to come is transposed into a key above and beyond the melody of marriage in this life，then singleness here will prove to be no disadvantage in eternity. — John Piper，For Single Man and Woman（如果在最后的审判日，爱已转化成高一度、不同于今世的婚姻曲调，那么在来世，独身也不是什么问题。）

汉、英语料中应用“听觉”来源域的隐喻表达统计如下。

4.1.2.3 味觉

婚姻作为抽象概念，同样是无法用味觉尝到的。婚姻概念隐喻的味觉来源域赋予了婚姻能用味觉感知的特征。汉语语料中有大量用味觉来源域谈论、描述婚姻的例子，英语较少。例如：

[例66]当然，我这都是听别人说的，我还没体会到婚姻的滋味。（《婚姻保卫战》）

[例67]我说呢，我们俩都谈了7、8年了，怎么越谈越没味呢。（《婚姻保卫战》）

[例68]是这样，我有一个观点，就是朋友之间和夫妻之间的关系都是需经营的，都有一定的方式去维系，如果不维系的话就淡了，或者断了。（采访Chi04）

[例69]We need to do something to spice our marriage. — Interview Eng06（我们需要给我们的婚姻加点滋味。）

汉、英语料中应用“味觉”来源域的隐喻表达统计如下。

4.1.2.4 触觉

婚姻作为抽象概念，也是无法用身体触摸到的。婚姻概念隐喻的触觉来源域赋予了婚姻多种能用触觉感知的特征，如：暖、冷、痒、痛、黏、平、光滑（smoothness）、厚（thickness）、薄（thinness），等等。例如：

[例70] 结婚三年，三年之痒。（《我爱问连岳》 2013-09-03）

[例71]火炕，它，它，你要弄好了，它烤在里面舒舒服服地，它也挺好啊。暖火坑啊。（《婚姻保卫战》）

[例72]不想离婚的夫妻该时常找找茬吵吵架，也许仅仅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件，但几番拌嘴争执下来，会让婚姻更有黏性。（苏芩《因为吵架，所以不会离婚》）

[例73]There have been tough times，we've thought about divorce but that always seems too painful. — Interview Eng 08（我们经历过许多困难的时期，我们想到过离婚，但离婚似乎太疼痛了。）

[例7 4]Marriage is not smooth all the way. — Amina Alhassan，Your Marriage is Your Script（婚姻不是一帆风顺的。）

[例75]It's simply，your ability to manage your script well and to stand through the thick and thin. — Amina Alhassan，Your Marriage is Your Script（婚姻就是管理好你们演出的脚本，两人同甘共苦。）

[例76]During that time our relation was getting cooler and cooler，I felt deeply that was too bad. — Interview Eng11（在那段时间，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冷淡，我深刻地感觉到，一切都太糟糕了。）

汉、英语料中应用“触觉”来源域的隐喻表达统计如下。

4.1.2.5 感觉域的叠加

我们从汉、英语料中还发现了多种感觉域叠加的情形，多种感觉域的特征共同投射到婚姻上。例如：

[ 例77]几年前，一位先生经历了一段暗无天日的痛苦婚姻。（《婚姻保卫战》）

[例78]我事实上觉得婚姻就是那种平淡的状态，可能偶尔有点小浪漫啊。（采访Chi04）

[例79]You have to work at keeping it polished and new，or else the grime of passing years will hide the joy. — Anita Gogno，Just Like New（你需要不断磨光、擦亮你们的婚姻，否则，流逝的岁月会使婚姻的快乐蒙上一层尘垢。）

例77中，分属视觉（暗）、触觉（痛）、味觉（苦）的三个来源域叠加起来隐喻婚姻；例78中，触觉（平）、味觉（淡）两个来源域叠加起来隐喻婚姻；例79中，“polished”一词蕴含着光滑（smooth）和发亮（shiny）两层意思，即分属触觉和视觉的两个来源域叠加起来隐喻婚姻。

此外，汉、英语料中都有用“新鲜/腐烂”隐喻婚姻的例子。新鲜/腐烂也是我们多个感觉域（味觉、触觉、视觉）共同感知的结果。例如：

[例80]日久，也可能不免产生“貌合神离”的状态。到这时，就需要考虑婚姻保鲜了。（佚名《婚姻保鲜》）

[例81]I will give you my countdown based on a blend of personal life lessons and biblical principles to make sure your marriage stays fresh and not rotten. — Antony Aris-Osula，Five Ways to Have a Fruitful Marriage（我将把自己如何为婚姻保鲜的心得告诉你们，这些心得既有来自个人生活体验的，也有来自圣经教导的。）

4.1.3 具有社会、文化属性的来源域

具有社会、文化属性的来源域受文化传统、礼仪风俗、社会制度及社会发展等的影响较大。这一类来源域包括契约、表演、冒险、私有财产等。

4.1.3.1 契约

契约，也称为合同，即两方或多方就某件事情达成的协议。契约规定了当事人需要履行的职责和义务，如保证对婚姻的忠诚、赡养老人、抚育孩子等，是一种外部的规约。汉、英语料中都有用契约/合同隐喻婚姻的例子。例如：

[例82]婚姻是没有任何强制力的契约，背叛的后果不是阉割或囚禁，而是婚姻破裂。（《我爱问连岳》 2013-08-04）

[例83]不管我会失去什么，我都会结束这桩生意，解除这个合同的。（采访Chi11）

[例84]In certain sense，to be a real American，it is to understand there is a contract，and the contract is to be followed. So it is a marriage contract. — Interview Eng03（在某种意义上，身为一个美国人，应该明白，婚姻是一个契约，婚姻契约应该被遵守。）

[例85]Before the contract is enforceable，each party must demonstrate that they have complete knowledge of the contract and its consequences. — Interview Eng12（在这个契约生效前，双方都必须确认他们已经熟知契约的内容和违反契约的后果。）

当人们使用“契约”隐喻婚姻时，“契约”往往暗指终身有效。事实上，在商业活动中，无限期的契约/合同是极少见的。少数国家（如爱尔兰），实行期限制的婚姻，男女双方在结婚的时候可以协商决定婚姻关系的期限，从1年到100年不等，期限届满后婚姻关系终止，若有继续生活的意愿，可以办理延期登记手续。这似乎和俗常理解的契约有更多的相似之处。

在我们收集的汉语语料中，有时也用“协议”“牌理”等表达“契约”的意思，可能出现一方“犯规”“撕毁协议”的情况。例如：

[例86]只要心在，根本就不用什么协议来约束，要是心不在了，什么协议也约束不了。（《婚姻保卫战》）

[例87]千万别跟她们顶着，别跟她们戗着，这女人啊，不按牌理出牌。（《婚姻保卫战》）

[例88]犯规未必导致婚姻破裂，但几乎肯定会破坏安宁。（周国平《宽松的婚姻》）

[例89] 单方面撕毁协议，悍然出工。（《婚姻保卫战》）

汉、英语料中应用“契约”来源域的隐喻表达统计如下。

4.1.3.2 表演

表演是一种艺术表现形式。它包罗万象，如戏剧、舞蹈、杂技、相声、魔术等。人们通常用“戏”来隐喻婚姻，将“戏”的特征投射到婚姻上。例如：

[例90]有人累感不爱，但是觉得在孩子面前演一出“圆满家庭、恩爱夫妻”的戏，对孩子是好的。真能演到孩子感觉不到，那倒是可以，不过影帝影后也就那么几个，两人的演技都不出纰漏，骗孩子一辈子，成功率微乎其微。（《我爱问连岳》 2013-09-08）

[例91]现在是她逼着我演审美疲劳。行，那我就照着给她演。（《非诚勿扰2》）

[例92]You must also be ready to cry together，laugh together and play the fool sometimes. — Amina Alhassan，Your Marriage is Your Script（你们得一起哭、一起笑，有时也得一起装傻。）

[例93]You can't script your married life. — Interview Eng 11（你无法给婚姻生活写个脚本。）

汉、英语料中应用“表演”来源域的隐喻表达统计如下。

4.1.3.3 冒险

冒险的规模可大可小，时间可长可短。冒险的最大特点就是风险性、刺激性及结果的不确定性。汉、英语料中都有用冒险隐喻婚姻的例子。例如：

[例94]婚姻如同一座危楼，大家都知道很危险，但没有人在乎，仍然进进出出，总以为它不会塌在自己头上。（朱德庸《婚姻是一场华丽冒险》）

[例95]这是婚姻必须承担的风险，你看错了一个人，那就得接受他终于呈现的丑陋。这正像你挑错一只股票，轻信了流言，结果却是一跌再跌，除了止损，求神拜佛都没用。（《我爱问连岳》2013-08-04）

[例96]Please make of our relationship a great and holy adventure. —Marianne Williamson，A Prayer for Couples（请让我们的婚姻成为伟大神圣的冒险。）

[例97]We choose one another，and walk forward side-by-side，onto the marriage coaster. — Rebekah Kim，Marriage（我们选择了彼此，一起走进那婚姻的过山车。）

例94用“进进出出危楼”隐喻婚姻，表明人们对婚姻这项“冒险”持乐此不疲的态度；例95用“挑股票”隐喻婚姻，突出婚姻的风险性；例97用“过山车”隐喻婚姻，可见这种冒险具有相当的刺激性。

赌博是一种典型的冒险活动。赌博通常指拿一种有价值的东西做注码来赌输赢的游戏。人们用指定场合，有特定人群参与的赌博活动隐喻婚姻。汉、英语料中都有这样的例子。例如：

[例98]但你把凭心选择的权利放归给一个有出轨倾向的男人，你就不怕赌输，不怕失望？（《婚姻保卫战》）

[例99]You just have to gamble，you have to look at that person and have confidence in him. — Interview Eng 06（你只能赌一把，你只能看他做了什么，要对他有信心。）

上述两例都是婚姻中“妻子”一方看待“丈夫”一方的忠诚度时所说的话。在中、美两国，婚外情都是婚姻破裂的主要原因，人们用赢输不定的赌博隐喻婚姻，隐有某种宿命的意味。

汉、英语料中应用“冒险”来源域的隐喻表达统计如下。

4.1.3.4 私有财产

“私有财产”是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因生产资料有所剩余而逐步出现的。而人类“私有”意识和观念的产生却由来已久。用私有财产隐喻婚姻，见于英语语料。例如：

[例100]Fight for it，build it，nurture it and do not let anybody trespass on the land that is your union. — Antony Aris-Osula，Five Ways to Have a Fruitful Marriage（争取它，建设它，培育它，不要让任何人僭越属于你们二人的领地。）

[例101]He calls him a hypnotist or a thief or a home-breaker. —Sydney Harris，Love is Not Merchandise（他将插足者称为催眠师、小偷和家庭破坏者。）

[例102]Marriage by its best title is monopoly，and not of the least invidious sort. It is the cunning of most possessors of any exclusive privilege to keep their advantage as much out of sight as possible，that their less favoured neighbours，seeing little of the benefit，may the less be disposed to question the right. But these married monopolists thrust the most obnoxious part of their patent into our faces. — Charles Lamb，A Bachelor's Complaint of the behaviour of Marriage People（把婚姻称作垄断再合适不过，而且非常让人讨厌。通常那些享有绝对特权的人总会狡猾地把自己占的便宜藏好，以躲过那些不如他们幸运的邻里们的耳目。邻里们越少看到他们享受的额外好处，就越不会质疑其特权。然而，那些婚姻幸福的垄断者们却把他们特权中最惹人厌的部分硬生生地塞到我们面前要我们看。）

例100将婚姻看作“二人的领地”，例101将婚姻中的第三者看作“小偷”（thief）、“家庭破坏者”（home-breaker），例102将婚姻主体看作“垄断者”（monopolist）、“拥有者”（possessor），都是把婚姻视为夫妻二人的私有财产，我们在汉语语料中并没有发现类似的来源域。

汉、英语料中应用“私有财产”来源域的隐喻表达统计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