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共产主义诉求的特征。
《共产党宣言》宣布:
共产主义的特征并不是要废除一般的所有制,而是要废除资产阶级的所有制。
既然特别强调指出了共产主义的特征是废除资产阶级所有制,那么弄清楚共产主义所要废除的“资产阶级所有制”的特征,这对于我们理解马克思和恩格斯为什么会从开始使用“共产主义”这个名称、而后来又转而主要使用“社会主义”这个名称的现象,是十分重要的。
关于无产阶级革命的目的,传统理论常说的一句话是:“共产党人可以用一句话把自己的理论概括起来:消灭私有制”。这本是《共产党宣言》中的一句话,这句话被这样孤立地一说,就好像它是一个无条件定论似的。于是乎,“消灭私有制”成为了一个是否革命的绝对标准。其实在《共产党宣言》中,这句话是一个完整的思想观点的表述中的半句话。完整的表述是:“从这个意义上说,共产党人可以把自己的理论概括为一句话:消灭私有制。” 也就是说,“消灭私有制”不是无条件的,而是有条件的,即只有从“这个意义上”才能这样概括。
那么,“这个意义”是什么意义呢?那就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在之前特别强调指出的共产主义的特征,即共产主义并不是要废除一般的所有制,而是要废除资产阶级的所有制。事实上,仅仅就消灭私有制这件事情本身而言,它其实是一项包括有前后相连和相继的两个部分的任务:前一部分是消灭“小私有制”;后一部分是消灭“大私有制”(即“资产阶级的私有制”)。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消灭小生产的小私有制的任务,是历史赋予资本的历史任务,应该、而且也只能由资本去完成。共产主义本身并不承担这个任务。所以,《共产党宣言》中所宣布的“消灭私有制”,就是专指后一部分的任务,即消灭资产阶级大私有制的任务。因此,这句话只有在马克思和恩格斯为它设定的这个前提条件下讲才是正确的,即:从现代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是废除资产阶级所有制的意义上说,共产党人可以用一句话把自己的理论概括起来:消灭私有制。离开了前提,后半句话就不正确了。
对消灭私有制前后相连、相继的这两部分任务的关系,马克思做了详细的研究,他的结论是:
第一,这两部分任务相比较而言,前一部分比后一部分艰巨得多。——他说:
以个人自己的劳动为基础的分散的私有制转化为资本主义私有制,同事实上已经以社会生产为基础的资本主义所有制转化为公有制比较起来,自然是一个长久得多、艰苦得多、困难得多的过程。因为前者是少数掠夺者剥夺人民群众,后者是人民群众剥夺少数掠夺者。
第二,这两部分的任务是一个否定之否定的自然过程。——他说:
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产生的资本主义占有方式,从而资本主义的私有制,是对个人的、以自己劳动为基础的私有制的第一个否定。但资本主义生产由于自然过程的必然性,造成了对自身的否定。这是否定的否定。这种否定不是重新建立私有制,而是在资本主义时代的成就的基础上,也就是说,在协作和对土地及靠劳动本身生产的生产资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础上,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
所以《共产党宣言》在把共产党人的理论概括为“消灭私有制”之后,针对有人说共产党人要“消灭个人挣得的、自己劳动得来的财产”的责备接着说道:“你们说的是资产阶级财产出现以前的那种小资产阶级的、小农的财产吗?那种财产用不着我们去消灭,工业的发展已经把它消灭了,而且每天都在消灭它。”
(2)社会主义诉求的特征。
与共产主义的特征不同,社会主义的特征是提出改善社会的措施。
恩格斯在《共产主义原理》中对当时社会中的社会主义做出了归纳和分析,对他们为什么用“共产主义”而非“社会主义”来称呼工人阶级历史性的革命运动,做出了说明和解释。他说,当时的“社会主义者”可分三类,第一类是那些封建和宗法社会的拥护者,第二类是资本主义社会的拥护者,第三类是民主主义的社会主义者。他说,第三类社会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相同的道路去实现× ××问题中所提出的部分措施,但他们不是把这些措施当做走向共产主义的过渡办法,而是当做足以消除贫困和现今社会的弊病的措施” 。第三类社会主义是本来意义上的社会主义,而所谓“本来意义的社会主义,即小资产阶级社会主义,Parexcellence 〔地道〕的社会主义” 。
也就是说,在当时所谓的“社会主义者”是对所有提出了应该采取某些具体的措施以消除社会中的“弊端”、使现存在的社会变得更加“完善”的要求和主张的人的称谓。只要具有了希望或要求“采取具体措施以完善现存的社会”这个表面特征,不论这些要求和主张所持有的立场和思想观点本身有多么的不同,都可以给自己戴上,或者由别人给他戴上“社会主义”桂冠,人们并不在乎这些同样拥有社会主义名称的要求和主张在性质上是不是完全不同的(有的甚至是截然相反的)。
总之,在当时,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在诉求上的区别就在于,前者主张“消灭私有制”,而后者只要求采取“消除现代社会中的贫困和苦难的措施”,“劝告工人不要触动旧社会,以便更好地进入他们用非凡的先见之明准备就绪的新社会去” 。
共产主义与社会主义的不同特征是由它们的不同立脚点决定的。
共产主义只不过是在资本所创造出来的生产力本身已经提出了让全社会共同占有生产资料的要求时,主张无产阶级通过革命取得政权,然后利用这个政治手段满足了生产力提出的要求而已,所以共产主义所提出的消灭私有制的主张,实际上是经济性质的变革。
而社会主义提出实施“消除现代社会中的贫困和苦难的措施”的主张,并不是因为认识到生产力的发展有什么要求,而是认为现实的社会与自己心目中的理想社会不相符合,希望利用现有政权的力量改变社会中那些不符合理想的东西,企图以政治的手段建设理想社会,所以他们所提出的“消除现代社会中的贫困和苦难的措施”,实际上就是单纯的政治变革。
总之,共产主义的立脚点是经济、是历史,而社会主义的立脚点是政治、是眼前的社会。这就是它们在立脚点上的特征和区别。
比如,按照恩格斯的分析,当时英国的社会主义(即共产主义)就是这样的。他说:虽然经济的发展最终“将迫使工人更多地从社会方面而不是从政治方面去寻找摆脱贫困的出路”,但是,由于当时英国的社会主义还处在萌芽状态,所以他们仍然还错误地认为,“因工业发展而已经过时的那种把土地分为小块份地的办法……是消灭贫穷的主要方法,他们在实践方面的大多数建议(保护工人的利益的措施等等)就外表看来一般都带有反动的性质”。当时
英国的社会主义者要求以建立两三千人(这些人都从事工业和农业,享有平等的权利和接受同样的教育)的“国内移民区”的方法来逐渐实行财产公有。英国社会主义者要求:为离婚提供便利条件;建立合理的政府,使人们有充分发表意见的自由;取消刑罚,给犯人以合理的待遇。这就是他们在实践方面的建议……英国社会主义的创始者是厂主欧文。所以他的社会主义虽然在实质上要超越于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对立,但在形式上仍然以极宽容的态度对待资产阶级,同时在许多方面都对无产阶级很不公道。社会主义者十分驯顺温和;不管现存的制度如何坏,他们还是承认它,因为他们除争取社会舆论外,对改变现存制度的其他一切途径是一概否定的。然而他们的原则又这么抽象,如果他们的原则保持现在的形式,他们是永远也不能争得社会舆论的。此外,社会主义者还经常抱怨下层阶级道德堕落,他们看不见社会制度的这种瓦解中的进步成分,看不见只会追求私利的伪善的有产阶级更严重的道德堕落。他们不承认历史的发展,所以他们打算一下子就把国家置于共产主义的境界,而不是进一步开展政治斗争以达到国家自行消灭的目的……并宣扬对英国目前的实际情况更加没有什么用处的慈善和博爱。
再比如,恩格斯记述的当时德国的社会主义,更是这样的一种情况。即:
1847年末,在资产阶级中间是很难找到一个出名的政治人物不冒充“社会主义者”以取得无产阶级的同情的。……先进的资产阶级所以急于要给自己的运动至少在表面上披上一件社会主义的外衣,是因为德国工人阶级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自从1840年起,一部分曾到过法国和瑞士的德国工人多少都受到了一些当时法国工人中间流行的不成熟的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思想的熏染。1840年以后,这些思想在法国愈来愈引人注意,这使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在德国也成了时髦的东西,而且从1843年起,所有的报纸都絮絮不休地讨论起社会问题来了。德国很快就出现了社会主义学派,这一学派的特点与其说是思想新颖不如说是思想含混。它的主要工作是把傅立叶派、圣西门派和其他派别的学说,从法文翻译成晦涩的德国哲学的语言。
这样的一些“冒牌的”和“思想含混”的社会主义者,他们除了“絮絮不休地讨论起社会问题”,从政治方面提出一些对社会进行某种改良的措施之外,完全不可能做出比这更好的事情了。